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学区房四栋步行到一中需要十分钟,童舟给这十分钟起了一个炫酷的名字——“夺命十分钟”。
“夺命”二字,源于一个人。
“封一屿,你鞋脏了。”
“你看!我手指关节会咔咔响。”
“我听说隔壁班花喜欢你,是真的吗?”
……
这次某人有反应了——他瞪了她一眼。
除了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回答童舟的话。女生撇撇嘴,在封一屿身后做了个鬼脸。
她本来还想说什么,封一屿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就像飘到了半空的气球,被人轻轻扎了下,顿时瘪了。
她连连叹气:“你以后要是当医生,可能会气死病人。”
封一屿此人,夺命之处就在于,能把话痨活活逼得抑郁。他这种一问三不答的木头性子,童舟每次都觉得她就是跟只鸟说话也比跟他说话有趣。
前面有个奶奶在吆喝着卖冰糖葫芦,封一屿过去买了两根,极自然地递了一根给童舟。
童舟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包裹着味蕾,像含着初秋这个季节一般。童舟咬着山楂含糊不清地说:“算你自觉,原谅你了。”
封一屿没忍住拿纸巾把她嘴角的糖渣擦掉。
由于动作毫不温柔,童舟别开脑袋吐槽:“麻烦的处女座。”
2.
封一屿一进教室门手上就被塞了个扫帚,对方说今天该轮到他值日了。他面无表情就要应下来,童舟先一步把扫帚抢了过来,直接扔回给李岳:“呸,昨天是我值日,今天明明轮到你了,怎么就成封一屿了?”
这种情况其实时有发生,因为封一屿不太关心这种事,别人诓骗他做值日基本一诓一个准。但李岳没想到今天被童舟发现了,他敷衍地解释两句,讨好道:“我早上不太清醒,弄错了,不过……童舟,你干吗多管闲事啊,封一屿做就封一屿做呗。”
他话音未落,封一屿怔怔地看向童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不关我的事?!”童舟义正词严,“就是有你们这些逃值日的,所以每次我刚值日完没几天就又轮到我了!有关我的利益,我能不管吗!”
李岳被说得哑口无言,童舟用鼻孔对着他冷哼一声,回到自己座位时,一眼便看见桌上躺着的那张报名表。
再过一周是校运动会,现在正是动员时间,童舟没有参加的打算,随意看了眼就要团成团塞进桌肚,余光倏地瞥见纸张最下面的奖励清单。男子长跑奖励那一栏格外夺目。
她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好几圈。再抬起头时,她的视线直接锁定了旁边的封一屿,眼睛像在发光。
众所周知,去年运动会封一屿长跑可是拿了第一。
封一屿察觉到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上身微微远离了她一点,淡然道:“今年我不参加。”
“你看你一米八的大长腿,不在运动会上横扫其他十个班多可惜。”童舟“满嘴跑火车”,“而且作为咱们班的门面担当,我觉得你不参加实在是个大损失。”
任她怎么说,封一屿都面无表情地摇头,可能嫌她太烦,还背对着她看起习题。
童舟说得嗓子都干了,见对方无动于衷,颓然地坐回自己座位叹气。
李岳在旁边听了半天,等到封一屿拒绝,自己赶紧凑了上去:“他不去我去,去年我可跑了第二名,今年封一屿不参加,拿第一名的肯定是我。”他一脸灿烂地笑着,“童舟,你是不是想要这双限量版跑鞋?我帮你赢。”
童舟的眼睛立马又亮了起来,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凑一块商量具体操作方法。
封一屿忍不住转过身子,发现自己已经被忽视了,童舟正说得热火朝天,拽着李岳的衣服不知道在畅想着什么。
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快。
啪!一张报名表被重重拍在童舟跟李岳之间,童舟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封一屿,被后者瞪了一眼,于是又茫然地看向报名表,眼睛顿时亮起来:“封一屿你答应参加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
封一屿瞥她一眼。
童舟:“……最尊敬的朋友。”
封一屿在童舟真挚的注视下,板着脸回了座位,李岳在旁边气得跳脚:“童舟!不能因为你们从小一块长大就忽视我,说不定我今年就超过封一屿了呢。”
童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封一屿长跑是妥妥的第一。”
再伸一根手指:“第二,正因为一块长大,所以我拜托他才不欠人情嘛。”
达到了目的,童舟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歌来。封一屿面前的一页习题已经半天没翻过,他想着刚刚童舟的话,只觉得身心愉悦。
“你在偷笑!”李岳瞪着封一屿,满脸不善。
封一屿冷冷瞥他一眼:“你看错了。”
“我又没瞎!”
