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夜的街头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乔曼手执一把电吉他,脚踩镶了两排铆钉的黑色长筒靴,涂着酒红色指甲的手像蝴蝶般在琴弦上翩跹舞动。
身侧的乐手们和她一起弹奏,伴随激昂的摇滚乐,她贴了钻的假睫毛也随之上下翻飞。
一时间,周遭的人都被他们这群摇滚小青年吸引了目光。人群像潮水般涌向他们,可与此同时,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也像“动物大迁徙”般,朝着他们的方向杀了过来。
乔曼余光一瞥,在心里暗叫一声糟糕,随即立马朝旁边的乐队朋友们喊了一嗓子:“老刘来了,快跑!”
话音一落,众人立刻作鸟兽散。看着那几个男生飞也似的逃开,乔曼不禁咬了咬牙,恨自己体育课上从来不肯好好练跑步!
她一边跑,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脱身,背后却有一双手将她猛地拉到巷子里。
乔曼瞪大眼睛看向来人,刚想说话,却见他将手指放在唇间,朝她做噤声状。
下一秒,巷口传来渐近的人声,乔曼身体紧绷,直至听到那群追赶的人疾速跑过的声响,才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眼,只见面前的人径自挡在她的身前,沉默地观望着周遭的动静。
他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双炯炯发光的眼,脸上蓄着络腮胡,单手插在裤兜里,颇有一股雅痞气质。
乔曼记得他,是刚刚一直站在人群中,观看他们表演的男人。
仿佛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梁千烨抬起眼,问她:“那群人为什么要追你们?”
“我们跟琴行租了乐器,但租约到期,我们还没还,也没续补租金……”乔曼如实说。
她见梁千烨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解释道:“我们在街头表演,一方面是为了市里音乐比赛的彩排,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攒钱还债。等过段时间,我们拿到了音乐比赛的奖金,一定第一时间将乐器和钱连本带利都还上!”
梁千烨点了点头,刚和乔曼走出巷子,就看见那群人已经逮住其他几个摇滚少年,挡在他们的面前。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下子,他们可真就成为自投罗网的鱼了!
乔曼慌张地站在原地,就在她不知所措的间隙,梁千烨已经倾身上前,走到老刘的身边。
他声音温和,可脸上的下颌线条微微收紧,瞧着倒有两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就是欠了一点钱吗?我替他们还就是了。别把阵仗搞得那么大,把他们都给吓坏了。”
老刘一听,立马喜上眉梢。他其实也没想整这么大动静,只不过做生意有规则,若是每个不还乐器的人都因有苦衷就不交租金,他们的乐器行也做不下去。
片刻后,老刘收钱离开。乔曼望着梁千烨的身影,思忖许久,终于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羞赧地说:“大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纵使乔曼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刚上大一的她,在学校里也收过不少男生的情书。想来这大叔既然不为财,那肯定就是觊觎她的美色呗,要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他们呢?
乔曼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眨了眨眼睛,等待梁千烨的回应。
梁千烨听完,拧了拧眉,心想:自己虽然蓄起了胡子,但以他的年纪,也不至于被面前的女生喊成“大叔”啊。
他沉默许久,轻声问她:“你听说过一见钟情吗?”
“听说过。”
乔曼点头如捣蒜,却听他话锋一转,道:“那……你可能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乔曼微微一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不禁气急败坏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梁千烨看了看他们一行人,勾起嘴角道:“因为,我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02.
月上树梢,繁星闪烁。
乔曼等人踩着路灯下的昏黄倒影,跟随梁千烨来到一条旧胡同里的小房屋。
她推门而入,只见房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红漆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乔曼随手拿起一个小物件,梁千烨笑着解释道:“这是虎撑,以前郎中出门采药时必带的响器。”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驼铃、簧、震惊闺、香油梆子等传统乐器,全都是梁千烨珍藏着的。
经过他的一番解释,乔曼知道了,原来他是一个声音收藏家,他热衷于收集旧时光里的声音,希望将来能够建成一座声音博物馆。
他悉心地摆弄着桌上的物件,朝他们笑道:“其实,这些东西非常容易操作,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还原声音,以便我能重新录制下来,可以吗?”
