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第三次电话催我就某个男人的感觉表明态度。
我依然只回了两个字: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是行还是不行?
不知道。
我的上帝,你不知道?你竟然说不知道?那谁会知道?!朋友说话的音量太高,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很简单的事情啊,感觉好就继续,感觉不好就Stop。
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真的。我说得很诚恳,我的诚恳中甚至透着些许的委屈。真要被你气死了,你当他是鸡肋?我告诉你,这个男人已经很优秀了,再挑三拣四,你就……
你就真气死了,我还是不知道。没等我把这话说完,朋友就气呼呼地挂了电话。握着手机,一时有些茫然,想起她说的“鸡肋”,悚然一惊,猛地发觉最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面临选择(不仅仅包括情感,还包括其他诸多物事)的时候说“不知道”了。所谓不知道,也就是得不出明确结论,结论不明确也就说明既不敢给予承诺,又不愿彻底放手,颇有些含着怕是块骨头,弃之又怕是块肉的感觉。我不认为这是纯属于圆滑世故的一种表现,事实上,对于作不出明确抉择的人来说,无法决断的痛苦较之于等着你鲜明亮出底牌的被决断对象的痛苦更甚,更甚何止百倍?
我曾经是一个怎样都毫不含糊的女人。
或者是源于先天的秉性,又或者是源于后天的教养,又或者是源于职业的熏陶,利落与果敢成为我非常鲜明突出的特点。我以为我的利落与果敢在于我有足够的判断力,在短时间里为自己的选择提供有力的理论和非理论支撑,也有足够的信心为自己的选择作出责任或非责任性的承担。
如果把利落与果敢,把利落与果敢的选择归结于人的优秀品质,不知道会不会有自我吹嘘的味道。但我依然要说,事实就是这样,绝不拖泥带水的处事风格已与我如影随形了小半辈子。
回首过往岁月,那些或浓妆艳抹的季节,或清淡如水的日子,或守着繁荣热闹,或拥吻寂寥冷清,我有过许许多多或漂亮或不怎么漂亮或根本不漂亮的选择。在婚姻感觉困厄的时候,我勇敢地选择了逃离,排除一切非常的舆论阻碍,尚无任何其他的风景入侵我的眼帘可以作为依凭;在爱情变色变味的时候,我绝情地选择了封杀,即使明知道那种自戕会痛到极限,依然毫不留情手起刀落;在友情染上污垢的时候,我冷冷地选择了封存,尽管在这个极度拥挤又极度空旷的世界,我深刻地迫切地需要着长久的和鸣。至于职业的选择以及关乎职业的选择,良心的选择以及关乎良心的选择,都能够让人鲜明或隐约地感受到有一腔热血在不知疲倦地沸腾着。
可是,今天,当生命的季节越来越临近秋日的时候,当生命的内涵越来越丰厚的时候,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却变得谨小慎微,开始患得患失,喜欢瞻前顾后。是的,面对生命起伏不定的时局,我常常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就有了一种滞重感,很努力地也寻不着当初那种轻灵。少了年少的轻狂,多了中年的犹疑;少了对于这个世界无知时的无畏,多了通透世事人情的怯懦;少了经年做梦的单纯,多了时时警醒的世故。这情形就好像一个人一直在尽兴地挥毫泼墨,突然间墨水浓粘于笔端,怎么摆弄也无法潇洒地挥洒出更具劲道、更显空灵、更简洁明快的线条。
有人说,烟雨被时光酝酿、被日月磨砺、被风雨修饰成女人后,真的成熟了,理性了,沉稳了,内敛了,从容了。对于如此的评价,我会微笑,娴静地微笑,优雅地微笑。我恬淡的笑容和淑女似的娴静引来更多的赞美甚至是非常的羡慕。殊不知,那些赞美那些羡慕令我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惭愧和酸涩。我惭愧与酸涩在于我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如今不轻易动弹、不轻易表态、不轻易选择,并不是因为不想动弹、不想表态、不想作出选择,而是不敢,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谁不想快意人生?可是,快意人生的故事,似乎总是发生在青春年少的时节。那样的日子,阳光热烈,草长莺飞,绿意盈盈,生命蓬勃出的全是令人敬畏的生机。只因为年轻啊,年轻便以为生命的秘密只需要勇气便足以迎刃而解。年轻便觉得行走于这个世界就像喝一杯下午茶那么悠闲与单纯。等粗壮到夺目的青春只留下一条精瘦的尾巴被胡乱地拽在我们手中的时候,才无可回避地明白一切无可拒绝地变得厚重甚至是沉重起来。
