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知简想赶走洛繁的想法是从某天突然出现的。
那天,她起晚了,来不及吃饭就出门。爸爸在后面喊住她,给了她一些钱,她摆着手说:“买早饭用不了这么多。”
爸爸把钱放进她的书包夹层:“晚上给小繁买个礼物,今天他生日。”
林知简的笑容僵了一下,调整好表情才抬头,“嗯”了一声。
爸爸在一个月前再婚,于是,林知简多了个叫洛繁的哥哥。
她听话,挑完礼物就回家跟爸妈一起为洛繁准备惊喜。她很活跃地帮着忙,和爸妈一起唱生日快乐歌,把礼物递到洛繁的手里,听他许愿,又帮他切蛋糕,然后听妈妈讲他小时候的趣事。
林知简笑得很开心,直到晚饭结束后回到房间,她才发觉自己的脸已经笑得快抽筋了。
爸爸送给洛繁的礼物是一部相机,因为听说他想学拍照。
林知简记得自己一直跟他说喜欢画画,他从没放在心上过。十三岁那年,她参加省里的绘画比赛,颁奖的时候想让他来参加,可是他那天出差。
林知简有些生气了,她气爸爸吝啬于关心她,却有精力去讨好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知道,就算是好孩子,也会嫉妒的。
洛繁初来乍到,在学校没什么朋友,想要对付这样的他轻而易举。只是林知简碍于好孩子的人设,不方便亲自出马,便把事情交给陈维来办。
从那天开始,每天都有混混在洛繁上学的时候拦住他收保护费。他不争也不闹,平静地交出所有钱后,看着手表说:“能麻烦你们让一让吗?我快要迟到了。”
有人往他的桌上放毛毛虫,他回到座位后静静地在桌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用书端着毛毛虫,抖进垃圾桶。
也有人把他的书包扔掉,或者把他的桌子当垃圾箱,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面不改色。
林知简被他的冷酷惊掉了下巴。
他看上去那么老实,却没有丝毫破绽,似乎算准了林知简只是虚张声势,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便无所畏惧。
晚上陈维在电话里打退堂鼓:“我是真的没辙了。”
林知简跟他继续商量方案,听到有人经过门口时,心下一慌,手机掉在地上摔碎了屏幕。
为了雇佣那些小混混,林知简积攒的小金库已经消耗空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向爸爸要,因为他前几天刚给了她不少钱,要是被问及那些钱去了哪里,问题就会变得很糟糕。
可修手机需要钱,其他地方也需要……陈维给她出主意,他舅舅家的餐厅最近缺帮手,时薪很可观。
林知简没有其他选择。
换工作服的时候,她一直叹气,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钱犯愁。
爸爸没空管她,总是拿钱做弥补。
他虽然没空管她,却有时间讨好洛繁。
陈维劝她:“要不收手吧。”
林知简瞪着眼睛说:“绝不。”
2
在餐厅打工不简单,林知简没经验,一晚上都在摔盘子砸碗,遇到找碴的顾客,也没法心平气和,直接跟对方吵了起来。
然后,她就被开除了。
以为今晚再怎么糟糕也不过如此了,然而,冤家路窄,林知简在回家的路上又碰到那些害得她被开除的人。
两边起了争执,陈维拦不住,几个女生七手八脚地按住林知简,其中一个撸起袖子朝她甩耳光。
林知简闭上眼睛听天由命,那一巴掌却没落下,有人抓住了那个人的胳膊。
昏暗的路灯光下,洛繁寡淡的声音带着夜晚冰凉的气息钻进所有人的耳朵:“不许动她。”
林知简以为自己听错了,洛繁没道理帮她。
可眼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洛繁。
他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有震慑力,那几个女生“嘁”了一声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知简揉着被她们捏疼的手腕,咬唇看洛繁。
回家的路上,她走在后面,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一直不回去,我妈不放心。”
她沉默半晌,快到家才开口:“别告诉我爸我和人打架。”
洛繁从口袋里找钥匙:“我没那么爱讲闲话。”
林知简继续虚张声势:“你别以为这样就抓到我的把柄了,就算你跟我爸说了,他也不会相信你的。”
“哦。”
洛繁轻描淡写的语气成功激怒了林知简。她打落他手里的钥匙,连好孩子的人设都顾不上了,喊:“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她那么努力地当一个好孩子,是希望爸爸能经常关心她,可他总说工作忙。直到林家母子搬了进来,那些忙碌的借口突然消失了,她无法平衡这当中的巨大落差,便把气都撒在了洛繁的身上。
可惜他不接招,似乎只当她是在耍小孩子把戏。她被戳中了痛处,张牙舞爪地捍卫尊严。
