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宰相王安石是个人品端方的君子,他有很多标签,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文学家。他也有很多特点,不爱财,不好色,不贪图名利,性格执拗。
喜欢他的人把他捧上神坛,反感他的人则把他无限丑化。
在赋予他这样那样的头衔下,很多人都忽略了,王安石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那些标签之外,他还是一个孝顺长辈的儿子,友爱手足的兄弟,爱护妻子的良夫,关爱子女的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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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出生在一个氛围良好的家庭中,他的父亲王益是进士出身,先后出任了一些地方官职。
王益清正廉洁,很有才干,官声也很好,每在一地都是“大治”,他的言行和操守以及政绩,都让从小跟随他奔波的儿子王安石耳濡目染,受到很大的熏陶和影响。
王益先娶徐氏夫人,生两个儿子王安仁、王安道。徐氏早亡,王益又续娶吴氏夫人,生了五个儿子,即王安石、王安国、王安世、王安礼、王安上兄弟。
吴氏作为继室,对前室的两个儿子视如亲生,母子和睦到外人都看不出他们不是亲母子。她孝顺翁姑,体恤族人,慈爱子女,她的见识、学识、修为以及德行,都给王安石带来良好而深刻的影响。
王安石就是在这样优秀的父母教养影响下长大,长成一位胸怀大志、又踏实肯干、以天下为己任的正直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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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四十六岁的王益病逝在江宁府通判任上,王安石才十九岁,上有年迈的老祖母、中年丧夫的寡母,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失去了顶梁柱,非常悲伤。
宋仁宗庆历二年,王安石参加科举考试,以优异的成绩名列甲榜第四名,开始步入仕途。
因为王安石是七兄弟中第一个出仕的,所以,王安石自觉主动地去承担家庭重任,奉养祖母谢氏和母亲吴氏。
中进士后的王安石一直出任地方官。
按宋朝制度,他高中进士第四名,属于高科及第,做满一任地方官就可以申请馆职考试,然后进入馆阁任职。馆阁是宋朝的文官高级人才库,有了馆阁出身,才能做参政、当相公,因此,馆阁是所有为官做宰的士大夫都很向往的去处。
但是,王安石却并没有主动申请参加馆阁考试,而是一直在外任职,还颇有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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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朝廷的宰臣文彦博很欣赏王安石,建议皇帝召王安石进京参加馆阁考试。
接到诏命,王安石不是欣然领命,而是上《乞免就试状》,辞谢圣谕。
这是为什么呢?
科举排名靠后的都削尖了脑袋往馆阁里钻,怎么王安石非但不主动去享受自己的权益,却连皇帝的征召都推辞掉呢?
这有他喜欢出任地方官、拿辖区当试验田、施展自己所能、积累治政经验的原因,更有长辈在不远游的原因。
由于父亲早亡,祖母年迈,老母在堂,弟未娶,妹未嫁,如果他进京,势必难以奉养祖母和母亲,不能兼顾一大家子,所以他才不去参加馆阁考试,选择在外任职,一为国二为家,忠孝都能两全。
正是因此,面对皇帝的诏命,王安石才上表辞谢,拒绝参加就试。
他在地方上优异的政绩、品德上的高洁、对功名利禄的恬淡态度,获得社会各界的赞誉,没过几年,文彦博再次举荐他,宋仁宗这次直接下诏让他免馆阁试,诏他入京。
王安石再次上书辞谢,坦诚自己的祖母和两个兄长相继亡故,作为事实上的长子,他还有老母要奉养、弟妹要婚嫁,所以还不能进京任职,请求继续在外地做官,为国家的地方建设添砖加瓦。
同时,王安石还在奏疏中批评朝廷对他不加考试就授馆职的行为,是开越级提拔的不良风气,有干紊朝廷制度之嫌,自己不能以身废法。
