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老远儿,老刘就瞧见知青三连队部门口聚集了一圈儿人。不用问,都是在等他这个老邮递员送信件的。这几乎就是每天一景。
骗腿下车,支好,再从墨绿色帆布袋中拿出信件,老刘已被人围了个密实。老刘两手举着信件,断断续续喊着收件人的名字。每天这个时候,老刘都是存在感爆棚,幸福感高涨。他喜欢这些知青,他与他们已经混得很熟了。不过,今天情况有点儿特殊,老刘忙中在注意观察是否有个人也在场。
老刘五十多岁了,头发半白不白,常年穿着一身绿,也是浆洗得泛白,负责在东方红镇附近几个村屯投送邮件,人称邮电刘。
叽叽喳喳的热闹渐渐趋于平静,老刘这才喊了声,王晓慧。老刘早已发现了她,心中有一丝涟漪泛动。靠墙站着,用眼睛探询说话的王晓慧,满腹心事的王晓慧此时黯淡的眸子放出光来,听老刘喊到她的名字,欣喜地走了过来。老刘低声说,王晓慧,有你的汇款单。王晓慧的脸顿时像艳阳扫过。老刘又叮嘱一句,别让大家看见,你得保密。哪天去邮电所兑付时,我给你办。
王晓慧眼里有深深的疑问,刚想说什么,老刘摆了摆手,按了两下车铃,绿色身影慢慢飘远了。有知青战友拉住王晓慧的胳膊问,家里给你汇款了?快让我们看看汇了多少钱啊?王晓慧把目光从老刘的背影中拉回来,惊醒似的急忙跑开了。
几天后,知青们就搭伴到东方红镇邮电所办业务了。其中就有王晓慧。
邮电所不大,不过电报、电话、汇款、收邮信件、投递包裹什么的一样不少。只两个正式职工,老刘和老伴。两人业务交叉,有时都不得闲儿。
这么说吧,方圆十几里,只要说起邮电刘,可谓无人不知。老刘最大的特点就是投递及时、准确、安全。遇有破损的邮件,他会用糨糊仔细地粘好。或者穿针引线,完美地给缝补好。基本上,上午投递信件,然后就会坐在邮电所里,帮老伴忙活。手里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老刘骑车的身影,就是东方红镇的一道风景。
知青们来时正是中午。如惯常一样,夫妻两个各有分工。本来今天应该负责邮寄包裹什么的,由老伴办理汇兑业务,老刘却把角色换了位。他小声附在老伴耳边说,今天有点儿特殊情况,汇兑还是我来吧。
邮电所里一时间超常热闹起来。有人左翻腾右捣鼓包裹,有人提笔写信忘字儿,有人拿到汇款开心异常。老刘手中忙着,不时抬头,用眼睛瞄着众人,牵挂着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身影。那个犹疑的身影就躲在人群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热闹过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老刘又和老伴耳语了几句,这才叫了声,王晓慧。
迟疑着脚步,王晓慧低着头,慢慢靠近柜台。
这时外面有人喊王晓慧,老刘回了声,等一会儿。然后,悄悄拿出崭新的两张一元面值的钱递给王晓慧。王晓慧看他一眼,泪水一下就流出来了,吓得老刘急忙搓手说,你看你这孩子,别激动啊!你得心里盛住事儿。这次汇款这么少,我估摸,家里肯定遇到什么困难了,过几天,你母亲可能就会给你来信,会解释的。
这时,老伴拿出蒸好的地瓜,用报纸包好了递给王晓慧。两人都笑着看定王晓慧,老刘说,把钱收好,快去和大家会合吧,别想太多了。
王晓慧弯腰鞠躬,老刘说,这孩子,这孩子,弄得多大事儿似的,快去吧。这不算事儿,你有啥解决不了的困难,告诉我们就是了。我们的孩子也下乡了,和你年纪是一般大的。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真的别想太多了。
果不其然,时隔不久,老刘就给王晓慧带到了她母亲的信。也是热闹地分发信件后,老刘悄悄喊过一旁的王晓慧,脸上带着神秘的笑,把信塞到她手上的。
旁边没人了,王晓慧拆开信,抖出信封里的一页红条纹纸,然后“呀”了一声,从信纸中突然飘出一张十元人民币。王晓慧瞪大了眼睛,兴奋起来,急忙看信上怎么说,不期然地把信的内容读出来了:下放到桐木乡的你爸爸,已经连续三个月被扣发了全额月工资八十九元,现在,只能靠妈妈少得可怜的工资度日了,只能挤出两元钱寄给你了。
王晓慧满脸疑惑地盯向老刘,信上说寄两元钱,可这十元钱又是哪儿来的啊?
老刘目光游离,用手挠着头,说,是啊,这也解释不通啊!这老太太,是不是糊涂了,汇款两元,信封里又给夹了十元钱。信封夹钱可是不允许的,也不安全啊。你给母亲写信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晓慧点头说,只能这样了,又要朝老刘鞠躬。老刘摆手制止,笑着骑上自行车,又马上做出思考状,说,要不,你也别写信问了,我想,你母亲肯定有难言的事,在信上不好说清楚。管它多少钱呢,我想这应该是好事,起码说明,你家现在遇到的不是天塌的大事,这就好。
王晓慧颔首点头。
老刘一路铃声,慢慢把车子骑远了,他平时很少这么按铃,可能连着心事吧,忘记这茬儿了。他没注意到,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含泪相送,像看着远行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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