她讨厌眼前这个人,是因为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却不珍惜。她讨厌看到爸爸去讨好他,却也非常清楚,就算他不在这里,爸爸的注意力也不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她低着头,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洛繁忽然把手按在她的头上,帮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说:“你不用担心。”
林知简闻言一僵,慢慢抬起头,洛繁的眼里没有情绪和波澜,像夜晚的井水。它的主人正慢条斯理地讲一件仿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高中一毕业,我就离开,你爸爸送我的东西,我会记着。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一并还给你们。”他说到这里,语气总算有了些微变动,“你如果还是感觉心里不平衡,那就来捉弄我吧,就当是我寄人篱下必须付出的代价。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不要为难我妈。”
林知简总算明白了洛繁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原因,他是担心她会跑去和他妈妈作对。
她怔怔地看着他,积压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就消失了一半。
洛繁这种自曝底线的做法简直傻到透顶,像是主动交给敌人获胜的筹码。
他这不是相当于间接告诉她,只要她和他妈妈作对,他就会认输了吗?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3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林知简都没有找洛繁的麻烦。
她虽然找到了获胜的方法,却没有行动的动力,因为后妈每天做她爱吃的菜,味道堪比星级大厨的手艺——她不讨厌后妈。
一码归一码,林知简有些泄气。
也不光这一件事,她想起不久前的晚上,她敲门进洛繁的卧室,试图跟对方谈判,结果她独角戏唱了半天,他只是埋头写作业。直到她耐心耗尽,用力拍在他的书本上,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怎么才肯离开?”
洛繁反问她:“你想让我去哪里?”
她脱口而出:“随你便。”
他轻飘飘地说:“我没有能去的地方。”
那一刻,林知简的心脏沉了一下。
她能赶一个没有家的人去哪里呢?
算了,她决定避开洛繁,眼不见,心不烦。
五月末,城里的花谢得差不多了,天气阴晴不定,动辄刮风下雨,晴天变得非常珍贵。
然而,最近林知简总觉得洛繁在跟踪她。
以前他们都是错开时间上下学的,现在却每天都能在路上遇见,有时她拐个弯去别的地方,也能出其不意地碰到他。
她好不容易接受没法打败对方的现实,后者却像是故意挑衅似的扰她清净。
为了躲开他,林知简绕路去一个比较远的书店,买了根冰棍坐在书店走廊的窗台上啃。暖风吹得人犯困,她闭上眼睛,听见“咔嚓”一声。
她猛地睁眼,对上洛繁的相机,从窗台上跳起来:“谁让你拍我的?”
他不慌不忙地说:“那我删除好了。”
林知简瞪着眼睛监督,洛繁摆弄了两下之后说:“抱歉,没电了。”
她气坏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指什么?”
“干吗跟着我?”
洛繁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爸爸希望我跟你培养感情,还问我为什么每天早上都故意早出门,晚上又总是在你之后才回来。他以为我们之间有矛盾,想帮我们调解。”
林知简的表情有所松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林知简的嘴角抽了抽,洛繁接着说:“我知道你觉得麻烦,我也这么认为,为了不让他们介入逼迫我们演兄妹情深的戏码,我希望你能稍微配合我一下。”
“怎么配合?”
“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家的时候要时不时地对话,可是我不喜欢尬聊,所以我们最好能培养一些共同的爱好。”
林知简舔了舔快要融化的冰棍,哼一声,说:“听起来难度不高,就是队友讨人厌,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到。”
洛繁把相机收起来:“自信一点,在演戏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
林知简瞥他一眼:“你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我吗?”
洛繁抬手制止:“我不想跟你吵架。”
林知简抓狂:“到底是谁先起的头啊?!”
