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像你身体这么糟糕的年轻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理疗店里,我躺在理疗床上,帮我做颈椎牵引的理疗师感叹道。
“五六十岁来我们店里做理疗的,身体也是你这个样子。”
我尴尬地咧嘴笑笑,算是附和。痛,从颈椎到腰椎,我整个人像被串联起来的提线木偶,每个关节活动久了,年久失修带来巨大痛苦。
躺在理疗床上,理疗师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催眠,我眯了一会儿,刚要进入深度睡眠,她突然高呼:“我想我要收回刚才说的话。”
旁边不远处的理疗床上传来杀猪般的尖叫,我侧头看过去,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男子表情痛苦地呻吟着,理疗师朝我耸耸肩:“那边那位好像比你的身体还差一点。”
那位比我身体还差的男士正躺在床上,我看不出他的长相。
理疗师去做下一步准备时,理疗室只剩下我们两人。
为打发无聊的时光,我试图跟他搭讪:“帅哥,怎么回事?”
“脊椎、腰椎,都不行。”他说。
“我也是。”
交谈之中,我发现我们竟然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对于跟我有相同命运的人,先天就多一份好感。
聊天很愉快,可我们没有等来理疗师,等来了工商局。这个我做了两三年理疗的地方,因为无证经营被立即查封,我被迫爬起来,走人。
我跟隔壁床的帅哥被工商局扫地出门后,站在楼下看着理疗店的巨大招牌,互相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他把外套搭在肩膀上,揉着自己的颈椎,对我说:“既然有缘分到既是老乡又能在理疗半路被工商局查封,那我请你去吃火锅吧,除除湿气。”
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但有人请我吃火锅,何乐而不为?
02.
某家以优质服务著称的火锅店。
在菜下锅翻腾还不能捞起来的间隙,帅哥跟我做了自我介绍:“周铭凯,广告狗。”
我听得热泪盈眶,立刻伸出手:“夏琪琪,文案狗。”
两条“狗”热切地握手表示友好慰问,周铭凯把煮熟的第一片毛肚夹到我的碗里,问:“你们加班多吗?”
我揉揉才坐一会儿就发酸的肩膀:“多,已经加得颈椎病和关节筋膜都有问题,生理曲度消失,每个月都得按时做牵引。”
“彼此彼此。我只要一累,全身骨头都酸痛。”周铭凯说。
服务员来下菜,一看就是新手,端菜的手直哆嗦,我下意识地身子往后退了一点,还是没能幸免于难。
她下手太猛,溅了我胸前一片油。
火锅妹大惊失色,赶紧拿围裙来替我擦,这沾在衣服上的油是想擦就能擦掉的吗?
经理很快就赶过来了,我问这事怎么处理,本以为在这家以优质服务恨不得叫客户爸爸的火锅店里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最起码会赔我一件新的或者免单,结果经理说:“很抱歉,我们送你们一份毛肚并赔偿您清洗费。”
“毛肚?”我看了看胸前的油渍,又看了看对面的周铭凯,忍住跟经理理论的冲动,摆摆手,“算了,毛肚就毛肚。”
我们继续聊天。
“我们之前的总监是个女的,雷厉风行,口头禅是‘加班是一种美德’,被她这么搞了三年,我就成这样了。”我烫了点鸭肠塞进嘴里,爽滑嫩脆,心情好了点。
“不过,总监最近怀孕了,新总监即将上任,一朝天子一个政策,不晓得以后还会不会加班得这么厉害。”我说。
周铭凯赞同地点点头:“我们也经常加班,甲方爸爸都以为我们二十四小时不睡觉,随时准备待命似的。”
火锅吃得还算愉快,周铭凯爽快地结了账,我对这个人印象还不错。
吃完准备离开,我们都走到楼下了,突然有人在身后喊我们。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的火锅妹,她顶着秋日的冷风跑过来,把两百块钱塞到我的手里:“您的衣服我上网查了,上市不久,折旧价大概是这个数,我赔给您。”
我看看周铭凯,他说:“就接下吧,不然,她肯定会愧疚的。”
火锅妹给了钱就回去了,我拿着钱在风中有些凌乱:“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说她不聪明吧,她又知道赔给我;说她聪明吧,还把折价这件事情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没有棱角的,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绕。”周铭凯说。
03.
