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会儿我正在一个清晰的梦里,一家人围在圆桌边包着饺子,好像在看春晚,已故父母也和我们在一起,面容幸福祥和。电话把我惊醒,一个女人在电话里问我是大哥吗?我想不起她是谁,犹豫着,对方说她是牛莉。我听出来是老三媳妇,有事吗?我问。牛莉说老三病了。我愣了一下说,病了带他去医院给我打什么电话?牛莉说他不去。我说,不去就给我打电话?牛莉说,你是他哥不给你打给谁打呢?语气平静中带着几分不满。我问得了什么病?牛莉说,脑梗。
脑梗?我有点意外。
老三只穿一条内裤赤裸着身子,脸色灰暗侧躺在客厅大理石地上,他女儿和对象手里各端着一部手机,表情木讷站在一旁。牛莉站在我身边,一句话不说,从开门到现在一直吊着脸,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等我开口。客厅里出奇的寂静,墙上钟声不紧不慢滴答作响。我看着地上的老三,整个人的状态让我感到他已经时日不多了。他始终紧闭双眼,两只眼球偶尔在眼皮里面慢慢移动两下,证明现在还活着。我把脸转向牛莉,老三是不是快不行了?牛莉说,没事,他就这样。我说,为什么不把他弄到床上?牛莉说弄不了,扶起来他就跟我们骂街耍横还动手打我们。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可信度,牛莉还把袖子撸起来伸给我们看。我用眼扫了一下,并没有仔细看,具体上面有没有老三打过的痕迹我不想看到。她女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我胳膊上也有他打的伤。
你爸是这种人吗?没有任何理由让我相信老三会变成这样。
您以为我跟我妈骗您吗?老三女儿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说。
我不想再听,蹲在老三面前问,没事吧老三?老三对我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知道我是谁吗?我用手轻轻推了推他,他突然把一只胳膊甩向空中,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我说我是你哥。他又把胳膊甩向空中骂了一句,虽然依然是含糊不清的声音,但我完全能够感觉到他是在骂我,我说,你骂我干什么?他说就骂了。他这句话说得非常清楚,我站起身看着牛莉,为什么?
牛莉说,我怎么知道,他谁都骂!臭狗屎一个。
我感觉牛莉愤怒的情绪到了极限。
我无语。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三,他还是那个姿势和造型几乎没动,灰暗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眼球在紧闭的眼皮里又开始移动。
晓兰掐掐我说,没什么事咱们回去吧。我心里清楚作为老三嫂子的晓兰想逃避,来时她以为老三可能不行了,还在路上悲痛地掉下眼泪。
牛莉拦着我们不让走,你们要是走了他又开始跟我们娘俩儿耍。牛莉话音未落老三又大声骂起来,骂的什么谁都没听出来。看见了吗大爷,您还没走呢他就开始骂了!老三闺女指着地上的老三。她对象也在一旁帮腔,他说他这两天连班都上不了一直在这帮忙照顾,他还犯浑。看上去他们都被老三折腾苦了,我犹豫着走还是不走,晓兰说她还要去单位上班,一个人先走了。我送晓兰出去时,她对我说她不想掺和我和老三的事,说小叔子这个人奸,自私,一点儿也不厚道。她不仅对老三印象不好对牛莉也一样,她说这两口子半斤对八两都是一路货。我说老三并非一无是处。晓兰说你是他哥当然不同意我的看法,你要在我的位置就明白了。晓兰走后,牛莉把我叫到里屋,她说其实老三心里有个结。我说他心里有个结跟我有什么关系。牛莉说我总劝他,他不听。
什么结?
牛莉说,房子。
我说,房子怎么了?
牛莉欲言又止。
我跟老三有五六年没有来往,其间他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那次他好像刚刚喝过酒,他喊了我一声哥,声音还是那样生硬,感觉很不情愿。我说,你是老三?他说,你没听出来吗?我没说话。他说,我想把小屋租出去。我说随你便,小屋一直被你锁着你想租就租不用问我。有十几秒钟他没有说话,我说,还有别的事吗?他那边挂断了电话。晚上我把这件事情跟晓兰说了,晓兰说,老三想法我明白,他想让你主动张嘴让咱们把小屋租下来,你没按他套路出牌。我说他在电话里一说我就都明白了,他如果大大方方跟我说出他的想法,我或许会考虑把小屋租下来的,问题是他总是玩心眼儿给你画圈儿。晓兰说,老三还真好意思给你打电话,瞧他做的那些事情真不像个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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