烟花巷过去叫烟花巷,现在依旧叫烟花巷。过去这里住着不少烟花女子,每当夜晚降临,笙歌就开始了,女子们唱些似嗔非嗔、妩媚缠绵的歌,没人分得清那浮华表情下的心思。现在一切均化作烟云消散,变成渐行渐远的旧事了。岁月能冲淡一切,这是个好事。
说这话的是京剧团的李琴师,住在烟花巷的深处,每日平静地往来着。人生如戏,看透了戏台上的故事,其他的一切就不用看了。李琴师每个夜晚拉胡琴,看着巷外流进的月光,眼里闪现着温润的光。戏台上他不是这样子,眼睛微眯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李琴师独身,守着母亲孟婆婆,淡如白水地过着,孟婆婆92岁,李琴师54岁。李琴师襁褓时被遗弃在烟花巷,独居的孟婆婆恰好遇上,就弯腰抱起来,回家熬了点儿米汤,像喂小猫一样地照顾着,居然养活了。孟婆婆90岁生日曾大哭,说孩子,娘拖累你了。李琴师跪倒磕头说,是儿子拖累了娘,要不娘早就嫁人了!
京剧团不景气,同事都私下授艺搂钱,花旦七岁红介绍俩孩子过来,说天分还不错,你收着呗!李琴师摇手说家有老母,嫌吵。随后微笑一下,眼神暖暖地离开了。李琴师的琴声是从不吵人的,夜晚里月光似的流着,好像能流进人的心里去……
有一对年轻人就是循着琴声走进烟花巷的,青白蛇一样探头探脑张望,看到一家房门上贴着出租广告,两人一对视,就笑嘻嘻地掏出了手机。李琴师走回烟花巷,发现多了这对邻居,此时正夏天,男孩文着身,女孩白着肉,晃得李琴师眼晕,不由就皱起了眉头。
第一印象不咋样,就永远没有好感了,李琴师在烟花巷进出,从不给他们好脸色。这对年轻人也自觉,你不理睬我,我也不理睬你,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夜半里的嬉闹很大声地传过来,于是李琴师的琴声,就多出几份浮躁了。
暑气一消,孟婆婆要儿子扶出烟花巷去透气。巷口看见女孩叼着香烟站着,孟婆婆走过去又转回来,轻轻看着女孩说,糟蹋了一副上好的樱桃唇,对你说孩子,你的口唇万里挑一啊……走出两步,听见咚的一声,李琴师回头看看,女孩把烟盒扔垃圾桶去了。
入秋头一天,李琴师去团里,发现七岁红胸前缀朵白花,不由一惊说,老迟……没熬过去?看见七岁红眼圈红了,李琴师安慰说,老迟得那种病,去了也是解脱,你要想开些呀。然后李琴师坐下,旁若无人拉《送离别》,旁边的七岁红就哭了。
李琴师6岁学花旦,举手投足活脱脱一个小妖女。12岁喝了师妹七岁红奉上的一杯茶,嗓音就哑了。李琴师闭门两天,然后找到七岁红说,将来,你要成为我的女人。看七岁红噤若寒蝉地点头,李琴师就去学拉胡琴。后来七岁红成了角儿,李琴师就成了李琴师。
李琴师25岁那年,喝了七岁红的喜酒,还跟新郎小迟碰了杯,小迟是团里的武生,跟头翻得极好。后来翻折了腿,瘫在床上,七岁红躲着李琴师期待的目光说,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对不起第二个了。李琴师就转过身,走回了烟花巷,继续拉他的胡琴。
秋往深里走,七岁红再次看到李琴师期待的目光,就说儿子要结婚了,我只能搬到你那里,可你有个老母亲,我怕……不太方便吧?李琴师就走回烟花巷,搭了一个低矮的窝棚,然后进门朝孟婆婆跪下了。孟婆婆啥事都明白,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巷里传来砰的一声响,有烟花在夜幕里开放,不一会儿传来尖叫声,那个女孩跑进来,笑嘻嘻说不好意思李琴师,烟花不小心将你搭的棚子烧着了,那是用来养狗的吧?李琴师出门看着熊熊的火光,脸色飞快地转白了。
深秋的最后一天,李琴师去了一趟剧团,然后往常一样走回烟花巷,鼻子四处闻一闻,突然一脚踹开街边的房门,不一会儿抱出煤气中毒的女孩,撒腿就向巷外跑。女孩看似随便,对感情却极认真,说要死给男孩看,就真死给男孩看!医院里李琴师握着女孩的手,父辈一般说:孩子,你真傻!
回过身来,两个警察站在后面,李琴师闲悠悠伸过手去,嘴里很轻松,说没错,七岁红的茶杯里,是我今天早晨在剧团里下的毒,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想在她的茶杯里下毒!随后哈哈一乐,手上戴着手铐,嘴里哼着戏文“嘀根儿哩根儿咙”地走了……
初冬的雪落了,薄薄一层,像是给烟花巷涂了一点粉,女孩踩着雪去看孟婆婆。孟婆婆从腕上撸下一个镯子,说我做烟花女的时候,从不相信爱情,可在一个放烟花的夜晚,他送给我这个镯子,我就相信爱情了,他说要带我走的,那个夜晚的烟花真好看啊!
烟花巷的雪在静静地落着,女孩抚摩着手腕上的镯子,痴痴地看了半晌,然后问,后来呢?没有听到回答,女孩就抬起头来,看见孟婆婆斜倚在椅子上,已经静静地睡着了,老人的腮边,居然点缀着两抹淡淡的烟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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