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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要退步抽身早

时间:  2024-02-24   阅读:    作者:  素 言

  元春——何处寻得大梦归

  贾府这一辈儿女孩儿中,大小姐因“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她为妹妹们定了“春”字,便有了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的名字让我们看到了萌发时的欣喜、篷勃中的狂欢和流逝中的惋惜。元,首、本、始也,是首位、是本源、是开始。开端即是王炸,元春“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元春出生时虽无神器护佑,必是灵气盈盈给人无限期待,所谓“不重生男重生女”([唐]白居易《长恨歌》),“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唐]陈鸿 《长恨歌传》出自《太平广记》);“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 [唐]陈鸿《长恨歌传》出自《太平广记》),元春没让人失望,果然封妃。贾家视女儿为始、为首,视男儿为珠、为宝,有趣。元春的灵秀使贾家对第二个女儿充满期待,当然要迎,春来春要盛,盛春的美好不能一目而足,于是要探,探过之后便看到了盛极而衰,看到了春的归去,只剩惋惜,四姐妹的名字走过了春来春去,变成了“原应叹惜”,叹到什么程度?您看、您想、您感受。

  因“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脂批为:元春消息动矣。元春要封妃,贾家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近了,偏偏这时宝玉到了太虚幻境,看到了姐妹们的悲剧,看到了贾府结局,所谓“烈火烹油”之后是灰烬,“鲜花着锦”之后是凋零。难持久的灿烂应了元春的谜语: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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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竹的瞬间辉煌带给人的震撼如同落日余晖的温暖,绚烂于天地之间,似乎驱散了世间所有的昏暗和阴冷,却只一跳一闪,之后是漫漫长夜。

  第十六回贾政生辰,府中人“齐集庆贺”,家人来报:“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贾政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贾母等合家人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探信。”元春的喜讯来得猝不及防,“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直到赖大禀报:“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这时的贾家已失了两公在世时的荣耀与显达,与宫中信息不通,太监传旨竟致全家惶恐不安,可见元春进宫不是圣上另眼相看。

  第二回冷子兴对贾雨村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脂批说:“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冷子兴的岳母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对王家和贾家的情况都不陌生,他说的是实情。萧疏的贾府把女儿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什么原因?书中没写,读者不敢猜。

  第七十四回,当王熙凤跟王夫人说要裁减丫鬟“省些用度”时,王夫人说:“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贾家的败落已在明面,之前不愿承认或不敢承认,所以“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尽管内囊已尽,也要维持着不能让架子倒下。此时,架子也锈了,再华丽的袍子也遮不住斑驳中透出的腐朽气,到了当家人不得不认的时候。

  写了宫中人却没写宫中事,只有通过宫中人来猜宫中事。第十三回秦可卿去世,贾珍要为贾蓉买官壮门面,正好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备了祭礼来上祭,贾珍爽快不藏掖,明说我要为儿子买官,戴权更爽快,说本来有两个龙禁尉的缺,已经卖了一个,“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别人要一千五百两,咱自家人,只要一千二百两。这时候的宫中人很是亲密,一副贾家事就是我家事,我不管谁管的豪侠仗义之气。第七十二回,夏守忠打发小太监来贾府,贾琏听说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当小太监说夏守忠买房子要借二百两银子,等年底与之前借的一千二百两银子一起还时,凤姐说:“若都这样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还了多少了。”“夏守忠”,果然“下手重”,他不停地到贾府要钱,只是不知道他只对钱下手还是对人也下手?贾琏说:“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这时的宫中人则是我家事就是你家事、你不管谁管的无赖之气了。

  贾家与宫中的纽带是元春,宫中对贾家的态度也是圣上对元春的态度,这样大跨度的转变是元春在宫中境况的转变,想象一下,第十三回之前元春因某种原因得到圣上关注,引宫中人侧目,只是信息并未传到贾家,所以太监传旨贾家恐慌。封妃后圣上与元春有蜜月期,王夫人时常进宫探视,元春也不时派人传消息过来,太监还经常送东西,节日礼物、生日礼物,不年不节的时候还有谜语、对联、诗词,日子富足又有情趣。这段时间,元春在宫中过的不错。回府省亲是贾府的荣耀时刻,更是元春的幸福时光,却也是贾府最后的辉煌。

  元春封妃时“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王熙凤平时对贾琏讽刺打击的时候居多,此时面对从扬州回来的贾琏却是一脸的伏低做小状:“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玩笑中透着您是我老大的谦卑。夫妻尚且如此,何况他人,贾府似乎又找回了先前的富贵荣耀。