4
一起回家倒是不难,但一起上学这个,简直要了林知简的命。
洛繁起得比鸡还早,天一亮就来敲林知简的门。她懒得理他,拉起被子蒙住头,可他不屈不挠,一个人抵得上一伙装修队,以一种要把房子拆掉的架势把她从床上逼了下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餐桌,打着哈欠抗议:“你起这么早,忙着打鸣,还是下蛋啊?”
洛繁慢悠悠地说:“你前段时间的早课总缺席,我要是再不监督你,估计老师就要找你喝茶了。”
“拜托,你知道我昨天几点睡的吗?”
洛繁回答得有理有据:“你九点就关灯了,睡到现在也够了。”
“你是有多闲啊,连我几点关灯都知道。”她咬一口面包,含混不清地说,“我关灯是为了掩人耳目,我还打了好几个小时的游戏呢!”
她说完这句话,发现周围突然变得极安静,一抬眼,爸爸正蹙眉看着她。
她太困了,糊里糊涂地揭了自己的老底,这会儿才终于清醒。
爸爸放下报纸,语重心长地说:“知简,你好歹也是高二的学生了,天天熬夜打游戏,实在说不过去。”
她咽下干巴巴的面包,按了按太阳穴,重新整理情绪,堆起笑容,乖巧地说:“我知道了,我以后都不打了。”
爸爸又说:“我记得上周你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吧,我这几天忙,都忘了问你了。”
林知简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排名,爸爸的表情明显变差了,转头看向洛繁:“知简在学校里的表现到底怎么样?”
林知简暗地里给洛繁使眼色,后者忽略了她,以一副“你懂的”的表情对爸爸说:“我以后会监督她的。”
爸爸想了想,说:“你成绩好,以后多看着她。”
洛繁“嗯”了一声。
林知简以为洛繁只是表面上答应,不会当回事,也就没在意。
晚上他们一起写作业,她快速搞定之后去找小说看,被洛繁摁回座位,她皱眉看他:“你干什么?”
“你这十个选择题,错了六个。”
林知简生气了:“你好烦啊,不要管我行不行?”
“是你爸爸让我管的,你要是不愿意,就去找他说。”
林知简抓了抓头发。
从前“好孩子”的标准对她而言只是乖巧,成绩方面,爸爸对她要求不高,差不多中等就好。现在有了洛繁当标杆,年级前十名和两百名中间隔了差不多一座山,她知道这个“好孩子”标准无论如何也得变化了。
林知简和洛繁僵持了半天,重新拿起笔来做演算。他偶尔给提示,盯着她把那几道题做完。
林知简不笨,只是不认真,可要想移开和洛繁中间的这座山,还得多做努力才行。只是这努力的空间太大,她总觉得遥遥无期。
她想到这里,趴在桌上用笔尖戳洛繁的演算本:“我说,不能总是我迁就你吧,你偶尔也该配合配合我啊。”
洛繁没有抬头:“怎么配合?”
“下回考试不用那么努力,差不多考个前五十名就行了,这样我也能轻松一点。”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做不到。”
谈判失败,林知简东张西望,看到旁边盒子里有很多照片。她一张一张地往下翻,果然看到洛繁偷拍的她——那个骗子,明明说过充好电就删除的。
洛繁把照片从她的手里拿走:“谁让你随便动别人东西的?”
林知简从中抽出自己的那张:“这个也是你的东西?”
洛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洗照片的时候没注意到,一起洗了出来,你想要就拿走吧。”
“既然你这么喜欢,就留着吧,但使用我的肖像权的费用,我还是要拿一点的。”林知简把照片还给他,又抓住他的胳膊,“这周六带上相机,跟我出去玩。”
洛繁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了。
两个人到江边去,洛繁一路上都在按快门,林知简给他当导游。想到这还是他来到这儿后第一次出来逛街,她便问:“你觉得这座城市怎么样?”
“还行。”
林知简撇撇嘴:“你想家吗?”