于是,我时常像个孩子,于黑白时光交替的时候,无助地站在十字路口,看红绿灯闪闪烁烁,看车辆行人来来去去,良久地站立。那个时候,多情又无情的晚风掀起我愈来愈色泽凝重的裙衫,戏弄我愈来愈缺少章法的发丝,撩拨我视线模糊的眼球。于是,我像个无助的孩子,站立,良久,在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如何是好。
生活突然像极了一道繁杂的多元方程式,我找不着解答的最佳方法,又或者说我无论由哪着手解答,都只会导致头绪更多,程序更繁杂。
有时候很想,真的很想很想,卸下那些看似可要可不要的负累,轻装前行,轻快地走完后来的岁月。比如,放弃关于春天旖旎的美梦,扼杀关乎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从高到飘逸的云端沉落于黑糊糊的尘土,忘却唯美与趋于唯美的痴求,笑纳人生锦缎的瑕疵与缺漏。比如,遇见喜欢的风景,也自私地不择手段地灭了第二者第三者直到第N者的幸福,将原本属于他人的幸福劫入自己的囊中;听见凤求凰的动人鸣唱,暂别灵魂上的交谈,忘却性别的解剖,楼台不要高锁,身体可以先行。比如,为了钞票,就同流合污吧;为了名气,就卑鄙无耻吧;为了舒服,就放纵与堕落吧……可是,关键时刻,往往又犹疑不决,又徘徊不定,像一个初做新郎的处男,迟迟不敢动手生吞活剥他那活色生香的新娘;像一个多年成功意淫的淫贼,突然厌倦也厌恶了自己的贼淫,却又终于狠不下心、下不了手挥刀自宫。男人的生殖器一直被称为男人的命根子,所谓命根子,便是说有根子才有命,这足见生殖器之于男人的宝贵。那么,那些飘离于红尘的奢念,那些脱离于世俗的梦想,那些不肯同俗的所谓的雅兴,那些敢想却不敢为的创意,那些敢为却不曾多想的言行,难道也是我命赖以依附之根?阉割了它们,便阉割了我赖以骄傲的人性?也便阉割了我赖以坚挺的人生?只是如此坚挺,好累,像经历了一场最激烈的竞技。站在已经白热化的竞技场上,我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体力不支,还是心理羸弱。
我对自己说,这场竞技坚持不了,为什么不可以中途退场?扛不动了,为什么不可以完完全全抛却?撑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可以趴下?难不成退场了我就成为笑料?难不成抛却了我就失了斤两?难不成趴下了我就从此变成狗熊?退一步退一万步说,即使从此成了笑料从此没了分量从此变成狗熊了,那又怎么样?获取不了做雄鹰的幸福,那就要做狗熊的快乐吧。人生倘若真如一场游戏,那么,我说,我不想玩了,我不玩了!不行吗?
可是,一转身,一睁眼,触摸到的竟全是瞳人,黑的,白的,红的;热切的,冷峻的,嘲弄的。它们织成一张无形的却极具张力的网,将我罩住,并不断提升直至把我悬于半空。我只能痛苦挣扎,却容不得我突出围困得以解脱。
秋风起了,落叶飘飘,落座秋风的清凉里,看着凋零的叶片凄美的葬礼,听着城市永不疲软的喧嚣声,感受着汽车载着一颗颗不肯安分的心脏划破城市胴体的尖利,游离于热闹之外,游离于红尘外围,游离于生命边缘的只能也只可能是半个灵魂,其他半个灵魂携其完整的躯壳,只能也只可能负重卷入滚滚红尘。
是吧,秋天毕竟不是一个单纯的季节,那看似清爽的空气里,承载了春天和夏日沉甸甸的希望;那沁人肺腑的芬芳中,也早已附上了冬天的冥想。
是吧,从春到夏到秋,一路上,我把那些紧要的和并非紧要的风景都贪婪地自私又无私地揽上,层层包裹,包裹成了我生命的附加值。
揣着臃肿,我看见冰冷的冬季无可抵赖地守候在秋的尽头,恭迎着我,恭迎着我们,恭迎着生命……
作者手记:
听了不止十首歌,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文字里,唯这首《迷惘》令我一听钟情。钟情源于其悠扬中略带感伤的旋律和苍茫中渗透无奈的词句,这旋律和词句与本篇的意境以及此时我的心境极其吻合,反复地听,感觉我们达成了一种彼此理解互相怜惜彼此抚慰的默契。此刻,我们互为知音。
极想找到那歌词,以为依偎着这些散落于红尘的忧郁落寞的音符,阅读那些漂浮在繁华又孤寂的街市里长长短短的句子,想象携影子一起的彷徨与惆怅,是可以沉落,可以沉静,可以宁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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