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团支部扩大会议的激烈争论
一九七三年冬天,一次正常的团支部换届改选,围绕着新一届团支部候选人名单的确定,以民主集中制为主题,在团支部委员会扩大会议上,引发了一场激烈的大辩论。
事情的起因要从七一年的冬天开始。当时车间党支部的副书记,也就是林副指导员,按照当时车间党支部委员会的内部分工,由他负责主管车间的青年教育工作,据他自己说是为了便于开展工作,把车间原来的团支部书记改任为团支部副书记,由他自己亲自兼任车间的团支部书记,以体现车间党支部对青年工作的重视。把团支部的支部委员由三个增加到五个。
他这样做,并没有经过车间党支部集体研究,也没有经过团支部委员会讨论,而是直接利用职务在车间大会上直接宣布。当时车间里二十多名团员为了顾全大局,谁也没有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大家也就都默认了。
事情到了七三年冬天,按照上级团委统一安排,各车间团支部换届改选的工作开始了。在团支部委员会扩大会议一开始,我们车间的林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首先提出一个新一届团支部委员的候选人名单。要大家抓紧时间讨论,争取快点通过。以便让新的支部尽早进入角色开展工作。
在这个名单里,把上一届团支部五个支委中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四个委员名单全部撤掉,另外提了四个人的名单。当林副指导员在这次会议上阐述完他的意见之后,就立刻要求大家马上进行举手表决。
参加会议的人员将近二十个人,很荣幸,这其中也有我一个。开始大家谁都也不愿意说什么,但任何人都不难看出,这个沉默不语的背后,就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火热的岩浆,人们迫于当时大环境下的的某种政治压力,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发言,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所有到会的人都在等,等待发言着的最好时机。
当时我坐在会议室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团员正在和我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我记不得了。
这时候,林副指导员突然点到了和我小声说话的那位团员的名字,要他马上表态。是否同意会议上刚刚提出的(包括林副指导员在内的)五个同志为新一届团支部委员候选人。
那位团员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大声说道:“第一:你是车间的党支部副书记,第二:你是车间的团支部书记,你完全可以说了算。是命令,我服从;是支部决定,我没意见,再说你都已经定都定了的事情,还要我们讨个啥论嘛?,只要你高兴,想怎么定都行,完事就在车间开大会宣布一下,我们听到就是了,根本用不着开会。何必这样既费马达又费电,还要瞎耽误功夫。”
这句话在会场上顿时引起了人们一阵的窃窃私语,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会议上出现了一阵开小会的嗡嗡声,这嗡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一直没有人在会上正式发言。
会场继续保持着无人正式发言的场面,可会场上的气氛已经很不正常了。就在这时候,林副指导员突然点到了我的名字:“石建华,你刚才不是还在下面说得那么起劲吗?现在要你发言,你怎么就不说了。你有啥子话,就请你还是在会上讲嘛。”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望了望到会的全体成员,向大家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各位同志们,说句老实话,在这个会上,我原来根本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最初的原始想法和刚才那位发言者的意见完全一致。反正整个团支部都是你林副指导员的,想怎么办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这个团支部换届的事本身就没有那么复杂。也不用开什么扩大会,动员讨论选举等过程也都是多余的。既然每个团员在选举中都有被选举的权利。领导愿意怎么决定都行,我们服从就是了。但是刚才林副指导员在会上点了我的名字,既然要我发言,我就不妨说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我想先请问一下在座的领导,是要我说真话好呢,还是说假话好。要说假话呢,没意见,领导怎么决定,我们服从,不须再讨论了。要说真话呢,我不敢。我向来就胆小怕事,没有胆量,特别害怕被扣帽子和打棍子。在这里,我只想向各位领导提出一个请求。在今天这个会上,作为一个团员,能不能在共青团的会议上自由地发表意见,领导上能不能做到对提出不同意见的发言者,不打棍子,不扣帽子。领导如果能答应这一点,我就发表个人意见,如果不行我就不发言了。”
说完扭过头看了看林副指导员。又用希望的眼神扫了在座的其他人一眼之后,我就一下子坐了下来。
团支部副书记站起身来,满脸严肃地向我点点头,大声地抢先回答说:“我认为可以,”然后又扭过头去,面对着林副指导员,同样大声问道:“林副指导员,你的意见呢?”