新上司来了,一个男的,四十来岁,全身名牌,香气四溢,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一个时尚弄潮儿的样子。
开会的时候,总监摘下他的墨镜,说:“我不提倡加班,但是,必要的加班有助于提高工作效率。”
我一脸不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下班前半个小时,新上司让我去高新区送一份文件:“速去速回,我等你。”
高新区离我们主城区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这叫不提倡加班?只是不在公司加班而已。
交通补贴少得可怜,我没钱却有时间,地铁转公交,两个小时后赶到了那家公司。负责接待的人竟然是周铭凯。我看他公司大厦其他楼层的灯都灭了,只有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似乎专门为了等这份文件。
“夏琪琪?”
“周铭凯?”
“文案狗?”
“广告狗?”
相逢即是缘,周铭凯说:“要不我请你吃日料吧,上次火锅吃得不痛快。”
“你们不急着要这份文件吗?”
周铭凯摇头:“我不急。”
我想了想,上司还在等呢。
“那就吃吧。”
班要加,饭也得吃。
我们一起去了家安静清幽的日料店,找了一个小隔间。说实话,我不太爱吃日料,因为实在受不了芥末冲鼻子的味道,所以,我都只蘸酱油。
“为什么不吃芥末?”周铭凯吃得很香。
“太冲鼻子,太辣了。”我说。
“你这个人,”说话间,周铭凯夹了一块刺身蘸上芥末送到我的碗里,“就是在自己的安全区活得太舒服了,我建议你尝试跳出来一下,或许会发现不一样的新天地。”
我尝试着将蘸了芥末的刺身塞到嘴巴里,冰凉和辛辣的感觉瞬间在我的味蕾炸开,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在灼烧着我的心脏,但这种感觉意外地好。
日料店小隔间的光线不刺眼,很柔和,甚至偏暗,也许是吃多了芥末,我被辣得有点晕,看周铭凯竟然有些心动。
“你在看什么?”周铭凯的声音把我从辣晕了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没看什么,脖子痛,动不了,所以,视线就集中在一个地方。”
周铭凯站了起来,绕过矮桌走到我的旁边,把手放在我脖子后的脊椎上:“是这里疼吗?我帮你按按。所谓久病成医,不可能随时病发都能找到做牵引的地方,所以,我就向技师学了几招。”
周铭凯按得我……非常舒服,就像用木梳子轻轻地刮着头皮,对于猫来说就是抓它肚子一般的享受吧。
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喜欢一下。
04.
从此以后,每次我司有文件要送去周铭凯的公司时,我都会自告奋勇。我去转悠了好几次,遇到周铭凯的次数有限,他的职位好像挺高,每次透过落地窗看到他忙碌的身影,我的心就像泡了水的海绵,慢慢地一点点被涨满。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对于一个空窗期长达几年的大龄剩女来说,是值得窃喜的一件事情。
也许老天是可怜我这个满身是病的大龄剩女,我司最新一次团建竟然跟周铭凯的公司一起。知道这个企划案后,我偷偷给写企划案的小姐姐的微博点了二十个赞。
当然,都是用我的小号。
团建前一天晚上,我假装云淡风轻地在微信中跟周铭凯说,明天要一起团建,真巧。
这天我打算晚三个小时才回家,是的,为了明天能安心团建,我现在还在加班。
我有点心疼,他该不会颈椎病又犯了吧?
翌日一大早,我往包里多塞了几块膏药,想着如果路上周铭凯喊疼,我就把膏药及时给他贴上,体现我温柔体贴贤惠的一面。
周铭凯应该会喜欢我的吧?
毕竟我们是病友又是同行,还都经常加班,在十四亿人当中能遇到有这么多共同点的人不多了。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有点被动,难道要我戳破这层纸?
想到纸这件事情,我就有点心悸,小学时代我收到了第一封情书,来自隔壁班的足球小子。他在信里说这封信他熬夜花了一个星期才写出来,上面有不少错别字跟拼音替代的。
足球小子常年穿着宽大的球衣,脏兮兮的挂两行鼻涕,谁会喜欢这种男生啊?