“这可不一定。”
李岳:“……”
3.
运动会是在一周后,封一屿打算这一周时间里每天放学后去操场跑几圈找回感觉,童舟理所应当地要跟在他旁边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这天封一屿换好衣服去操场时,童舟正坐在双杠上摇晃着双腿,盯着脚尖发呆。他眸中染上一抹笑意,正要过去,视线里突然闯进来另一个身影。
李岳穿着运动服,一只手搭在双杠上,背对着他在跟童舟说些什么。
这个场景在封一屿看起来可以称得上相谈甚欢了,他眉目像是蒙上一层冰霜,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李岳觉得他是在无视自己,吵着要跟他比一场。
十分钟后,惨败……
李岳躺在地上喘粗气,累得满脸通红:“姓封的,正式比赛我肯定能赢你,你……你给我等着。”
“哦,那我等着。”
普普通通一句话被封一屿说得极其欠揍,他伸手去拿搭在双杠上的外套,第一下没拽动。
童舟把衣服坐在屁股下,两只眼睛盯着封一屿,像是不会转了一样。明明都是刚刚跑完一千米的人,怎么有的人躺在地上毫无形象,而有的人依旧皮肤白皙,呼吸平稳,就算额头渗出汗也只是显得更帅气呢?
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封一屿的情景。
那时候她才搬到封一屿家的隔壁,这块地还不是小区,是用水泥墙分隔开的独立院子。
童舟跟周围的邻居都打了招呼,偏偏在封一屿面前结巴了。原因是他太过好看,皮肤雪白,眉眼精致,穿着针织毛衣站在台阶上看她,她下意识就想到了童话里的王子。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最后实在被封一屿盯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干脆转身就跑。
好巧不巧,一时紧张也没注意脚下,她面朝下摔在石板上。
眼看着眼泪就要流下来,封一屿撑着一把透明小伞蹲在她面前,像个小大人似的看她的伤口。
“没事的。”
“有事……”她呜咽着说,“留了疤就不能嫁给王子了。”八岁的童舟深受童话“荼毒”,坚信只有好看才能嫁给王子,她越想越伤心。
大概是这话真的惊人,封一屿错愕了一瞬,很是真诚地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你难道不知道小美人鱼都是吃人的,而灰姑娘之所以能嫁给王子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伯爵的女儿,睡美人里的王子闯进别人家里,亲吻了一个睡着的女孩……好像在耍流氓。”
童舟如遭雷劈,微张着嘴巴看向封一屿,终于在两秒后号啕大哭。
人不可貌相,毕竟有人好看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石头心。这是八岁的童舟在被封一屿拿着铁锤砸碎一个个粉色幻想后得到的宝贵经验。
大概是初次见面留下的阴影,童舟很快就像八爪鱼一样伸开触角,跟左邻右舍的同龄孩子们玩在一起,可她伸向封一屿的触角被烫了一下,便再也不想往前了。
好在她不记仇,没过多久就成了封一屿家的常客。她常常想,封一屿跟她这个欢脱性子的人玩了十多年,竟然还能这么高冷,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凉吗?”封一屿突然开口。
“啊?”童舟目光有点茫然,她回过神来,“不凉,杠上一点也不凉。”
封一屿抬眸看她:“那我的衣服软吗?”
……
封一屿的心情不太好,童舟刚出校门就发现了,因为他虽然跟平时一样话少得可怜,但走路速度完全没考虑到童舟,那双大长腿走起来要多快有多快。根据她这么多年的经验,封一屿此刻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丽。
4.