“行。”在场的摇滚少年们经过商量后,全都点头答应。梁千烨为他们安排好位置,又告知他们基本的敲击方式,准备就绪后,打开了录音设备。
伴随各式各样的声响,胡同里荡漾着久违的古韵之音。
经过一系列的录制后,梁千烨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和这群小青年有什么交集,可半个月后,乔曼竟然再次来到胡同里,踏进了他的音乐工作室。
她捧着一沓钞票,塞进了梁千烨的怀里。因为音乐比赛得了奖,所以,她信守承诺,来还钱。
梁千烨见状,拧了拧眉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帮了我,不用还钱。”
“不行,一码归一码。”乔曼将手的钱重新递了过去,梁千烨的目光立刻就触及她那沾着血珠的手指。
他眉头皱得更紧,拉出柜子里的药箱,想帮乔曼清理伤口,却见她怔怔地说:“不碍事的。我经常弹吉他,练滑弦时也会伤到手。刚刚可能比赛太紧张了,所以才又弄到了。”
“那也得及时处理,要不然,得了破伤风怎么办?”梁千烨不容置疑地拉过乔曼的手,将伤口消毒后,温柔地为她贴上了创可贴。
乔曼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凉意,但她的心里突然涌进了一股暖流,缱绻翻动。
一直以来,乔曼总是大大咧咧地扎在男生堆里,大伙陪她一起玩耍疯闹,一起奏乐酣唱,但从来没有人像梁千烨这般悉心地呵护她。
墙上有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浸着他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乔曼的心不禁咯噔一下,少女的小心思倏地在脑海里转了一道弯。
她朝他微笑道:“既然你不肯收我的钱,那你让我当你的助手吧。反正你需要人手,而且我对这些也很有兴趣。”
一个摇滚少女,竟然对陈旧乏味的声音收藏感兴趣?
梁千烨狐疑地抬起头,瞟了她两眼,看见她那琉璃般的眼眸里,竟满是诚恳。他思忖许久,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
03.
待到周末,梁千烨提着便携式的录音器材,与乔曼一起来到热闹的集市。
清晨的集市里人头攒动,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各式小摊上。乔曼兴趣盎然地一会儿逗弄罐子里的蛐蛐,一会儿学鸟笼里的鹩哥说话。
半晌,梁千烨朝她走过来。她站起身子,看着他清冷如常的脸庞,不禁垮了脸,问:“那边也没有吗?”
“没有。”
乔曼呼出一口气,他们此行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收集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可如今的商贩早已不像以前那般,根本不会扯着嗓子发出吆喝声。所以,任凭他们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没有找到会吆喝的人。
就在他俩寻觅无果,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却蓦地听到从街角里传来了一阵洪亮的吆喝声。
她和梁千烨连忙循声而去,正好瞧见一个卖酸梅汤的平头小伙在卖力吆喝着。
“终于找到一个会吆喝的人了。”梁千烨不掩惊喜,乔曼看到他那原先黯然的眸子瞬间被点亮。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听着他向平头小伙说明来意。
小伙为人很热情,告诉他们自己之所以会吆喝,是因为小时候常和爷爷走街串巷,所以对吆喝声记忆犹新。
语毕,他对着梁千烨拿起的录音棒,扯起嗓子就喊:“酸梅汤那个桂花味儿,喝到嘴里它冒凉气儿,又解渴,又带凉。不信,你就倒一碗尝尝!”
清脆悠扬的吆喝声盘旋在耳际,乔曼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昔日的老街,穿梭至老城区的旧时光里。
可随即,小伙热情的声音又将她拉了回来。他说:“我为了纪念以前的那些吆喝声,还自创了一首吆喝歌。”
“那你给我们唱唱呗。”乔曼期待地说,可小伙说希望他们跟他一起学着唱。
彼时梁千烨举着录音棒,笑着对乔曼说:“那你就和他唱唱吧。”
乔曼看着梁千烨弯起的眉,一时间,心里纠结万分,为了不扫他的兴,她还是清了清嗓,跟着那人唱道:“我想请你喝碗酸梅汤,故乡的味道,时光的歌谣……”
她刚开口,空气似乎凝结了。
三人尴尬无言,待到梁千烨带着乔曼挥手和小伙告别后,他才忍不住问她:“你不是吉他手吗?怎么……”
他其实很想问,她怎么会五音不全,唱首歌都能跑成“九曲十八弯”的调儿。可看着她恹恹的神色,他还是将那些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乔曼见他欲言又止,肚子里的怒气丝毫未减,反而更盛了:“谁说弹吉他就一定会唱歌,我又不是主唱!”