  圣上知臣心,因“当今贴体,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但因“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圣上的仁德和朝臣的荣耀需要广而告之让天下知晓,元春回府,承载的是圣上之心、之情、之德,修建大观园承载的是朝臣之礼、之敬、之忠。圣上本来是体贴万人之心,让宫中女子略表孝意才有此举,却不想修园子费钱,贾府落了不少亏空,以致后手不接,救无可救。

  正月十五元宵节,元春要回家了。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至十五日五鼓即早上三点钟,府中人开始盛装,准备迎接贵妃回家。只是迟迟不来,正等得不耐烦,有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下午一点)用过晚膳,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下午五点一刻)进太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戍初(下午七点多)才起身呢。”什么意思?办完婆家正事才能放个小假回娘家看看。吃饭、拜佛、领宴、看灯、请旨,宫中的事情不可减,宫中的程序不能少,宫中的节奏不能乱,回娘家?抽空,什么时刻多长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回去了,只要回去,只要看到娘家人,就能体现皇家的仁德,足矣。元春见到贾母王夫人等“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泪。”元春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觉又哽咽起来。入宫不是元春所选,是贾家长者所为,这句话透着埋怨,也只有元春这个皇家人能说。见到父亲,依然先行君臣之礼,贾政颂着天恩,表着忠心,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引元春破防的是“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的宝玉,她携手拦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宝玉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她知道贾母、王夫人的溺爱和贾政的严苛,如果依元春所言,宝玉恐不至于“风尘碌碌,一事无成”。

  元春省亲很是热闹,游园、写诗、唱戏、吃酒、焚香拜佛,从晚上七八点钟到第二天早上一点多,五六个小时的夜狂欢,她有节制地释放着被压抑的青春,这是她进宫后不曾想过的与家人的相聚时刻。面对着为她而建的省亲别墅,她“默默叹息奢华过费”,面对幼弟所题匾额“她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她改匾额,赐“大观园”园名,赐了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浣葛山庄等,匾额、园名透着单纯的诗意,她把诗意留在这里。题完匾额,她先题一绝云: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元春不擅此道,不过白描式的写法不出错,身居皇宫,安全要紧,放飞自我是有风险的,这种写法高明。她说:“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并让弟弟妹妹“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她被身份、规矩束缚着,才不得施,志不得展,不希望把束缚压在别人身上,不要说是弟弟妹妹,别人亦是如此。她喜欢听龄官唱戏,却不指定唱什么,只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龄官也确实随心所欲地拒了贾蔷指定的《游园》《惊梦》,唱了自己的本角戏《相约》《相骂》。

  元春的包容给了少男少女肆意洒脱的空间,她开启了大观园的青春诗会。元春是妹妹们的偶像,探春说起大家生日,说:“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贾母也跟着元妃的兴致走,元春“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黏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还带动了板正的贾府政老爷,“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皇妃姐姐喜欢作诗,皇妃姐姐让作诗,弟弟妹妹们不起诗社都对不住皇妃姐姐,连那个不十分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只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的李纨,在皇妃省亲时勉强凑成一律的李纨,在听说探春要起诗社时说:“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她评诗,亦评人,元春应该是她的标准。元春为了“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让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搬进大观园居住,让纯净之人搬进了诗意之地,一池春水微澜,大观园姐妹以诗歌演绎着少女情愫诠释着美。

  但元妃的青春似乎早早被淹没了。宝玉出生,她便长姐如母,教授弟弟读书识字,后入宫中,脱离了父母家族的庇护。贾家于宫中消息是惶恐不安,元春在宫中怕是更无安宁。她的判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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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虽有各种猜测,但辩的什么是非终究不得要领。二十年的劳心费神会耗尽人的心血,梦归是结局,也是她的宿命。

  戍初刻(下午七点起身)到丑正三刻(凌晨一点四十五分)离开,在家中停留五六个小时的元春离开了贾府,又回到了不得见人的地方,独自面对“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的人生,她只能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她的哀泣如同凤姐梦中秦可卿的警告一样,淹没在因她而起的荣耀中。沉浸在繁盛中的贾家一点一点感受着富贵离去,一幕一幕眼看着万境归空。贾妃所说的“抽身早”是对无常的认知,是对轮回的无奈,她知进,更知退,但大多时候是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步入深渊走入毁灭,元春无力自保,更无力护住家人,她只能哭一声泣一声:快抽身吧,来不及了。

