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粉金色和紫红色的阳光照进来,照得金焕荣办公桌上明晃晃的。两点钟,他睡了午觉起来,从里屋走到外面的办公室,坐到柔软舒适的棕色皮椅上。办公室主任马瑞敲门进来,恭敬地腰微弯把文件夹递到他眼前,打开放在桌面上。是市有关清理福利房的通知,金焕荣看清了文件上面的要求,把夹子合上还给他,换上笑容说我知道了,就再没二话。马瑞再递上第二个文件夹子,把本局的落实清房管理规定和清房小组成员通知小心地递给他,并暗地里观察他表情。金焕荣看到上面组长一栏写着自己,心里暗了一暗,虽然局长之前和他打过招呼,说这个事交给他做,看到自己任组长还是怔了一怔,谁都知道清房难度无异于上西天取经,这个山芋有多烫手。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在上面签了字。他签完马瑞依旧怔着看他,想提醒要求每个人都要在上面写自己是准备怎么腾房的。
都知道金焕荣现在住的房子是老丈人以前在本局当局长时分的局里福利房,老丈人后来调到了科委任主任,那里又给他分了一套福利房,后来他从那边退的,一直住着那套房,把本局分得的福利房给金焕荣住。金焕荣买了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商品房,他把自己父母从老家接来,把买的房子给他们住。按照要求他老丈人只能享受一次福利房,退他自己住的一套显然不可能,就该把金焕荣住的退出来——然而金焕荣只是看着马瑞沉静地微笑,还是一副知道了的经典表情。马主任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无意义,就请示说:“金局,没事我走了。”金焕荣再次点头笑着看他出了办公室门,轻轻把门带上。
金焕荣从抽屉里掏出食指长的一块中间凹进去的长条黄田石,拿在手里刚还冰冷,揉搓两下就温润起来,他边把玩边琢磨着。早前局里盖了一批福利房,以很低的价格分给了个人,后来又盖了一批,有的人又以很低的价格得到了一套。还有的人是在本局分了一套,后来调到其他单位又分了一套,比如岳父。现在新的政策来了,要求分得两套的要交出来一套,保留的一套要按购房时的市场价补足差价。在这个城市里一套过百平方米的好地段房子得值五六百万,清房工作可想而知有多么难。殷局长刚开始想让苗副局负责,他推了;后来又想让郭副局负责,他也推了;再难的工作总得有人做,殷局对他说你来吧。金焕荣倒没推,这个工作虽然棘手,可办好了,更能显示自己的魄力,自己还想进步成正局,需要政绩。当然要得罪一些人,就凭自己,肯定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至于那些被得罪的,肯定是没办法才得罪他们——还可以保住自己的房子。自己分管这项工作,就没人敢和自己较真儿。
正七想八想着,微信叮咚一声响,拿过手机看,是李美发来的,问他晚上有时间么,她看到宜阳路新开了家烤鸭店,非常火,据说烤鸭味道很地道。金焕荣会心地笑,往对面的楼看了一眼,李美就在对面楼的二楼里,他回晚上有安排,要和建委的季副主任在一起活动。李美发了个金发上扎绿缎带双手揪着粉色连衣裙裙角翘臀致意的美女表情包,金焕荣回她一个飞吻。
在好心情里沉浸没多久,老婆张欢电话打进来,他心里不悦,按掉,老婆是个执着的人,又打进来,他再按了,她又打进来,他不得已接了。张欢十分不高兴地:“你真可以,现在都不接我电话了?”金焕荣压抑住不快:“哪里,我这里有人。”“没人你也不接。我还不知道你?但是焕荣你要知道,我们俩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你想甩开我真不是说句话就能做到的。想当初……”“我马上要开会,有事回家说吧。”金焕荣赶紧截住,不待她再说就按了电话。他最讨厌张欢“想当初”开头的痛说,只要听到这句,脑子里就嗡嗡的,不想听她往下再说,更无心和她交谈。哼,总是提从前,我起步时是靠了你爸,但你爸退了都多少年了,后来不是靠我自己的聪明才智一步步起来的?你和你们家后来不都沾了我的光?再说,我以前给你爸、你们家做牛做马也没少付出,你们家却让我没了尊严,你眼瞎了?
早以前,张欢的父亲张荣生是这个局的局长,金焕荣是局里的工人,张荣生看金焕荣长得精神,人也机灵,就挑来给自己当司机。金焕荣的司机果然干得称张局的心,从来不会迟到,别管多晚,刮风还是下雨,都会把张局送到位后在外面的车子里老老实实等候,不会开车走掉办私事,也不会躲起来眯会儿。最合心意的一点还不多言不多语。做一把的不仅单位的人事、好多人事都不宜让别人知道,作为贴身人的金焕荣肯定得知道这些事,但从来不会从他嘴里传出去。人家送的礼物他也从来不会仔细察看,斟酌价格,打听是谁给的,张荣生不另外吩咐的直接送家里,他特意说了送给谁的会很得体地送出去,张荣生让他自己留下的也会感谢后留下,不给顶头上司拒绝的心理压力和难堪。挑个合心意的身边人不容易,多少领导的事情都坏在秘书司机身上,张荣生对他满意得不得了,那个时候还可以提干,他让金焕荣读了电大文凭,把他提了干,提拔为自己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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