梁千烨垂着眼眸,点了点头,眼角却悄悄地露出一丝笑意。他回想起她刚刚的歌声,觉得着实有趣,原以为她不会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可没想到,她还是眼尖地发现了这一点。
梁千烨见她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离开,眸中不禁溢出了更多的笑意。他追上她道:“前面有小吃摊,我给你买芸豆糕吃?”
哼。
乔曼回了他一个鼻音。
梁千烨见状,也不恼,耐着性子道:“要不,我给你买排叉儿,龙须酥,还是奶油炸糕?”
乔曼自顾自地向前走,一声不吭。半晌,她竟听不到身后紧紧跟随的脚步声,刚转过身,却见他手里多出了一个小糖人。
梁千烨微笑着将糖人递给了她,软糯的糖浆凝在小竹棍上,看起来甜滋滋的,十分可口。
乔曼抿了抿嘴,尝了一口。梁千烨目光灼灼地看她,问:“甜吗?”
她看着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温存,轻声地回了一句:“甜。”
因为是他买的,所以她觉得格外甜。
04.
乔曼时不时就跑去梁千烨胡同里的那间工作室,陪他一起录音轨,进行后期制作。
期末将至,梁千烨怕耽误乔曼学习的时间,所以便想和她说,学生要以学业为重,以后就别总往他这儿跑了。
可哪知,人家小姑娘只听了前半句,立马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那我以后就在你这儿复习呗。我看这里比图书馆还安静,简直是备考的绝佳之地。”
于是,梁艺术家的工作室从那以后,便悄然变成了某人的专属自习室。
那天,乔曼照例坐在书桌前查资料。窗外的蝉鸣声窸窸窣窣地响起,她听得心烦意乱,索性扔了书本,玩起了桌上的驼铃。
梁千烨睨了她一眼,停下手里的音频剪辑工作,道:“认真看书。”
“看不下去,书又没有你好看。”乔曼坏笑,双手撑在桌上,抵着下巴看他。
梁千烨微微一噎,半晌才咳了两声,从嘴里蹦出一句:“胡闹。”
乔曼听到他这么说,皱了皱鼻子,又随手拾起书本看了起来。
月光透过格扇窗照了进来,梁千烨抬眼望向乔曼,只觉得今天的她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将头发束成花蕾,露出了鬓角的碎发。皎洁的月光洒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衬得小脸白皙又水嫩,格外地动人。
梁千烨的心脏撞击着胸腔,他对乔曼说:“你以后把头发放下来,别这么扎头发。”
“不好看吗?”乔曼疑惑地问。
梁千烨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他心虚地避开乔曼那不解的目光,直至送走她时,依旧愣怔地立在原地。
他望着她离开的窈窕背影,像一朵明媚的花儿在街灯下绽放着夺目的光,清丽而潋滟,瞬间迷了他的眼。
某天晚上,梁千烨正在工作室里翻看一本音乐典籍,房门忽地被推开,露出了乔曼那张泪痕斑驳的脸。
原来,今天正值周末,乔曼从学校回了趟市区的家。她像往常一样,为妈妈买了最爱吃的桂花糕,随即回到房间专心备考。可邻居家阵阵喧闹,乐声穿透墙壁,吵得人不得安宁。乔妈妈敲开邻居的门,让他们小声一点。
几番劝说无果,乔曼直接闯进了邻居家,将他们的音响线给拔了。
双方随即发生了口角,周遭的邻居听到动静后纷纷出来。那家人面子上挂不住,刚想钻回屋里,却被乔曼一把拦住。
一想到妈妈刚刚百般请求他们,她不禁攥紧拳头,要求他们道歉,却换来了一句:“你这孩子没有爸爸,怎么连教养也没有呢。”
那人语毕,乔曼气得红了眼,最终在邻居们的劝解下,双方不欢而散。
回到家后,乔妈妈一言不发地回到厨房为乔曼熬排骨汤。看着妈妈单薄的身影,乔曼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让妈妈更加难过。
即便人前倔强无比,可当她来到梁千烨的工作室,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些她一直忍着的脆弱与委屈就像潮水般朝她倾覆而来,瞬间冲开了她内心的堤坝。
“我得变得更加强大,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守护我妈妈。”语毕,她鼻头微微一酸,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下一秒,只见眼前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手掌里卧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乔曼不禁皱了皱眉,道:“你当我是小朋友吗?那么大了,还吃糖。”
“你这哭哭啼啼的模样,不就是小朋友吗?春田花花幼稚园里最小的小朋友。”
梁千烨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头上的碎发。温柔的触感让她阴郁的心好似开了一道口子,和煦的日光照了进来。
她发现,只有在梁千烨的身边,自己才可以毫无防备地卸下坚强、卸下伪装,当一个天真烂漫、悠然自乐的好姑娘。
05.