不过是因为我俩都是体育委员,一次放学时,有人拿球砸他,我帮他出头教训了那些混小子而已,他却要写封情书给我。
到了公司指定的集合地点,两家公司预约的大巴都停在那里,可以随便坐。感谢总监没有规定必须跟自己公司的同事坐在一起,更庆幸我老远就透过车窗看到周铭凯坐在了哪里,于是我赶紧上车去假装偶遇,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他的旁边。
一路上插科打诨,我尽量体现自己幽默娇俏的一面,男生不都吃这一套吗?
可周铭凯看上去恹恹的,像是真的生病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颈椎病犯了?”我关心地问。
周铭凯摇摇头:“是感冒了。”
我立刻翻起包来,发现我带了几块膏药,就是没带感冒药。
我懊恼地一拍脑门,周铭凯问我:“有蚊子吗?”
我摇摇头:“脑子里有。”
大巴停在一个度假村,一部分人去打麻将,一部分去踩青,另一部分人,比如,我跟周铭凯,去了度假村里面的一个小溪边。
据说那里的水很清澈,是山泉水,可以直接喝。
周铭凯对小溪很感兴趣,于是,我也跟去了。去小溪边的人不多,天气热得恰到好处,不少人脱掉鞋子开始玩起水来。
感冒了的周铭凯情绪不太高涨,虽然也下了水,但是,走一步就要停好久去看天。
我站在他的面前,一不小心打滑了一下,身子摇摇欲坠,他反应很快,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手心的温度传递到我手腕的皮肤上,我感觉我每根血管都在跳动。
气氛很好,他抓住我的手没有立刻松开,说明他心里还挺在意我的,于是,我趁热打铁:“周铭凯,我想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周铭凯蔫了一个早上的脸终于有表情了,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慌张,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对……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我可以等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水底。我明白了,他说的没准备好,是只针对我的,而且永远不会准备好。
小学那次收到情书后,我把足球小子叫到楼梯间,当着他的面把情书撕成碎片,手高高一扬,情书的碎片犹如雪花纷飞。
当时有很多人在旁边看笑话,足球小子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我当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没把情书交给老师已经是对得起他了。
虽然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收到的情书,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我会对自己的行为无比追悔莫及,但也没办法挽回了。
周铭凯现在对我做的事情实际上跟我当年做的事情一样。
只不过,我撕碎的是情书,他撕碎的是我的心。
从那以后,大概是报应,我再没有男生青睐。
会对我情有独钟的,只有颈椎病。
我苍白地回以笑容:“没关系。”
05.
我失恋了。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如同周杰伦唱的一般,龙卷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每次经过海底捞跟日料店我都忍不住要缅怀悲伤一番。
第二十八次经过公司楼下新开的日料店后,我忍不住走了进去,第一件事情就要求他们多给我上点芥末。
没想到帘子掀开,坐在吧台上的两个背影落入我的眼睛里,差点把我戳瞎。
那是周铭凯跟溅我一身油的火锅妹。
“小姐,你要的芥末。”平时上菜慢得要死的日料店今天上菜意外地快,害得我没办法转身就走,只得尴尬地笑笑,挨着他们坐下。
我学着周铭凯的方式用刺身蘸了芥末放进嘴巴里,辣味跟之前吃的完全不一样,我立刻被辣出了眼泪,用手扇着舌头降温。
正在我不知所措之时,隔壁的周铭凯推过来一杯温水,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掉一大半,问他:“为什么不是冰的?”
“冰水喝了不能解辣,温水最好。”
“真是博学呢,打包,结账。”我讽刺道。
离开日料店,他们店的帘子还在风中翻飞,我的眼泪也跟着翻飞,边走边咒骂道,这次的芥末怎么就这么辣呢?
