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我哥患了重病,不得已,母亲将一对耳坠卖掉了。具体卖了多少钱,母亲从未提及。那对耳坠是奶奶留给母亲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才知道,那是一对祖母绿耳坠,大约八十多克拉。
当年,爷爷跟随中国远征军进入云南地界,浴血奋战,抗击日寇,取得了赫赫战功。爷爷是戴安澜将军的贴身侍卫。就在将军出征前夕,曾把这对耳坠送给了爷爷保管。
据说,这对耳坠是由文山州麻栗坡一位老匠人精心打磨而成的。原料自然出在麻栗坡,十分的昂贵。将军为何将这对耳坠交由爷爷保管,详情不得而知。
抗战胜利后,好长一段时间,爷爷回到了老家,见过奶奶。那时候,家人以为爷爷早已不在人世了。当奶奶见到爷爷的那一刻,几乎怔了。傻了。
那一夜,爷爷和奶奶仿佛平生第一次经历了岁月的恩赐和人生的美妙。奶奶兴奋地哽咽着,凭任爷爷的放纵和疯狂。临别时,爷爷将一直怀揣的耳坠小心地了交给了奶奶……
文革那阵子,奶奶和家人在劫难逃了,注定成为了人民的公敌,专政的对象,整天挨斗,甚至几度被抄家。庆幸的是,那对耳坠并没有被发现。奶奶没有带在身上,只是用一块绸布厚厚地包裹着,藏在了墙壁的夹缝里,并且用泥巴堵着,刷上了一色的白土,任谁也不会轻易发觉的。那时,就有红卫兵指着奶奶的鼻尖或眼窝咆哮着:你这个国民党臭婆娘!家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交出来,快说!不然打断你的狗腿……
就这样,奶奶在一次次的逼问和一次次的惨叫中,一条左腿果真就被棍棒或皮带打折了……
从此,奶奶拖着一条残腿,依旧下田,依旧劳作,依旧维持着破败的家境……
大约是文革结束的第七个年头,爷爷做为台商回到了老家。可是,爷爷再也没有见到奶奶。奶奶带着悲戚和哀怨,还有故土的那份亲情与寄托,随着萧瑟的季风,永远地走了。
就在奶奶弥留人世的那一刻,奶奶让母亲从墙壁的夹缝里找到了那对耳坠。奶奶给母亲嗫嚅着,再三叮嘱:一定要保管好,这可是抗日名将的遗物哪……
说完,奶奶双眼轻轻地闭合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戴安澜将军把这对耳坠亲手交给爷爷,是让爷爷时机卖掉,换做军饷,装备部队,坚持抗战。
“国破山河在!决不能让小鬼子在我中华大地横行蹂躏!”将军掷地有声。
“是!”爷爷给将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爷爷深知耳坠的贵重。只因战火纷飞,无法找到合适的买主,更不能落入鬼子的手中。从此,耳坠就由爷爷一直珍藏着。为了安全,后来,交由奶奶保管了。
那时,爷爷给奶奶说:做为军人,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
“放心吧。我会用心保管的。一定等你回来……”
后来,爷爷转战南北,竟然去了台湾……
如今,耳坠再也不知了下落。听母亲说,耳坠拿给了一家银行或当铺,换成了钱币。当时,我哥正患有白血病,急需一笔惊人的医疗费用……
时隔多年,每每想起往事,母亲就很伤感,也很心疼,甚至成了一生的自责和愧疚。母亲说,本想忘掉一切,越是这样,越是刻骨铭心了。奶奶临终时的嘱托更是萦绕在了耳畔……
后来听说,在一次国际苏富比拍卖会上,有一对祖母绿耳坠拍卖六百七十万元。几乎成为了天文数字。为此,我给母亲找来了样图辨认。母亲看过后,忽然老泪纵纵横了。喃喃着,只说:可惜这对耳坠了。如果将军在天有灵,但愿物归原主……
这是一九九二年秋末的最后一天了。
再后来,母亲到底收到了祖父从台湾寄来的信件。终于获知,那对耳坠再次回到了爷爷的身边。爷爷用高价拍得。因为爷爷从那对耳坠上看到了镌刻着将军的字号--海鸥。
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历史的见证。
如今,这对耳坠陈列在了戴安澜将军博物馆。每每看上去,是那样的翠绿清丽,璀璨夺目,执意绽放,犹如将军的爱国情怀,必将流芳后世了。
当母亲得知这一消息后,终于宽慰地笑了。
我第一次见过母亲笑的这么恬静而舒心。
母亲说,这辈子,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即便离开人间,也能闭目了。
从此,我记住了麻栗坡,也知道了祖母绿,更知道了爷爷和奶奶曾经的苦难和艰辛,以及母亲的那份眷念与祈盼……
时过境迁,那对祖母绿耳坠是否还在?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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