虽然童舟跟封一屿的性格是天壤之别,但两家大人聊得却投机,以至于在三年前旧小区拆迁,两家选房子的时候选在了同一栋楼,还是对门。
第二天童舟出门上学的时候正好碰上出去扔垃圾的封妈妈,她一边叫住童舟:“舟舟等会儿,小屿马上就出来了。”
一边向自家门里喊:“小屿你快点,舟舟在门口等着了。”
童舟头顶大问号,她什么时候等他了?封一屿正巧这时候出来,他的视线直接盯在童舟脸上,好像是急着跑出来的,左脚的鞋还没提上,双眸却亮得惊人:“你在等我?”
想着封一屿现在得供着,童舟把“没有”咽回肚子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我数学作业最后两道大题好像没写。”童舟走到半路想起来,她伸手拉了一下封一屿的袖子,“那两道题太难了,反正时间还早,等会儿到班里你给我讲讲吧。”
封一屿微不可见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童舟没想到,都走到班门口了,封一屿却被人截和了,是隔壁班的许果,她的视线透过窗户在童舟身上一闪而过,拦住封一屿说:“我有事跟你说。”
童舟面色不虞,她提高音量喊:“封一屿,时间不多了!”
封一屿绕过女生就要进去,倏地听见她的下一句话:“跟童舟有关。”
他脚步一顿,半晌,还是跟许果去了楼梯口。
等到他回班,距离上早自习还有十分钟,他拍了一下童舟的背:“那两道题我现在跟你讲。”
“不需要。”童舟侧了下肩膀,不冷不热地说,“我作业已经交了。”
“拿回来吧,十分钟足够了。”
“可是我不想写了。”
“童舟。”封一屿的声音有些无奈,“别任性。”
这次童舟理都没理他,干脆趴在桌子上不吭声了。
童舟偶尔也会耍些小性子,封一屿便没再管,可临到放学,童舟也没跟他说一句话。封一屿跟在她身后,一直到校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找个话题开口,童舟的手机在此刻响起来,她只看了来电显示就捂住了屏幕,低声接了电话后朝四周看了看——在街道转角两个男生正朝她挥手。
她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跟封一屿说:“我现在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封一屿冷冷地盯着那两个男生:“什么事?”
他想起今天早上许果说前几天看见童舟跟两个男生在电玩城那边,还问他知不知道童舟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不良少年。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童舟沉默了,封一屿忽然一嗤:“童舟,你能耐了?”
没给童舟回答的机会,他又说:“不准去!”
“封一屿……”童舟提高声调,声音有点抖,“早上我先预约的你,凭什么你先理许果!明明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对我凶什么!”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那两个男生所在的方向跑去,留在封一屿独自愣怔在原地。他莫名其妙吗……可他也只是疑惑,为什么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儿突然就有了那么多秘密,所有秘密还都与他无关。
封一屿第一次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5.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两个人陷入了冷战。
童舟那天晚上就意识到封一屿也是担心自己,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这十分钟路程得改名叫“无声之路”。
好在运动会如期而至,还打破了“开运动会必下雨”的魔咒。对于高中生来说,运动会相当于放短假了,一个个兴奋地满操场跑,童舟不一样,她坐在看台,整个人抖得像筛糠,比封一屿这个要比赛的当事人还要紧张。
封一屿正在做热身准备,童舟还没看超过三秒,就被他面前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挡住了,李岳挥动着双臂朝童舟喊:“等我拿第一!”
童舟捂着脸躲过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余光中封一屿似乎愣了一下,脸色依旧清冷,可童舟莫名看出了委屈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一句话都到了嘴边,被旁边一个女生抢了先,她朝跑道上大声喊着:“封一屿加油!等你拿第一!”
大胆又热烈。
周围起哄声一片接一片,童舟怔住了,原来“许果喜欢封一屿”的八卦是真的啊……
哨声一响,看台上的学生都站起来为自己班的参赛者加油。童舟被挡住视线,只好跑下看台,挤进跑道旁,正看见封一屿一闪而过的身影。
她攥紧了拳头,心脏莫名加速,旁边蓦地传来一个女声,带着薄怒:“那个跑第一的是哪个班的?”