我颓丧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把自己的优缺点写在笔记本上,再把火锅妹的优缺点写出来列在笔记本上,对比之后,我发现自己可能完败。
我不再去周铭凯的公司送文件了,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加班,暂时没有找到新的理疗店,只能一块一块地往脊椎贴着膏药。
贴了好长时间,我才发现,这种杯水车薪的事情,根本没用。
我还是决定去医院看看。
医生拿着我的片子,止不住地摇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少看点电脑,少玩点手机,你这二十七岁的人的脊椎,跟七十二岁的人的差不多了。”
“您就别教训我了,我现在该做点什么?”
“去做牵引啊,别在外面不正规的理疗店做牵引,有可能越做越严重。有什么事就及时上医院来,医院都是正规的。”
我哦了一声,拿着发票去做牵引——到头来还是去做牵引。
刚一敲门走进去,我就被杀猪的叫声吓得退后了几步,退出来看确定是理疗室,才重新走进去。
没想到刚刚坐在里面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的人就是周铭凯,旁边捏着他的手不断安抚他的,就是火锅妹。
我就纳闷了,我跟火锅妹是同一起点吧,甚至我比她还早认识周铭凯几个小时,怎么就输得这么惨呢?
大概是因为在做牵引的时候,我只能跟他一起发出猪叫声,而不能柔声安抚他吧。
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也来啦?”周铭凯主动跟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我先走了。”
“你不是还没做吗?”
“下次再来,这次不痛了。”
颈椎痛哪比得过心痛啊。
06.
要过年了,我并没有从失恋当中走出来。喜欢一个人要是他也喜欢你,你就可以进一步,如果他不喜欢你,就退一步,回到原地。这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我却这么耿耿于怀呢?
就好像我一开始只是感冒的前兆打喷嚏,从打喷嚏开始我就知道我生病了,我得赶紧治好自己,可吃了好些药,自己却从打喷嚏变成了头痛发热、喉咙痛、流鼻涕。
在不知不觉中,我就喜欢周铭凯喜欢得无法自拔了。
就在我沉浸在这苦闷的情绪当中时,我接到了来自周铭凯久违的电话。
“要一起回家吗?机票、动车票都不好买,我打算开车回去。”
我抓着手机、屏住呼吸从床上跳到地上转了个圈圈才重新开始呼吸道:“行啊!”
俗话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难道是周铭凯想通了?
对嘛,回老家见家长自然要带一个家世相近、工作稳定、身家清白的女孩子了。火锅妹虽然长得好看,身材也好,但毕竟不是本地人,也没个正式工作……对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道。
“沫沫也一起。”周铭凯往我心上补了一刀。
“沫沫是谁?”
“我女朋友,就是我们上次去吃火锅,下菜溅你一身油的那个。”
我知道,不用你强调!
我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周铭凯这是准备给我上演一场大型撒狗粮活动吗?回老家开车单程六个小时,这狗粮我可能得吃得撑破肚皮。
“沫沫不会开车,我觉得六个小时车程有点长,想找个老乡换着开。”
行了!周铭凯,补一刀不够,还得补一枪吗?我已经死透透了,不会诈尸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负担一部分油费吧。”我说。如周铭凯所说,春运期间,十几亿人大迁徙,我司又卡在除夕当天晚上六点放假,想买到机票跟动车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也不想站十几个小时回家,所以还是向恶势力低头,不过,还得维持自己的基本尊严。
“不用,你帮我开车就算分担油费了。”周铭凯说。
行!这是你说的!
除夕当天傍晚六点,周铭凯的红色奥迪A6准时出现在我司楼下,总监跟我乘同一部电梯赶着回家过年吃饺子,看到门口的那辆红色奥迪,以及摇下车窗后周铭凯的脸,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我终于明白每次去送文件你都抢着去送的原因了,小丫头看上去是淳儿,实际上是安陵容啊!
我赶紧朝总监摇头,拉着他走到周铭凯的车窗前,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火锅妹,解释道:“沫沫,周铭凯的女朋友。周铭凯是我老乡,我搭个顺风车回家。”
总监这才卸下防备的眼神,大手一挥,仿佛在说“跪安吧”。
实际上,上了路我才发现堵车可以把这六个小时的路程延长到十六个小时,我怕自己赶回家已经大年初二了,早知道就该买张火车站票站回家。
一路上闲得无聊,我就听歌,轮到我开车时,放歌放到阿桑的《一直很安静》,当唱到“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时,车里异常安静,我轻轻地咳嗽一声,换了下一曲。
“有时候歌词就是那么容易戳中人的心情。”周铭凯坐在副驾驶座上,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我心想,大哥,这是我的真实写照,好吗?你在那里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呢?