洛繁拿着相机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已经待了快十七年的城市,说不想,当然是假话。他的亲人和朋友全在那里。从南方来到北方,完全不同的环境和口音,生活习惯也要重新适应,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处处看他不顺眼的小霸王。
最开始他不反抗,一部分原因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寄人篱下的感觉太强烈,他不想给妈妈惹麻烦;另一部分是他确实讨厌林知简,懒得跟她有牵扯,想着等她玩够了以后自然就会安生了。
爸妈要他和林知简搞好关系的时候,他本来很抗拒,可那天晚上林知简在小区里面打落他的钥匙,带着哭腔跟他理论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她其实有些可怜。
他没来由地产生了当哥哥的觉悟,觉得自己应该迁就一下林知简。
玩到下午,林知简突发奇想,要到教堂门前喂鸽子,要求洛繁在身后给她拍照。她凹够了造型,撒掉手里的饲料,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给我看看拍得怎么样。”
相机被递到林知简的手里,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把镜头对准洛繁。他用手捂脸:“不许拍我。”
“为什么?一直都是你拍别人,自己的照片却一张也没有,那也太奇怪了吧。”林知简惊喜于发现了洛繁的弱点,想趁机欺负欺负他,“肯定是你人品太差,都交不到能给你拍照的朋友。不过没关系,本姑娘宅心仁厚,愿意担起这个责任,以后你只管拍风景,你的照片由我来拍。”
洛繁捂着脸往后躲:“我不喜欢拍照!”
林知简紧追不舍:“没关系,让我练练手嘛,保证把你拍得好看。”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再拍,我生气了!”
“哎呀,别这么小气嘛,我这就……啊!小心!”
5
洛繁在躲避林知简的过程中节节后退,不小心踩空台阶滚了下去。幸亏阶梯不高,他只是崴伤了脚。
将洛繁送去医院后,林知简向妈妈道歉,妈妈摸摸她的头发,什么也没说。爸爸却很生气,质问她是不是又欺负洛繁了。
林知简惊讶于爸爸这种问罪的口吻,想说洛繁只是扭伤脚,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直到爸爸看着她说:“我早就知道了,你撺掇班上的同学欺负洛繁。”
林知简惊了惊,想解释,又发现这是事实,便无言以对。
“前阵子你们老师打电话到家里的时候,洛繁还替你说好话,说他有信心管好你,所以我才拜托他。但今天我对你太失望了,幸亏他伤得不严重,不然……”
林知简安静地听着爸爸的责备,有些委屈。
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
她努力当了这么久的好孩子,也没法得到爸爸的欢心,只是犯了一次错,就让他这么生气。她忍不住怀疑,爸爸是不是发现自己当初在医院跟别人抱错了孩子,洛繁才是他亲生的。
眼泪将要溢出眼眶,林知简捂着脸跑出了门,不管爸爸怎么喊,也不肯回头。
反正不管她做什么,都是错的,那她干脆不要再当好孩子了。
林知简不想回家,晚上和陈维在网吧打游戏,正打到关键的地方,电脑忽然被关掉。她尖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看到一脸冷漠的洛繁正拄着拐杖看着自己。
林知简惊呆了,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揉了揉眼睛问:“你从医院跑出来干什么?”
他言简意赅:“抓你回家。”
林知简举手做投降状:“快饶了我吧,要是我跟你走得太近,我爸又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洛繁沉默了许久,眼神忽然变得柔软,他说:“我不能不管你。”
林知简愣了半天。
她想说他还挺有哥哥的样子,又想到他只是为了完成爸爸交给他的任务,于是转头看别处:“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也不用再装下去了吧。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回去跟我爸说你帮不了我,他也不会逼着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知简以为再怎么脸皮厚的人,也会知难而退了,却没想到洛繁还是站在那里。周围人那么多,林知简不好意思跟他大声吵架,更不能把他一个伤员丢在那里不管,只能答应回家。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心软了?
一定是因为他擅自摆出哥哥的姿态。
林知简提醒自己要面对现实,这只是演戏,不要随便陷进去。
后面的日子里,洛繁带伤上学,林知简被逼无奈成了他的守护者,每天扶他上学、扶他回家,就连陈维都被奴役了——陈维主要负责扶他上厕所。
林知简心里抱怨,也知道没辙,谁让这是她自己闯的祸呢。
她满心怨怼,洛繁非但没有发现,还无端扮演起知心大哥哥:“你最近好像都没和爸爸说话。”
林知简眯着眼睛看他:“你猜是为了谁?”