童舟转头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她心里咯噔一下:“我们班的,他怎么了……”
校医姐姐双手叉腰:“他前几天打篮球刚崴了脚到校医务室治疗,今天就在跑三千长跑,我觉得他挺刚的。”
童舟猛然想起一周前封一屿的确是说过不参加今年的运动会了,当时她以为他纯属是任性,原来是脚受伤了。她走神时,封一屿已经跑到最后一圈,跟后面的李岳拉开了小半圈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最后冲刺了,童舟心急如焚,罕见地有了不知所措的时候。
就在还剩半圈的时候,封一屿左腿膝盖猛地一弯,童舟蓦地睁大眼睛,他踉跄着跑了一段距离,突然狠狠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躺在跑道上,没能站起来。刺耳嗡鸣盖过了周围的惊呼声,童舟只觉得浑身血液涌向大脑。
等她能说出话的时候,是李岳冲过了红线过来喊她,她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跟着校医就往医务室跑。
好在封一屿摔倒的时候用肩膀着地,只是些皮外伤,外加脚腕扭伤加重,童舟在医务室狠狠哭了一场。
封一屿见不得她哭,也顾不得冷战这件事,只皱着眉说:“哭什么?”
童舟吸了吸鼻子,毅然决然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封一屿嘴唇微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是脖子悄悄红了几分。
那段时间,童舟这样一个毛手毛脚的人硬是变成了无微不至的小保姆,把除封一屿以外的其他人都给看呆了。三天后李岳拿着第一名的奖品来找童舟,他本来是要直接送给她的,童舟却说按市场价给他钱,末了微微有点赧然:“但我现在手上没多少钱,我分期给你。”
李岳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如果得第一的是封一屿,他把这双鞋给你,你会给他钱吗?”
童舟愣住了,似乎……不会。
“童舟,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对待他有多不一样。”李岳在这一瞬间似乎放弃了什么,“他在你这里的特殊,即使别人拿再多的第一也没用。”
童舟的心跳倏地一滞,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如今被人看到了。
6.
封一屿心安理得地把童舟使唤了一周,等脚好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之前她跟那两个男生的事。
童舟闪烁其词,眼神一个劲地躲:“就是初中同学,找我有点事。”
等封一屿再问什么事,她又闭口不答。封一屿多多少少有点不安,特别是几天后又看见那两个男生时,思忖了很久,还是悄悄跟在童舟他们身后。
他们去了商贸中心,封一屿没怎么去过,在人流中一不小心就跟丢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偌大的商贸中心找起来,一直到傍晚在商场门口看见童舟。她一看见他就赶紧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在步行街拼命跑着。
封一屿这才看见后面还追着一个人。
他们躲进一家电玩城,童舟实在累得喘不过气,把胳膊搭在封一屿的肩上,大半的重量都倚了上去。
封一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把目光放在了她怀里的木盒上。
“这个给你。”
童舟在他问出口前,把东西塞进他怀里。
封一屿没有打开,却隐隐猜到了:“是……我去年说的那副鱼类骨架标本?”
“你都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买,我拜托了同学的同学,又在商贸中心找了半个多月才买到的。”童舟撑着腰喘气,没注意到封一屿的表情,兀自说,“我下个月的零花钱都透支了,我不管,到我有零花钱为止,反正是赖上你了。”
半晌没人回应,童舟一头雾水地抬头,还没看见封一屿的表情,后者就别开脸去,只留给她一道精致的下颌线。
他轻咳一声:“生日礼物吗?”