沫沫倒是很乖巧,除了时不时给周铭凯喂食之外,言行都比较规矩,没让我太难受。开到离家最近的一个高速公路休息区时,我下车去上厕所。
不料,这里车多人多,我刚关车门下车,一辆白色现代车直直地朝我碾过来。
我被吓得一个后退,想来个后滚翻翻走,已经来不及了,白色现代车还是把我撞了个坐墩。
撞击力度不算大,从现代车上面下来个光头,嚣张不已:“你会不会看路啊!”
我想站起来,发现脚痛得根本不能点地,但我怎么能任人欺负,刚想吼回去,周铭凯跟沫沫及时赶来了。
沫沫把我扶起来,周铭凯二话不说上前去揪住光头的衣领:“你怎么说话呢?跟她道歉,赔医药费,否则我立刻打120、110、122,把这三座大佛都给您请来。”
光头听到这么多号码,一时有点怵,但还是死鸭子嘴硬:“是她自己凑上来的,怎的,碰瓷啊?”
周铭凯揪着他的衣领指着斜上方的监控说:“谁撞谁,监控拍得一清二楚,你心里肯定比我有数。”
光头咽了下口水,自认倒霉,掏了钱,走到我面前鞠躬认错,说了句对不起。
我活动了一下后,发现就是撞青了,骨头应该没断,光头赔的钱价格也合理,大过年的,大家就都高抬贵手,又继续上路了。
沫沫先行上车,周铭凯扶着我,我趁机问他:“为什么我自己去吃的芥末那么辣?”
周铭凯忍住笑意:“那是因为你不应该整个都蘸,只需要蘸尾部那么一点点。”
07.
剩下的路我就不开车了,但我可以被优待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因此,我有机会偷看周铭凯的侧脸。跟那天晚上在日料店一样,由于是晚上,灯光比较昏暗,他看上去是那么秀色可餐……
如果沫沫不在这里,我肯定忍不住要自恋一把,问他,刚刚你为什么那么激动、那么man啊?是不是担心我?是不是喜欢我?
要是你喜欢我,你就直说呗,何必藏着掖着。
以上皆为我的想象。
正主还坐在后面呢,我顶多算个女友粉。
到了老家,我提前通知我爸爸妈妈来接我,跟周铭凯告了别。
就这样,一直到大年初五,周铭凯都没再联系过我,甚至没问我一句腿如何了。
看来,除夕那天晚上,的确是我想多了。
我的腿的状况并不好,去医院拍片后,医生说,骨头虽然没断,但是被撞碎了一点点,必须把骨头碎片取出来,得动手术,一来二去最少得耽搁半个月。
而且,过年七天手术都排满了,我必须等到大年初八才能动手术。
我战战兢兢地把病历发给总监看方便请假,总监用微信回了句:“不属于你的车就别上!”
我懂!我都懂,不用您老人家提醒!以后我再也不上他的车好了吗?
我本来只是一个有颈椎病的人,现在骨头也不好了……真是命运多舛,还是红颜薄命?不、不,我都算不上红颜……
过年七天乐,我腿受伤了也不能走亲戚,就闲着瞎玩。
在家里宅了三天,趁爸妈出去走亲戚时,我出门透透气。大街上过年的气氛还是很浓,从商贩到行人,不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吧,至少大家穿得都够喜庆。
大红羽绒服穿着,大红灯笼挂着,大红对联贴着,大减价庆祝新年的红字眼更是醒目得要命。
我低头瞧瞧自己到脚的长羽绒服,决定进商场逛逛,还没踏进充满了温暖空调气息的商场,我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我条件反射地以为有警察看我穿得一身黑这么丧气要查我的身份证,还在回忆出门带身份证了没有时,一个熊抱扑了过来。
“小五,是你吧?小学毕业后就好多年没见过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对方可能找不到夸的优点,只好说,“还是这么瘦。”
我呵呵一笑,您天天加班还患有颈椎病又失恋,也能这么瘦。
还有,小五是谁?
