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和他的妻子洛琳在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那天的夜晚,在家里款待了一位突然来访的客人。这位客人是他们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一个星期以前刚刚死去的范文荣。
范文荣敲门时正是夜里十点。准备就寝的洛琳匆匆穿上一件毛衣来开门,立即魂飞魄散。这确实是范文荣,苍白削瘦的面孔,眼镜后面一双呆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女主人。洛琳连声说了几个“你”、“你”,便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闻声从里屋出来的吴山也目瞪口呆。
“我们听说,”吴山镇定一下自己,然后说,“你……死了。”
范文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这么说;他们都这么说。”
吴山的惊恐缓和了一些,笑笑说:“你好久没来了啊。”
“是呵,”死去的人说,“也想来,可是没有……时间。呵,你们还有点吃的吗?我饿了。我走了很远的路。很远的路。”
吴山大方地让自己的老同学进了房间,并且让惊魂未定的妻子准备饭菜,还有酒。
如果说,已经死去的范文荣深夜来访使洛琳惊恐,那么丈夫的慷慨则使她感到意外。因为,来访的这位客人曾是她的第一个恋人,并且一直是丈夫吴山二十年来的“冷战”对手。哪怕她无意中提及范文荣的名字,吴山也会投来酸溜溜的目光,并在适当的时候固执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饭菜端上了桌子,可是酒只有小半瓶。吴山说,酒不够,要她去买。可是深更半夜,哪家商店还会开门呢?
这时,范文荣盯着吴山给他斟酒的手低声说:“去吧!街上有卖酒的。刚才路过,我看到了。去吧!”
洛琳将信将疑地出了门。夜色漆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幻觉中,她的眼前闪烁一颗颗蓝色的星。这些星在她眼前晃动,使她有些晕眩。上了大街,她愣住了:果然,街上虽然空无一人,但是所有的商店店门大开,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不仅如此,而且所有的店都在卖酒。酒店在卖酒,食品店在卖酒,连布店、书店、五金店、家具店也在卖酒。
她感觉到有些冷,这才发觉自己由于出来时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于是,她就近走进了一家自行车商店。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位售货员。她问:“有酒吗?”
“有。”
“买一瓶。”
“一瓶什么?”
“……特曲。”
售货员转身去取货架上的酒。她问售货员:“你认识范文荣吗?”
“不认识。不过知道有这么个人。他死了。”
“死了?真的?”
“一个星期以前就死了。这是你的酒。”
洛琳毛骨悚然。她拿过酒,冲出店门,飞快地跑了起来。糟了,她想,鬼!她为自己的丈夫担忧。她越跑越快,可并不出汗,寒风刺破了她单薄的毛衣。她一面跑一面打着冷战。
她气喘着冲进了家。使她感到诧异的是,家里温暖如春,里屋还传出两个男人合唱的歌声。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这是他们大学时代常唱的一支歌。她走进房间,看见丈夫和范文荣互相搂着肩膀在唱歌。他们一下子变得很相像,眼睛里都布满血丝,颧骨都通红通红,鼻尖上都挂着汗珠。
“酒来啦!”丈夫喊。
“公主回来啦!”范文荣感情冲动地喊。
公主。这是洛琳学生时代优美的称号。每当吴山听到别人这么呼唤她,都要生气三天以上。
“公主!给我们斟酒吧!”吴山竟然也这么喊了起来。
洛琳给他们斟酒,自己也跟着喝。强烈的酒精使她咳嗽,也使她心头发热。
他们三个人一起唱歌,唱以前他们喜爱的歌。范文荣唱得忘了情,用左手搂住吴山的肩头,又用右手搂住洛琳的肩头。洛琳马上扫了一眼丈夫。他正在卖劲地唱歌,对此毫无察觉。
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
他们一起唱到了很晚很晚,直到楼上楼下的邻居用敲暖气管的方式向他们抗议……
第二天清晨,洛琳和吴山同时醒来。他们向对方诉说了两个相同的梦,说是他们都在梦中款待了一个死去的同学。
可是,当他们把目光投向饭桌时,都惊呆了:饭桌上杯盘狼藉,确实摆着三副用过的碗筷酒杯。洛琳的那只酒杯里还剩下一点点残酒,桌边,立着两个空酒瓶,其中一个是特曲酒的酒瓶。
吴山低声地问妻子:你害怕吗?
洛琳回答说:不。我感到很愉快。你呢?
吴山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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