因为有了梁千烨的安慰,乔曼像是有了温暖的盔甲。
她在期末考试中发挥超常,最终第一次拿到了一等奖学金。
那天,乔曼得知成绩后,立马就跑来向梁千烨报喜,却瞧见他正对着镜子在刮胡子。乔曼讶然:“你怎么把胡子刮了?”
“要去见一个前辈,需要得体点……不然,会被念叨的。”梁千烨挑眉一笑,乔曼却一头雾水。
他们开车来到市郊,这里地处偏僻一隅,有一个静谧清幽的四合院。乔曼这才知道,他们要拜访的故人是梁千烨父亲的至交,亦是当今制作鸽哨的名家——宋广昆先生。
彼时,宋广昆热情地招待他们,乔曼见他着实眼熟,正纳闷,就听梁千烨介绍道:“宋先生早年经常走南闯北,交流鸽哨制作的技艺,还常常在各地进行鸽哨文化宣传。”
怪不得。乔曼顿时豁然开朗,她记起自己以前就读的小学曾办过一个艺术展,当时就是找了这位老先生去给他们讲解鸽哨文化。
几个人一边聊,一边走到庭院,白色的鸽子成群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有的扑扇着翅膀,不时地飞起飞落。
乔曼在他们的指引下,学着用丝线,将哨子附在一只白鸽的羽毛上绑牢。待到大伙全都备完毕时,梁千烨提着录音器材,勉力地爬上了黛砖青瓦的屋顶。
乔曼有些担心地望着他,却听到宋广昆大笑道:“千烨啊,你以前总和瑶儿两个人上房揭瓦,如今看来,身手不及当年啦!”
梁千烨听完,也跟着笑起来:“没事儿,我还顶得住。”他举起录音棒,望向乔曼。乔曼心领神会,跟随众人倏地将手中的鸽子甩向空中。
须臾间,成群的鸽子飞向了碧蓝辽阔的天际,带起了阵阵悠扬悦耳的鸽哨声。梁千烨站在屋檐上,举着录音棒跟随白鸽飞翔的方向,缓缓地将传统的鸽哨声全都录制下来。
待到结束后,他弯曲膝盖欲爬下来,乔曼赶紧上前接住他的手。
顷刻,梁千烨稳稳地落地,朝乔曼微微一笑。在那一刻,乔曼望着他没有胡须的清俊脸庞,突然就想起了那个鸽哨声响彻天际的夏天。
那天,乔曼所在的小学举行艺术展。五音不全的她在歌唱班被同学们嘲笑后,便径自跑到了校门口,蹲坐在台阶上默默哭泣。
半晌,一颗果子突然砸在她的头上。她吃痛地抬起头,却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忽地从屋顶上跳下来,挠头浅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刚刚上树摘果子,没想到会砸到人。”
看着她噙着眼泪的模样,少年不禁慌乱道:“是不是砸疼你了?你别哭啊。”
他忙不迭地赔礼道歉,女孩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可少年仍旧乖乖地陪在她的身边。半晌,街边支起了一个风铃摊,女孩的目光似是被吸引住,直直地注视着那个摊子。
少年见状,立刻就跑上前去,向商贩买了一个琉璃风铃。
晶莹剔透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少年将它放在乔曼的手上,轻声道:“送给你。”
她看着琉璃风铃在阳光下浮动散发出的熠熠光芒,禁不住破涕为笑,扬声道:“大哥哥,你真好。”
夏日的风缱绻地拂过她的小脸蛋,也从少年笑靥粲然的脸庞间流淌而过。
乔曼的思绪微微收回,她看着蹲坐在鸽群中、轻抚着白鸽的梁千烨,他的眸中掺着细碎的笑意,与昔时少年微笑的轮廓映在了一起。
乔曼怔怔地想,即便时光翩跹,岁月蹉跎,可那人还是一如往昔,如此温柔细腻、如此爽朗。
她在心头笃定,是他,一定是他。
06.