“我们正在举办小学同学聚会,你要来吗?”
我摇摇头:“不……不了吧。”
“你怎么能不来,先前大家都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现在我碰见你了,你肯定得来啊!当年你是我们班的班干部中排行老五,所以,大家叫你小五,还记得吧?”
……我不记得。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拉进了一个KTV的包厢。
也许真的是冤家路窄,周铭凯就坐在正中间,被人环绕着。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和我四目相对,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好,完了,他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问题。
拉我进KTV那女生充当起了NPC介绍剧情的角色:“小五,你还记得周铭凯吗,隔壁班体育委员,当时你俩都是体育委员,他还给你写过情书呢。”
砰——
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炸开。
我推开那个女生:“你……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小五。”
“夏琪琪,不会错的。就是你。”周铭凯站起来,晃荡着一瓶洋酒朝我走来,顺便还递给我一个杯子,“你脚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颤颤巍巍地接过他手中的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NPC把我跟周铭凯推到一起坐下:“在场只有你俩还单身,你们多聊聊啊,说不定还可以再续前缘呢。”
呸!他装什么单身?这么快就把火锅妹甩啦?大过年的,人家怎么买车票回家啊。
我发现我担心的点有点奇怪。
“你不记得我了吗,还是说,不记得那封情书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个复仇的情节,估计这哥们觉得小学五年级时我拂了他的面子,所以十七年后要讨回来。
可是,你已经讨回来了啊,你不是成功地让我喜欢上你跟你表白还拒绝我了吗?
怎么样,复仇成功的感觉是不是很爽,还想要嘚瑟一番?
08.
“记得情书,但是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因为当时大家都叫你足球小子,所以,记不起你的本名了。”
周铭凯点点头,啜了一口酒。
“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明白了。我认栽,为小时候对你做过的事情向你道歉。”
正在喝酒的周铭凯扑哧一声笑出来,差点把酒喷到我的脸上:“该不会你认为我整个过程是在报复你吧?”
“难道不是吗?”
周铭凯擦掉嘴角的酒渍:“我每天加班还有颈椎病,我有那么空闲吗?我只能说一切都是偶然。”
我突然觉得这里的空气很闷,闷得有点窒息。
连我幻想中的桥段都没有达到,我觉得在这段感情里我很失败,败得一塌糊涂。
本来还寄希望于他是因为当年那封情书多年以来一直对我耿耿于怀,这样,我也可以骄傲地说,一直有个人惦记着我,即使是惦记着向我复仇也好啊。现在连最后的幻想泡沫都被戳破了,我觉得我的脚骨头开始痛起来了。
我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告诉周铭凯我要做手术的事情,准备离开。
周铭凯拉住我的手:“这酒很烈的,你喝得太快,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送你。”
我推开他的手:“不用了。”
“不是专程送你,沫沫在外面等我,我也是偶然被拖到这里来的,正愁没借口离开。”
好吧,我撇撇嘴,同意了周铭凯的提议。
见我俩要一起走,NPC觉得自己红娘的任务完成了,高抬贵手放行。
还没走到门口,酒劲就上来了,我身子有些飘,脑袋也很沉。
好在KTV离我家不太远,我刚想告诉周铭凯,周铭凯却说:“我知道你家在哪里。”
路上人很多,开车可能还不如走路快,周铭凯只好扶着我往家的方向走去,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时,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
沫沫。
沫沫本来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看老人转糖人,一看到周铭凯过去了,立刻兴奋地起身过来拥抱他。
他俩拥抱,我被周铭凯扶着靠在旁边,这场景能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哥,能不能快点完事?
你放我走,我自己打车回家也行啊。
可是,周铭凯偏偏不让。
沫沫也不傻,低头看到周铭凯扶着我的手,问:“你这是在干什么?琪琪姐生病了吗?”
周铭凯点点头:“病得还不轻,我数数啊……颈椎病、腿伤……”
我正要瞪他,周铭凯的手机响了,他正准备去接电话,沫沫表情大变:“不许接!”