  迎春——侯门中的蒲柳

  迎春的丫鬟司棋想吃豆腐,厨房只有过期变质的;想吃鸡蛋?太贵,还不好买,没有。

  宝玉的丫鬟晴雯要吃芦蒿,厨房管事柳家的忙问肉炒鸡炒?并“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

  贾母说“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这男男女女自然包括下人以及下人的下人,下人的待遇反映着主子的地位,迎春在贾府不受重视,又老实无算计,她的丫鬟怎能得到尊重。

  司棋呢?也是暴脾气,带着人大闹厨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喂狗,大家赚不成。’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这就坏了规矩,连探春和宝钗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还给了五百钱,司棋一个小丫鬟如此嚣张,讨吃不成就砸厨房,比主子横多了。司棋不是规矩之人,她与表哥越了底线,犯了贾府大忌,这是司棋的问题,还是迎春管理的问题?如果司棋的主子是别人,比如宝钗或是黛玉会不会出这事儿?不好说,只能说在懦弱的迎春那里出事的概率要大些。迎春房里有点混乱,她乳母聚赌不说,被抓后儿媳妇还逼着迎春求情免受处罚,当了主子的首饰累丝金凤还议论邢夫人的是非,说邢岫烟住在迎春这里钱不够用,她们要倒贴银子,迎春居然说:“罢,罢,罢。你不能拿了金凤来,不必牵三扯四乱嚷。我也不要那凤了。便是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的,出去歇息歇息倒好。”温和的像是自己做错事给别人道歉,难怪黛玉说她:“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黛玉不饶人,面对佛系的迎春她已经尽力温和了。

  佛系的迎春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除了躲避就是逃避,她的字典里没别的词。

  看她的判词: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这是入了狼窝,被狼吃的节奏。

  《红楼梦曲》她对应的是“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欢媾。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迎春遇到孙绍祖是她的命,这命至少有一半是父兄给予的。迎春是贾赦的女儿、贾母的亲孙女,她的命不算苦,有父兄在、有祖母在,还有一个名义上的母亲邢夫人在,比起孤女黛玉、湘云要好得多,却几乎活成了弃女。贾母不喜欢木讷之人,她对宝玉等人说王夫人是“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而迎春呢?话更少,能给读者留下印象的场景不多。第二十七回大观园祭花神,众人都在,独不见林黛玉,迎春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第三十一回,湘云来贾府,大家在逗湘云时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话。”这是她少有的轻松欢乐时刻,都是与姐妹们在一起。她的生命中,父亲、兄长、母亲都是缺位的,只有与姐妹们在一起,她的青春才有点亮色,那也是她生命中仅有的颜色。

  众人眼中的迎春委实是个谁都能欺负的人。探春说她老实,宝钗心中她是个有气的死人,黛玉说她“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老实,甚至懦弱;兴儿说“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木讷到了极致。

  懦弱、木讷的迎春在“一个个不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贾家生活都很艰难,何况到了中山狼孙绍祖家里呢。

  南安太妃来时贾母不让迎春出来见面,在贾母眼中她不是值得炫耀的孙女。母亲邢夫人在迎春乳母出事时与她有过一次对话,里里外外透着不尽的嫌弃:“如今别人都好好的,偏咱们的人做出这事来,什么意思。”“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出身一样。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赵姨娘强十倍的,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半!”没有温情,更没有回护,只有厌恶:你太无能了,丢尽我的脸面。此时的迎春羞愧、无助,本应眷顾她的哥哥贾琏和嫂子熙凤面也没露。还好有姐妹来安慰,但宝钗、黛玉是亲戚,不好说话,只探春有点助力,但终究是自己的命,别人又能参与多少呢?

  连下人都辖制不了的迎春遇到了“中山狼”,结局已然摆在那里。

  贾赦给迎春选了“人品家当”“都相称合”的孙家孙绍祖,贾母心中不十分称意,却不想出头多事,只说“知道了”,贾政不乐意,无奈劝阻不了。不知道贾赦的“人品”相当因何而来,从迎春后来的叙述中我们知道贾赦拿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估计是“家当”称合。这种行为给孙绍祖留下口实,当孙绍祖将“家中所有的媳妇丫头淫遍”,迎春劝告时,孙绍祖说:“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

  一个侯门小姐就这样在孙绍祖的眼中、口中、心中失了门第、失了身份,沦为蒲柳。

  善更容易纵容恶,恶遇到善便尽力释放,把恶发挥得淋漓尽致。夏金桂在宝钗那里不得不收敛,赵姨娘在芳官等小丫头面前也占不了便宜,王善宝家的脸上还不是挨了探春一掌。只是遇到孙绍祖的是迎春,她无力对抗,只能佛系地任其凌辱。

  迎春到底有怎样的特质?让她被忽视、被欺凌,最终被虐待致死?