“你应该理解他。”
林知简气坏了:“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林知简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上帝把洛繁派到她的身边来,绝对就是为了折磨她的。
好不容易忍到洛繁伤好,林知简放下重担,彻底打算避开家里人。她这回长了心眼,去很远的网吧,玩上半宿,也没人找得到她。
林知简心里美滋滋,心想还是当坏孩子最过瘾。晚上十二点,她蹑手蹑脚地进家门,本以为这个时间家里人一定都睡了,却看到洛繁屋里的灯还亮着,而且很吵。
里面乱成一团,爸妈都在帮他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林知简迈过脚边的箱子,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爸爸看她一眼,说:“小繁的相机不见了。”
这是这段时间来他们第一次对话。
林知简抓了抓头发,寻思洛繁可真是家里的王子殿下,忍不住想造反:“不用翻得这么彻底吧,是相机,又不是针。最后一次放哪儿了,你不记得吗?”
洛繁愁眉苦脸的:“我记得拿去学校了,可妈说之前在家里看到了,我也不敢肯定。”
“那明天再去学校找找呢?”
“找过了,没有。”
林知简摊开手:“那应该就是丢了吧。”
“丢了就丢了吧。”爸爸安慰洛繁,“过几天,我再给你买一台。”
“不,”洛繁忽然固执了起来,“那台很重要。”
林知简不想看他们上演亲情的伟大,想回自己的房间,妈妈却拉住她,问她这么晚回来会不会饿。
林知简看着妈妈的手,想说“不饿”,却在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就像爸爸一直对待洛繁的那样,妈妈好像也在讨好她。
她没有多想,只是摆摆手,说:“谢谢妈妈。”
6
几天后,陈维突然要请林知简吃饭,吃完后带她去江边消食。今夜的月亮很漂亮,陈维从书包里拿出相机拍照,她觉出不对,抢过他手里的相机:“你从哪儿拿来的?”
陈维得意扬扬:“你不是说洛繁什么都不在意吗,我看他丢了相机以后倒是不开心了好几天。不过,你爸爸那么疼他,应该会给他买台新的才对。这么想想,还真是便宜了他。”
“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是帮你出气啊,你不是讨厌他吗?”
“一码归一码!再说,这是我爸爸买给他的,花的也是我爸的钱,你到底是在帮谁出气啊?”
陈维小声嘟哝:“反正你爸爸又不疼你。”
这句话真真实实地踩到林知简的痛点上,她火了:“你说什么?”
陈维连忙捂住嘴。
她蹙眉,叹口气:“算了,相机我给洛繁拿回去,你以后别掺和了。”附近无人,林知简坐在台阶上,“你回家吧。”
陈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悻悻地离开。
林知简听着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打开相机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奇怪的是,镜头里的人,竟然大多是她。
相机的电量低到亮红灯,林知简刚要把它收起,一转头看到洛繁正走过来。
她忍不住扶了扶头:“你怎么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去问了陈维。”
林知简寻思陈维到底是哪边的,拿出手机一看,之前调的静音模式还没关,里面有未接电话十几个,她问洛繁:“有事?”
“不是说让你早点回家吃饭吗?”
“回不回去也没差别啊。”
洛繁啧了一下,很生气的样子:“亏我们还捧着蛋糕等你。”
林知简顿了顿,倏地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怪不得陈维突然要请她吃饭。
她还没说话,就发现洛繁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相机看,眉心拧得像麻花一样,她连忙解释:“这不是我拿的,是我从别人那里帮你抢回来的,你得感谢我才行。”
洛繁更生气了:“你真是不识好歹。”
林知简站起来问洛繁什么意思,后者不回应,她赌气,干脆把相机抛起来扔进江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识好歹一下给你看看。”
相机“咚”的一声落进水里,洛繁急着冲下台阶,紧跟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林知简站在岸上看热闹,江面咕嘟了几个水泡后一片平静。过了半分钟还不见人出来,她有些慌:“洛繁,你到底会不会游泳啊?”
“你不会上不来了吧?”
“你别吓我啊!”
“喂!”
7
喊救命没人回应,林知简扔下背包往下跳,被人一把拽了回来:“你又不会游泳,找死呢?”