即便乔曼记起了梁千烨,可很明显,他已然忘记了当初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为此,乔曼既不失落也不沮丧。毕竟回忆没了,那便再制造新的回忆好了。
自此之后,只要乔曼一没课,她就待在梁千烨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去寺庙录钟声,去芦苇荡录风声,还去了动物园,收集羊驼、驯鹿、长臂猿等动物的声音。
而某天周末,她跟随梁千烨来到了一片山林。他们踏着石阶缓缓向上走,正巧看到前面的凉亭里立着两个吹笛人在演奏。
清脆悠扬的笛声宛若溪水般潺潺地流入耳畔,乔曼听得如痴如醉,不禁问:“他们吹的是什么啊,真好听。”
“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梁千烨打开录音设备,一边录笛声,一边自顾自地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这首曲子是在抒发对心仪之人深切的情意。”
乔曼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她扬起笑脸道:“我也希望,以后有人能够吹这样的一首曲子给我听。”
“会有的。”梁千烨声音低沉,可在乔曼的心中泛起了剧烈的声响。她抬起头,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丝波澜。这让她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希望之火,瞬间便熄灭了。
待录好笛声后,乔曼与梁千烨来到了溪边。
盛夏的日光照映着湛蓝通透的溪水,碧波荡漾,微风拂面,这让乔曼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惬意之感,不禁挽起裤腿,光着脚丫便下了水。
她微笑着坐在岸边,悠闲自在地晃着小脚。少女的笑声如朱雀轻鸣般悦耳动人,梁千烨一边录制声音,嘴角轻轻上扬。
半晌,乔曼转身,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你不一起来试试吗?可舒服了。”
梁千烨下意识地摇头,乔曼见状,不禁揶揄道:“你不会是怕水吧?”梁千烨听完,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应是。
十年前,他曾经因为游泳而险些溺水,然后便对水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阴影。
“还好那时候,瑶儿懂水性,将我从海里救了出来。”
瑶儿,鸽哨名家宋广昆的女儿宋瑶,亦是梁千烨的青梅竹马。
听他说到这儿,乔曼不自觉地看向他。他的眸中溢满了笑意,脸上也流露着淡淡的温存,好似在回忆着他和宋瑶曾经历的那些美好时光。
一时间,乔曼觉得心里像塞了一个气球般,硌硬得慌。她猛地站起身,穿上鞋子,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可下一秒,脚下一个趔趄,梁千烨及时地环上了她的腰。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乔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庞,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
梁千烨愣怔了两秒,随即回过神来,想后退一步。可乔曼蓦地握住他的手腕。她的心像擂鼓般跳得飞快,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些话在此刻就要呼之欲出,可提到嗓子眼,转了又转,最终却变成了“我的脚好像崴到了,你能背我吗”。
梁千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点头,将她一路背下山。
下山后,乔曼原以为梁千烨会带她去附近的餐馆吃饭,可他在接到一通电话后,转动方向盘,直接将她送回了家,马不停蹄地朝机场的方向赶去。
乔曼知道,是宋瑶回来了。
听说作为小提琴演奏家的她,前段时间一直跟随艺术团,去了世界各地进行音乐巡演,直至今天才返华抵京。
街上的路灯亮了几盏,乔曼望着呼啸远去的车子,站了许久,最后只是活动了下自己的脚踝,看着灯光下形单影只的自己,不禁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07.
连续好几天,乔曼没有和梁千烨联系,而他也没有主动来找她。
乔曼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瓶,里面放着的,是梁千烨送给她的大白兔奶糖。她舍不得吃,一颗颗地存了起来。
她想了许久,最终呼出一口气,还是来到了胡同,敲开他工作室的门。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除了梁千烨之外,宋瑶也在。
乔曼看着他俩并排而坐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十分郁闷。因为她曾以为,这里是她和梁千烨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毕竟,自乔曼来到音乐工作室后,这儿除了她之外,还从未有其他人踏足过。
她抿了抿嘴,像往常一样走到窗边,翻起书本,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坐在红漆椅上的宋瑶。
虽然宋瑶比乔曼年长了些,但气质端庄,唇红齿白,也算是个标致的美人。乔曼从头发丝儿到脚尖,将宋瑶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直至梁千烨问她喝什么茶,才缓过神来。
她看着梁千烨将她喜欢的碧螺春用木勺舀上,放进紫砂壶里,又将烧开的水倒入壶中,浸泡茶叶。
乔曼勾起了嘴角,可在目光瞥到旁边半开的柜子时,笑容蓦地僵在了脸上。
只见柜子里,摆放着一支笛子,还有一张音乐小样的碟片。碟片上面写着: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
如果是以前的乔曼,也许还不知道这张碟片的意义,但这段时间以来,她因为梁千烨,对古典音乐有了一些了解。这举世闻名的音乐家门德尔松,虽然一生作曲无数,但其中最为世人耳熟能详的,就是《仲夏夜之梦》的第五幕前奏曲——俗称《婚礼进行曲》。
长笛在侧,为诉衷肠;婚曲为伴,为表情意。如果她还猜不出梁千烨想干什么,那她乔曼就实在是太傻了。
她原以为这辈子可以等到他为自己吹一首《凤求凰》,可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想到这儿,乔曼的心里像是突然泛起了钝钝痛意,她垂着眼眸,径自甩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夺门而出。
屋内浸泡的茶味飘了出来,茶香四溢,但乔曼知道,这一切的甘醇香甜都不属于自己,留给她的只有沁入心脾的苦涩。
08.