  黛玉初到贾家时看到的迎春是:“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皮肤很好,身材微胖,话语不多,温温柔柔。这样的女子放在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的黛玉,品格端方容貌丰美的宝钗以及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探春中间确实显不出优秀。她很弱,容貌弱、性格弱,才情也弱。第十八回元春省亲时,大家作诗,她的诗《旷性怡情匾额》是这样的: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景,游来宁不畅神思?”

  诗的水平不敢恭维,只能说还算押韵、合律。

  第二十二回,大家制谜、猜谜,迎春、贾环因谜制的不准确,元春赐礼时二人未得,迎春也并不在意。

  第三十七回,探春起诗社,黛玉说:“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别人不接话,知道她在矫情,唯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她总是那么实心实意信别人,向来只听话不听音。

  第四十回,大家说酒令饮酒,轮到迎春时,她说:“桃花带雨浓。”众人道:“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迎春笑着饮了一口,表情是我错了正常,不错才稀奇呢。输赢重要吗?当然不,她淡然得如同世上没有竞争。

  迎春知道自己没有才情,也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大观园成立诗社时她做副社长,管出题限韵,不参与写诗、评诗。你们诗写的好,我欣赏就是了,其实我怀疑她欣赏诗的能力也一般,所以评诗时她从不说话,你们说谁好那就好吧,我只是旁观者。

  《红楼梦》通过诗表达情感,迎春不会,好吧,就让宝玉替她作。迎春出嫁前,宝玉在迎春的住处紫菱洲徘徊,写下了这首诗: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哪里是送姐姐出嫁,这分明是死别呀。“重露繁霜压纤梗”“燕泥点点污棋枰”,琴、棋、书、画,迎春只能下棋,但这点爱好也被压制了。宝玉看到了迎春婚后的境况,也看到了结局。

  迎春出嫁后回到娘家,说起她的凄苦,大家无不落泪,王夫人也只无奈地说:“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她一直顺应命运,可这时也不禁呐喊:“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但《红楼梦》中的女性有哪个不认命呢?贾府的媳妇们: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尤氏、王熙凤,以及未来的媳妇薛宝钗,还有贾府的姑娘们,元、迎、探、惜四春加上黛玉、湘云、妙玉,都没能逃脱末世家族衰落带来的个人悲剧。宝玉认为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只有女儿是清净尊贵的,一旦沾染了男人便浊臭起来。是的,女孩儿是单纯的,在贾府被边缘化的迎春,至少还有姐妹们的祥和小港湾给些温暖,还能躲进《太上感应篇》以佛性应对身边的纷争。但女人不行,自从进入婚姻就没了自己,有了儿子为儿子,没儿子?更惨,不被扫地出门就不错了。最终被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纷绕着、引着,扯进旋涡不得不抗争,但抗争力却是那样微弱。

  迎春在贾家的时光没有十分美好,就像她说的:“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仅仅是“心净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是奢求,那是她一生中难得的安宁。当她在娘家哭诉时,王夫人只能哭着让她认命,母亲邢夫人并不关心她的婚后生活,问都不问;她的嫂子,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凤辣子”王熙凤也是缺位,贾母在众人的隐瞒下根本不知道此事;她的父亲贾赦大概拿着银子在哪儿逍遥呢,迎春已经被贾府放弃了,唯一得到的安慰就是姐妹们的眼泪。当王夫人问她想住哪里时,她说:“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她已经绝望,黛玉是对情感的绝望,而迎春是对生命的绝望。

  第八十回,薛姨妈要卖身香菱,宝钗道:“咱们家从来只知买人,并不知卖人之说。妈可是气的糊涂了,倘或叫人听见,岂不笑话。”卖人,无论卖什么人,在富足的商贾之家都不是光彩之事,赫赫扬扬的百年之家,荣府的长子,袭了官位的贾赦居然收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无论收在婚前还是婚后,都有卖女儿之嫌。父亲有如此行为怎能得到婆家尊重?遇到了中山狼更是万劫不复,懦弱的迎春焉有活路?连出嫁女儿的性命都保护不了,贾府男人枉为父、兄。

  第二十二回迎春所出谜语: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不善算计的她偏偏用算盘做谜底,怎么算都是一笔乱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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