林副指导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看了看会场上的所有人,有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小声转为大声地表示着自己的主张:既然有团员要求在共青团的会议上要发表不同意见,就没有理由不让人家讲话,这也是人家应该有的权利。
林副指导员已经看到:在这个会场上,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今天的做法,已经公开表示出不满意。会场上已经出现开始躁动苗头。他更担心的是:他有可能控制不了今天的会场气氛。
于是他不得已地向我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你的要求我同意了,请你继续发言。还是说真话吧。”
我又站起身来,尽量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放慢了说话的语气:“我在这儿先声明一句,这可是你要我说真话的。共青团的一个组织原则,叫做民主集中制。每一个团员都有选举和被选举的权利。说实在的,我始终认为:只要是在我们车间团支部的全体成员中。都是自己的同志,由谁来当选这个团支部委员,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但有些事情必须要给大家一个说法:让我们支部的全体团员弄个明白。上届团支部除了你林副指导员以外的其他四个支部委员,他们的工作到底怎么啦?出现什么重大的错误?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们四个都犯了错,那你这个支部书记就一点责任没有吗?为什么在这次改选,上一届的团支部除了你林副指导员一个人以外,其他的四个支部委员在这次换届候选人名单中通通地消失了?说实话,我永远也不再想弄明白。本届团支部后来增加的那两个支部委员,到底是怎么产生的,支部的全体团员统统都不知情。不知情就干脆不知情到底,就让我们糊涂一回就糊涂一回吧。难得糊涂嘛。事情过都过了,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又要把那四个支部委员全部赶下去,总得要有个原因嘛?他们到底是不是触犯了哪家的什么天条,或者是出了什么政治问题,团支部委员会面临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总得给支部的全体团员有个说法嘛。是不是需要让我们再糊涂一回呢?须要我们再糊涂一回也行,但总得事先打个招呼嘛。你做为团支部的领导人,既然实在不愿意把这些情况在支部大会上说清楚,那何必还要我们这些人在这儿劳神费事地开个什么会吗?还真不如你在车间开大会直接宣布就行了。我们实在是不知道。永远也不想弄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喜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群众当阿斗,把自己当诸葛亮。这难道在我们三连,革命工作就必须得这样做吗?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永远什么也不知道,一辈子永远糊涂到底。何必还要我们来参加这个会呢?”
林副指导员接过我的话说:“我想说明一下情况,这四个同志我打算另行安排他们的工作。”
我立刻打断他的话头:“这是共青团的会议,就讲共青团的事,按照团章的规定,团支部候选人的名单,应当由到会的全体共青团员民主选举产生。不应当由团支部书记直接任命。”
林副指导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肯定地说组织原则还是要讲民主集中制。大家可以提候选人,最后还是要领导定。选出来的不一定就当得到支部委员,没有选上的也不见得就不能当支部委员,有民主还得有集中嘛。”
我立刻加重了语气,大声反驳道:“那还在这儿选个什么?在这提候选人还有意义吗?难道说这就是你的民主集中制?那就是说,我们全体团员推选出来的支部委员你都可以不承认,最后都还必须得依你的。我的理解对吗?”
林副指导员依然微笑着回答:“你说得也太直白了。不过结果其实也差不多。因为共青团最终还是要接受共产党的领导。”
“你就可以代表共产党吗?” 我迫不急待大声喊了出来
这一下犹如喷发的火山,终于把大家积压在心里的火全给点着了。
很多人纷纷挺身站起来抢先发言。他们对林副指导员的上述插话已经大为不满:“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会场上,就像火山爆发一般,气氛显得异常紧张和激烈。大家纷纷站起来发言,针对林副指导员主持车间共青团工作几年来,那一系列自以为是压制民主的做法,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提意见的同志们在发言中,有充满激情的,有善言相劝的,有充满讽刺挖苦的,发言的方式多种多样。
会议从中午1点钟开始,一直进行到晚上7点,整整进行了六个小时。作为主持会议的林副指导员曾经三番五次地提出要散会,都遭到了大家的严词拒绝。
很多人都提出要求:“共青团的会议就应当体现出既有严肃认真,又有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车间几年来的共青团组织生活,就从来就没有这样开过会,好不容易把会开到这个份上,大家有什么心里话,都应当让大家讲,把话痛痛快快地讲明白。”
会议继续进行,大家经过充分认真地讨论,通过真正意义上的民主选举,最终确定了新一届车间团支部委员会的候选人名单。大家这才兴高采烈意犹未尽地离开会场。这时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站在车间办公室门口的林副指导员,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以往那神秘的微笑,正在向大家点头示意。在我的身后,也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席俏皮话:“他今天算是遇到起了,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打算挺好的会今天居然会开成这个样子。虽然他现在的脸色还是保持着那样微笑,但我看起来他比哭还难看。”
这段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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