他家一直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就连他自己也懒得记时间,从小到大每次都是童舟准时说“生日快乐”,提醒他又大了一岁。
封一屿眸光微动,满眼都是面前明明古灵精怪却在他面前总是犯傻的姑娘,他轻挑嘴角,把满目温柔藏进眼底。
他被童舟看得耳尖通红,匆匆转移话题:“那刚刚那个追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有钱的无赖,我都付过钱了,他非要加价一倍跟我抢。”童舟耸耸肩,“所以我就只能跑了。”
见那人也没追上来,时间也不早了,封一屿语气轻下来:“回去吧。”
童舟直起身,却疼得“咝”了一声:“跑得太急,我肚子好疼。”
说完,她眨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封一屿。后者怔了怔,抬眸对上她可怜兮兮的目光,不免心跳漏了一拍。她是标准的杏眼,眼尾上挑,每每做出这种表情时,即使对方知道她是装的,仍像被淋了一场春雨,哪里还能拒绝。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盒子塞到童舟怀里,然后利落地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吧。”
童舟只犹豫了一秒,便灵活地扑到封一屿背上。
夕阳正好,霞光炫目,从童舟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封一屿的耳朵在晚霞照映下透着浅浅的红色,看起来像害羞了一样。
小时候童舟拉着封一屿出去玩,没少磕磕碰碰,几乎都是封一屿把她背回来的,可自从上了初中学业重了,他们就再也没疯玩过。如今,时隔五年再伏上这个背,发现竟然不知不觉间变得宽厚了许多。
似乎感觉到了不舒服,童舟扭了一下,然后又扭了一下……
“别乱动。”封一屿的声音有点凉。
“哦……”
可没过几分钟童舟又不安分起来,这次封一屿直接停了下来:“等你什么时候安分了,我们再走。”
“你压着我……了你懂不懂……”
封一屿一个踉跄……耳朵瞬间红透了,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喊完后童舟的脸就涨成了猪肝色,撇嘴趴在封一屿背上一动不动,脸颊烫得要命。
原来变的不仅仅是封一屿,以前那个总是无所顾忌的小姑娘,今已亭亭。
夕阳下的影子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冥冥之中,又似乎是什么都变了。
7.
第二天封一屿跟童舟刚从小区出来就碰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生,脚上穿着之前运动会作为奖品的那双运动鞋,还颇为亲昵地跟童舟打了招呼。
封一屿略加思索:“这双鞋……”
童舟踮起脚一把捂住他的嘴,朝男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表哥,我们快上课了,先走了!表哥再见!”
走出很远她才松了一口气:“我给你买了礼物就没钱给我表哥买生日礼物了,所以才打算赢运动会上的鞋来应付一下,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
封一屿捋清楚了整件事,原来……她先前要那双鞋也是因为他,他从小看到大的女孩的确有了秘密,可这些秘密全都关于他。
手里刚撕开的面包突然被咬了一口,封一屿如梦初醒般抬头,女生叼着面包就跑,还不忘含糊不清地说:“我没钱买早饭了,你要负责。”
如果她能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应该能看见少年只愣怔了一瞬,便是满眼笑意。
童舟说自己没零花钱了,之后半个月果然是把封一屿当成了绵羊,一个劲地薅羊毛。
不仅蹭早饭,有时候封一屿买了零食,童舟都不放过。
在封一屿又一次撕开冰棍的包装,并被童舟直接叼走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感慨:“你们兄妹关系真好。”
封一屿不虞:“兄妹?”
那人也有点犹豫:“你们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不是胜似兄妹吗?”
“有血缘关系的是兄妹。”封一屿顿了顿,“按大多数人的说法,我们这是青梅竹马。”
放学后童舟在街边看见卖糖葫芦的,封一屿买了之后却没直接给她,他平静道:“其实我看见了。”
“什么?”
“一个星期前你妈就给你零花钱了,我正好看见了。”
童舟僵在原地,封一屿凑近了一步,直视着她双眸说:“舟舟,你为什么装作没钱的样子呢?”
他这么一喊,童舟耳朵都酥了,她鬼使神差地说:“因为……别人的更香。”
“照你这么说,我的也不香。”
“为什么?”
“因为我的就是你的。”
“……”
8.