宋仁宗为了把王安石弄到京城,一而再地下诏,但拗相公则是再而三地上书推辞,坚决不接受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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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63年八月,王安石的母亲、六十六岁的吴老夫人去世,王安石护送母亲灵柩归葬江宁,丁忧守丧。
因为过度悲伤而哀毁骨立,他不睡在床上,就以稿秸为床,睡在厅堂的地上,非常简朴地为母亲守丧,以至于给他送信的使者,都误以为他是王家的仆人。
四年之后,宋神宗在其他大臣的大力推荐下,诏命王安石出任知江宁府。
人们都以为王安石会辞谢时,已经为老母尽完孝的王安石却坦坦然去府衙上任了,随即在九月,王安石被神宗诏为翰林学士,进京,开始轰轰烈烈的熙宁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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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心地善良,对兄弟们极其友爱。父亲王益去世后,他就跟随二位异母兄长在金陵读书,兄弟之间关系非常和睦。
二哥王安道最早亡故,后事由大哥王安仁处理,不幸的是,就在一年后,大哥王安仁也撇下两个未成年的幼女和多病的妻子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七岁。
身为长弟的王安石亲为大哥书写墓志,志文中很悲痛地感慨兄长的“才而不遇”,对兄长的文才不为世人所知非常的惋惜,其痛心之情,让人读起来都不禁为他难过可惜。
百年难尽此身悲,眼入春风只涕洟。
花发鸟啼皆有思,忍常棠棣鹡鸰诗。
他还在《宣州府君丧过金陵》的短短诗句中,抒发对兄长的悼念之情,诗句满是丧失兄长的伤感和悲凉,真挚的兄弟情义通过文字得到酣畅淋漓的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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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几个弟弟,王安石更是尽显兄长风范,自己领取了俸禄,弟弟们拿上随便花,自己从来不问。管着弟弟们的花销,还操心弟弟们的生活、事业、交友以及婚姻,活脱脱的一个弟控。
大弟弟王安国仕途不顺,心情不好,王安石就给弟弟写诗,耐心地宽慰、鼓励弟弟,劝告他不要急于求进。
知道二弟弟王安世和品行高洁的朋友陈师道一起乘船进京,王安石开心地写诗,表达对弟弟能够交往益友的欣慰、喜悦之情。
三弟王安礼要回老家,王安石操心路途太遥远,天气太寒冷,心里又是纠结又是惦念,还有不胜的伤感之情。
眼看弟弟们都各自长大成人,最小的弟弟王安上都能独自出远门了,王安石又是感慨欣慰,又是如老母鸡一般对幼弟各种叮嘱,恨不得心也跟着幼弟走。
等到王安上到了适婚年龄时,操心的王安石又写诗表达对弟弟人生大事的关心和着急,弟啊!你的老婆“何时至”啊?
就算自己因公务出门在外,看到天气寒冷,又忍不住操心幼弟,叮嘱王安上注意增添衣物。
……
王安石为弟弟们写了很多的诗,他对兄弟们的情意,在诗作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些温情的诗句,无不显示王安石在情感上的细腻、体贴、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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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士大夫有纳妾蓄妓的风气,很多人家里都养着女妓,生活极为奢侈糜烂,即便没有妾室,身边也有侍婢暖床。出行携带女妓,互相之间赠送侍婢等等,更是北宋士大夫之间的常态。
但在北宋士大夫群体中,王安石和司马光一样,都属于异类,私生活非常检点,既不纳妾,也不蓄妓,更不留侍婢,对妻子极为尊重爱护。
一次,王安石从金陵途经苏州时,苏州太守刘原父以很隆重的礼节邀请王安石来州府做客,宴会时招来很多营妓列于庭下,这本来是当时的社会常态,但王安石并不和世俗同流,在堂前不肯落座,要求撤走女妓。
刘原父劝解半天,王安石就是不配合,不撤走女妓我就不入坐。
刘原父总算领教拗相公的脾气了,只好撤走女妓们,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刘原父还用韩愈在《送穷文》的结句“烧车与船,延之上座”来恭维王安石。
王安石并不是为了邀名,才在外面表现得不迩声色,他是真的律己,真的不贪色,即便在家,也是言行合一,甘愿守着老妻度日,并没有搞那些飞黄腾达就让糟糠下堂的戏码。