周铭凯没理她,接起了电话。
隐隐听到那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问周铭凯在哪里,周铭凯说在跟同学聚会,聚完会就去找她。
沫沫听到这话怒了,原地暴跳如雷,开始哭着数落周铭凯:“你心里肯定早就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吧!既然你爸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这么优秀,那你干吗带我回老家?”
我试图去安抚沫沫的情绪,她一扬手,我就被推得老远,正好旁边有个花坛,我就势坐下,看周铭凯怎么处理。
有相亲对象还带女朋友回家,他无疑是渣男。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她情绪太过激动,一把把想要拥抱他的周铭凯推倒在地。
我本以为周铭凯很快就能爬起来,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成功,并且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时,我意识到了不对劲。
毕竟,这几天我也常常跑骨科,我当机立断拨了120。
周铭凯被送上救护车时已经昏迷了,我回过头去找沫沫,发现她早就不在了。
09.
周铭凯出事了,我立刻就清醒了,跟着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还好我身上有几张卡,刷光了才交够了医药费。
我找到周铭凯的手机,通知了他的父母。
在他父母赶来之前,从医生和护士对他病情的分析来看,我大概猜出了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也猜出了他得了什么病。
只是,当听到骨癌两个字时,我还是震惊得红了眼睛。
我试图联系沫沫,毕竟她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打了几十个电话,她都无情地挂掉了。
后来沫沫终于给我回了一个电话,她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周铭凯的事情与她无关了。
那你当初那么暴跳如雷干吗?
我从周铭凯父母那里得知,他根本没有什么相亲对象。
叔叔阿姨的原话是:“他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有相亲对象,只是为了不耽误那个姑娘罢了。”
演技真好啊,周铭凯。
他根本不是跟我一样只是单纯的颈椎病,而是在半年前就查出了骨癌。
三天后,大年初八,周铭凯醒来了。
但我没有在场,因为我在做手术。
那场手术不太顺利,做了八个小时才完成。我本来跟我爸妈说干脆不做了,反正也没影响到正常生活,可两位老人家看到周铭凯的例子,逼着我必须马上动手术。
等麻醉剂药效过了,我醒过来,已经是大年初九。
我拖着一条腿去周铭凯的病房时,那里已经空了。
我瞬间就慌了,跑到护士台问护士,护士翻了一下记录,轻描淡写地说:“哦,九床那个骨癌的病人吗?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什么?这演的什么大戏呢?周铭凯未免也太戏精了吧?我只是昨天一天没有见到他啊,他怎么可能就挂了呢?
这厮又玩我呢。
趁爸妈不注意,我跑去了周铭凯家,居民楼下设的灵堂提醒我,这要是演戏就真的过了。NPC跟一群小学同学都出现了,脸上的表情悲痛万分,只有拄着拐杖、穿着白色病服的我显得刺眼又滑稽。
周妈妈见了我,把我拉到一边,塞给我一个手机。
相册里面有个视频,我打开看了,是周铭凯早就录好的。
“半年前我生病了,查出这个病,回到家静养,翻小时候的东西,我发现了那封情书。你撕碎以后,我一片一片拾起来用浇水黏好。我想着,这个女孩怎么这么可恶呢。反正我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既然老天对我这么不公平,那我也得惩罚一下你。那么巧,我查到我们工作的地点很近,于是,我开始计划靠近你……”
周妈妈把那封十七年前用浇水黏好的情书重新交给我,开头写着——
夏琪琪同学:
我喜欢你。2000.2.15
我翻过来一看,有一行新的笔迹写着——
夏琪琪同学:
我还是喜欢你。2017.2.15
十七年前也好,现在也好,我们都没能有一次,哪怕一次单独坦诚的对话。其实,当年我并不是讨厌挂着两行鼻涕的足球小子,而是其他班干部都会起哄,我因为害羞和恼火践踏了足球小子的尊严。
我很愧疚,却没有机会说抱歉。
但我有过机会说喜欢。
我再次回公司办离职手续时,总监看着我直叹气:“听说周铭凯出事了?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答非所问:“我学会了吃刺身怎么蘸芥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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