童舟说要考C大的时候,已经距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了。她的成绩虽然好,但达到C大的分数线还是有点勉强,为此只能花大量时间去一点点提高。
好在有封一屿。
“这一题的沉淀要考虑药瓶用量……”封一屿用笔敲了一下童舟的头,“认真听,别分心。”
“哦……”
童舟撇嘴,半晌还是没忍住说:“听说C大后面是条有名的小吃街,我刚刚在想到时候我们去那儿第一个要吃什么。”
封一屿拿笔的手一顿,扬起一抹笑来:“你想得还真远。”
“哪有!几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童舟没说出口的是,这几月太累了,可她一想到这些,想到以后能跟封一屿在一起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她就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难熬。
直到一个月后,童舟在班里正做着题,鼻血滴在试卷上,溅出一大滴刺眼的红,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超支了。
过度疲劳还伴有低烧,封一屿当即把童舟送回家休息。
路上童舟昏昏沉沉,看见封一屿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她却听不清楚。她以为封一屿是问她头还疼不疼,心想不如让他亲自测体温,头脑一热,便踮起脚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
肌肤相触,封一屿瞪大了眼睛,从脖子处开始,红色染上整张脸。
童舟在家休息了两天,几天后封一屿从学校回来,背包都没放,就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
“你怎么这个表情?”童舟没心没肺地开玩笑,“扶朕起来,朕还能学。”
封一屿却直直地看着她,眸子里的光渐渐暗下来,这眼神看得童舟发怵:“怎……怎么了?”
“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B大给你加分的事情?”
童舟的脑子“轰”的一声全乱了:“谁说的?”
封一屿一怔,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童舟早先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因为优异的物理成绩被B大物理系教授看中,只要高考分数线能达到重本,就能被B大破格录取。
相比于激烈的高考,这无异于是“开后门”,可童舟却打算瞒着他,自己悄悄把这后门关起来。
原来李岳拽着他衣领说自己路过办公室听见的事是真的,怪不得会说他自私,可不是事实吗。
见封一屿脸色越来越差,童舟心乱如麻,她着急解释:“我上哪儿都一样,再说C大我又不是考不上。”
“你是因为我才要考C大不是吗?你喜欢物理不是吗……如果上C大,你注定去不了物理专业。”封一屿轻轻笑起来,“舟舟,你也要为你的理想负责。”
在童舟愕然的目光中,封一屿缓缓靠近,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他小心翼翼,如珍如宝。
“舟舟,我们兵分两路,山顶重逢。”
那之后童舟反而更认真了,封一屿的话也更少了,他们心照不宣地为了不成为对方的阻碍而拼尽了全力。
六月初校园里合欢花开的时候,迎来了那一年的高考。
童舟的成绩本来就很稳定,胆战心惊地看完封一屿的分数,浑身上下绷着的弦都松下来,但这时有多兴奋,八月末去车站送封一屿时心情就有多低落。
她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你说在山顶重逢,但咱们明明上的是两座山头,相隔十万八千里呢。”童舟气得脸都红了,“谁知道你那座山头有多少花!什么玫瑰,百合,康乃馨,你哪里还记得其他山头孤零零的小黄花?!”
封一屿哭笑不得,他揉了揉童舟的头发,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山顶重逢的意思是……你在的地方就是山顶,仅此一座。”
9.
封一屿从小就不善言辞,如果要看别人的内心只需要剥下一层伪装,那封一屿就是颗洋葱,剥下一层还有一层,他习惯把热烈的情感都藏在心底,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喊的每一声“舟舟”后面都省略了一句“喜欢”。
童舟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例如他最喜欢下午六点五十分到七点。而这个时间段在她那儿有另一个名字——“夺命十分钟”。
他每天一起床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到六点五十,那条路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把话说给他一个人听。那一路桐花正好,童舟偶尔还会恶作剧地把花藏进他的口袋;她喜欢吃冰糖葫芦,所以他每天都会在口袋准备零钱。
又例如,为了跟她一起上学,封一屿每天都要早起十分钟等着,从猫眼看到童舟家开了门,再装作巧合地开门出去。
他也有过头脑充血的时候,高二那年童舟为了文艺会演苦练了几天钢琴,极自豪地对封一屿说:“以我现在的水平,都可以在将来你的婚礼上演奏了。”
封一屿垂眸说:“演奏就不必了,你可以……站在我身边。”
那时童舟怎么说的来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女的怎么能当伴郎,你傻了吧?”
对感情这么木讷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先迈出一步,好在两个人都默契地靠近了对方。
火车鸣笛声急促,童舟在站台外朝缓缓行驶的火车挥了挥手,耳边似乎还有封一屿最后说的那句“我是个俗人,眼里只看得见不起眼的小黄花” 。
他们不是分别,是刚刚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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