见是陈维,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他脱下鞋子和外套,扔下一句“等着”,便跳了下去。
林知简哆嗦着打电话报警,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说话都变调了,结果地址还没说完,陈维就拖着洛繁上了岸。
还好陈维没走远,因为担心林知简,又折了回来,正好见到有人跳河,出手当了回雷锋。
因为得救及时,洛繁吐了几口水,小命算是保住了。救护车上,林知简数落他一路:“那相机里有什么值得你把命豁出去的?要是我的生日变成了你的忌日,我以后还怎么咽得下去蛋糕?你故意恶心我是吧?”
洛繁裹着毯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想在边上看看能不能捞出来,没想到最下边那两级台阶那么滑,我没站稳就摔下去了,连喊都没来得及。”
护士在旁边被逗乐了,林知简“嘁”了一声,拿手机通知爸妈。
为了防止把爸妈吓死,她一口气把事情始末说完,电话那边果然一片慌乱。她又把手机放到洛繁的手里:“麻烦你说句话,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挂了电话,医院也到了,林知简沉默着陪洛繁在病房里待着。
在等待爸妈到来的途中,洛繁和林知简聊天,问她:“你知道爸妈约定结婚的时候都和彼此提了什么条件吗?”
林知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转了转眼珠:“钻戒,婚礼,房产证?”
洛繁掐了她一把,她大声喊痛,揉着胳膊说:“那不然呢?”
洛繁垂下眼睛。
“爸爸说,他只有一个女儿,想给她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希望妈妈能全心全意地爱她,而作为回报,他会尽他所能地对我好。”
林知简有些吃惊。
她先是怀疑这话的真实性,觉得洛繁在捉弄她,然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这像是她那别扭至极的老爸会说的话吗?
怎么可能。
8
爸妈赶过来确定洛繁一切都好,总算是安下心来。
虚惊一场,从医院回家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妈妈让林知简等会儿回屋,把蛋糕上的蜡烛点亮,说:“好歹把蜡烛吹了。”
林知简还在思考之前洛繁说的话,待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闭上眼睛许愿。
爸妈的礼物是很棒的画板和颜料,爸爸这样对她说:“往年太忙了,总是记不住你生日,幸亏今年你妈妈提醒我。”
他还是一样的借口,可这次林知简愿意相信了。她想起了在病房里的时候,洛繁最后说的那段话。
他说:“其实我和妈妈的关系一直不好,她一直很寂寞,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只能沉默。最开始我对爸爸提出的这种交换式的‘讨好’很抗拒,可正如我会嫉妒妈妈对你好一样,我也能感受到你内心的不平衡。这样一想,我就释怀了。同样都是爱,根本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用交换的方式表达了出来。爸爸说他一直没空关心你,觉得很对不起你,希望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他想通过我来关心你,却不好意思告诉你。太沉重的感情反而说不出口,他从来没有不爱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而已。我很庆幸能通过我的手来把这份感情转交给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也会向我传递同样的东西……”
洛繁说到这里停下来,仿佛有些哽咽,林知简在心里替他补上了剩下的半句——如果交换之后得到了双倍的爱,那么我们何其幸运。
林知简这才知道,原来爸爸这样对洛繁好,只是想以心换心。
他做得很成功。
回去泡完热水澡,洛繁好像有些感冒,鼻子不通气,说话瓮声瓮气的。他送给林知简一本相册:“本来是想把你的照片放进去的,谁让你把相机弄坏了。”
林知简眨巴着眼睛,蓦地明白了洛繁的用心。
只是换个角度观察世界,所有的黑白镜头像都有了颜色,就连洛繁今晚跳河的那个举动都变得特别感人。
“相机的事情……” 林知简合上相册,小声说:“还有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洛繁擤了一把鼻涕,“哦”了一声。
“还有,下次有了新相机,再一起拍照吧。”
他怔了怔,把脸转到别处去,藏住今夜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泛红的眼圈,仍是装作冷静的样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这份爱不仅可以翻倍,还会在交换的过程中一天比一天沉重。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个传递的人,却已经到了没法轻松放手的地步,更别提不声不响地离开。
但他不嫌累赘,只是觉得自己幸运。
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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