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没见着吴梦茜,而只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用电话有过一次交谈。交谈的内容,基本上,是听她介绍自己于上学和玩乐的百忙之中,挤时间画出来送我的两幅画。由于语速太快,讲得太急,还由于听电话当时那两幅画才刚刚杀青,尚未转到我手里而缺少直观感觉,因此,她讲了些啥未能听得很明白。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妈妈将两幅画送到病室里来,并细致地讲给我听。
两幅画中,一幅水粉画,构图比较简单,画的雪景,一男一女两个戴小绒帽的孩子在滑冰,中间跑着一条小狗。
吴梦茜说,这两小孩画的是我们夫妇,也就是她还没有见过面的蔡爷爷和俞婆婆,冬天了,她叫我们不要怕冷,多外出锻炼身体。另一幅是蜡笔画,内容就多了:鲜花盛开的原野上,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在跳舞,有两只梅花鹿陪着她跳,一只说我跳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它便趴在那儿休息,另一只说我还不累,它仍跳着;天空中,有向日葵模样而光芒万丈的太阳,有搽了胭脂而脸蛋儿妩媚的云娃娃,还有一只小鹦鹉,见小女孩这样漂亮,它不干了,飞去向太阳撒娇,它的妈妈在后面喊它,说孩子,你回来,你其实漂亮得很哩!
画是无声的,但我似乎听见了这充满人间烟火味儿的呼儿唤女声。不过这还没完,画中的绿树下,还特别地画了一只能干的蚂蚁,那蚂蚁说,你们都在玩,得有人做事呀!它便去背粮食,背着粮食,却又说我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它就拿颗花生出来吃——那蚂蚁手里果然拿着一颗被咬掉半边的花生米;而吃着花生呢,它又尿胀了,要屙尿,它便在那里屙起尿来,大滴大滴的尿水珠串般淅沥而下……
想起岁月。朋友相聚,二十年前,谈文学,谈诗歌;十年前,喝茶,唱卡拉OK;五年前,搓麻将,泡农家乐;两年前,谈饮食,谈保健;眼下呢,谈偏方和服药心得。
世俗的灰尘在身上层层堆积,愈积愈厚,人眼瞅着就老了,热血在冷却下来,偶尔拍案一呼,便显得外强中干,且先就把自己的骨头震疼了。收到这两幅画,感觉心中的冷血,蛙一样往起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乃相信,人老了,跟孩子的心靠得更近了,所谓老还小。
吴梦茜只有七岁半,在市五小上二年级。
此前,我们都生活在各自的角落里而互不相识。是一种叫做伤寒杆菌的东西,把我和她的爸爸弄到了西昌市立医院的同一间病房里的两张病床上,同时她妈妈也就陪伴在病床边了。
这是一对富于激情的林业工作者,年轻的妈妈在讲到自己的乖女儿如何画画时,表情特别生动。我就说,喔唷,都不带两幅来给我们瞧瞧。说这话时,我意识到,我这是受到这位年轻的母亲和她孩子的感染,而开始“老还小”了。
不想这母女俩还真把一句玩笑话当了真,并赶在吴梦茜的爸爸出院的这天早晨,把画给送来了。而我心所特别喜欢的,是画中那只辛勤的蚂蚁:饿了就吃,想拉就拉,根本就不顾及什么“规矩”和“礼数”。又尤其是,在一个孩子的眼里,向日葵压根就用不着对太阳望酸脖子,向日葵自己就是太阳。显然,“仰望意识”之类,是在我们长得比孩子还高了以后才有的。
有孩子的祝福,我很快也出院了。
回家后我曾努力想要把这两幅画装进电脑里去,甚至拿它当“壁纸”,终因画面大于扫描仪抓取面而我本人也不长于此道而作罢。不过这没关系,原因是,我感觉这两幅画不知不觉已经张挂在了我的心壁上,并从而成了我晚年生活中一件秘不示人的豪华性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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