自那日在工作室撞破梁千烨想要向宋瑶求婚的事情之后,乔曼已经好多天没有再和梁千烨联系了。
她在新闻上看到了宋瑶所在的艺术团又即将去海外进行巡演。她思前想后,觉得今天是宋瑶离开的日子,也可能是梁千烨最后求婚的时机。
繁杂的思绪又乱成一团麻,乔曼解不开,只能深吸一口气,站在街头的人群中,自顾自地继续弹着手里的木吉他。
悲伤的乐声从她的琴弦中潺潺流出。半晌,一个人影突然闯过围成圈的人潮,梁千烨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将她拉到一旁。她的眼睛亮了亮,可在听到他的那句“我是来送你礼物”时,疑惑不已。
礼物……是离别礼物吗?难道宋瑶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两人就要一起去国外了?乔曼绝望地想,下一秒,一个宝蓝色的琉璃风铃映入眼帘。
她惊得瞪大眼睛,却见梁千烨微微一笑,道:“我记得,我们曾经见过。”
那时他们一起录制吆喝声,梁千烨听到了乔曼的歌声,立马就联想起了以前遇到过的那个五音不全的小女孩。
之后,他专门翻找出了那张在小学里拍的集体大合照。照片里,那个流着两行泪、委屈巴巴的小女生,不就是乔曼本人吗。
梁千烨回想起,那时他跟随宋广昆去了市里的小学,路过乔曼的歌唱班时,正巧看到眼泪模糊的她跑到校门外。他假装砸下果子,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可谁知那果子竟真的砸到了她。
梁千烨原本想逗乔曼开心,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最终还是靠风铃让她阴郁的心放了晴。
乔曼觉得,梁千烨为人善良又温柔,是值得托付一生的男子。
可梁千烨认为,一直只醉心于艺术的自己其实没有乔曼想象中的那么温柔、那么好。所以,他将那些想对她说的话,压在了心里。但刚刚,他去机场送宋瑶——这个即将与外籍男友结束爱情长跑,步入婚姻殿堂的青梅告诉他,人为了心中所爱,需要勇敢一点。
所以,他希望自己为了乔曼,也勇敢一次。
在那一刻,乔曼才知道,原来那天她在柜子里看到的那张《婚礼进行曲》的碟片,确实是梁千烨改编音乐后决定送给宋瑶的,但那是他给准夫妇的新婚礼物。
而那支笛子……梁千烨无奈地笑了笑,掏出怀里的手机按下播放键。顷刻间,悠扬的笛声缓缓地传入乔曼的耳朵。
原来,这段时间梁千烨之所以没有去找乔曼,是因为他一直在学吹笛。原本他想录一段最好的笛声给她听,但他刚刚去机场和宋瑶聊完后,便忍不住跑过来找她了。
因为他想,早一点,再早一点,将那些心里的话说给她听。
梁千烨目光如水地注视着乔曼,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吃奶糖时甜甜的模样,也喜欢你看书时安静的样子;我录过的最好听的声音是你的笑声,而我最期待听见的声音,是你说出那句‘我愿意’。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
“我愿意。”乔曼毫不犹豫地抢答,弯起的眼睛如同盛满了星光。
梁千烨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半晌,他扬起温柔和煦的笑靥,倾身上前,将她拥进了怀里。
微风缱绻地吹来,晶莹的风铃伴随着悠扬的笛声,在风中激荡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一刻,梁千烨觉得,这便是浩浩红尘中,最美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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