王安石的夫人吴氏,可能担心别人笑话王家没有妾室,就偷偷给丈夫买了一个妾室。
王安石回家后,发现家里多了陌生的年轻女性,就询问起来。女子告诉他,她是吴夫人花钱买来侍候王安石的妾,她原本是低级武官的妻子,因为丈夫运送官粮时翻船,耗尽家产来赔偿也不够,只好把妻子卖了以偿还官粮。
王安石很同情女子的遭遇,就召见女子的丈夫,让他们夫妻团聚如初,买妾的钱也赠送给了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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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的妻子吴夫人好洁成癖,是个大讲究,但偏偏遇到王相公生活随意,忒不讲究。
王安石在江宁府任上退休时,吴夫人把官舍里一张自己躺习惯的藤床带回家。
按惯例,官员离职时,是不能带走任何公家用品,所以,江宁府的吏员就去王家索要那个藤床。
家里人担心吴夫人发怒,都不敢说藤床的事。
王安石知道了,他没有去批评妻子霸占公家用品的行为,也没有直截了当地让人把藤床退回去,而是很机智地用他的方式给不知情的妻子解围。
方法很简单,不太讲究的王相公直接光着脚上藤床,在藤床上躺了老半天,大脚板子在藤床上这里蹬蹬那里踩踩,一直到妻子看到他的举动。
这可把爱干净的吴夫人气坏了:你怎么又不洗脚就乱躺,赶紧给我把藤床弄出去!
王相公这才施施然地下来穿鞋子,仆人们迅速把藤床抬出去,别碍夫人的眼。
就这样,王安石既没有占公家便宜,也没有在下人面前伤害到妻子的尊严,就把藤床事件给解决了,真不愧是对妻子体贴包容的贤良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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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与吴夫人夫妻恩爱,生有三男三女六个娃。
小女儿是王安石在鄞县做知县时生的,特别的聪慧,每次抱着牙牙学语的女儿时,王安石总担心慧极必伤的命运落到自己家。
怕啥来啥,六月,这个“慧异甚”的女儿仅仅活了一岁多,就夭折了。
王安石难过地把女儿葬在鄞县崇法院西北,并亲自给幼小的女儿书写《鄞女墓志》。
王安石调离鄞县时,他还来到女儿的墓前,写下《别鄞女》来和女儿诀别:
行年三十已衰翁,满眼忧伤只自攻。
今夜扁舟来诀汝,死生从此各西东。
三十岁的父亲却像五六十岁的蹒跚老翁,满眼忧伤地来和小女儿告别,今夜一别,就是一死一生,各自西东,简洁明了的诗句,读来令人有种刺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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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王安石从群牧判官任调知常州,遇到幼弟生病。幼弟病刚好,途经扬州时,在群牧判官任上生的小儿子又夭折。
王安石一边悲痛小儿子,一边匆忙赶赴常州就任,又遇上水旱灾情,王安石只能把悲伤埋在心底,忙着救治灾情。
等到闲暇时,在给梅尧臣、欧阳修的通信中,王安石还提到幼子夭折的事。
梅尧臣的小儿子也不幸夭折,对王安石的遭遇很能感同身受,他还在《得王介甫常州书》中,通过诗句隔空与王安石共情鸣,抒发丧子的伤痛,“后各失子怀悲伤”。
王安石的长子也是个聪慧异常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能极论天下事,著述万言,堪称天才,但不幸的是,这个备受王安石器重的聪敏长子,也早早亡故,真正地让王安石白发人送黑发人。
长子的离去对王安石打击很大,他为儿子写悼念诗,把儿子的早逝比作凤鸟飞走,千年梁木被摧毁,借此表达对儿子才学的肯定和欣赏,以及自己的痛心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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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王安石从朝堂中剥离出来,把他的各种标签去掉,让他回归到家庭中,就会发现,展现到世人眼前的,是一个与朝堂形象大不一样的王安石,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却温暖和煦。
在家庭和生活中,王安石他就是个孝顺的儿子,专一的丈夫,体贴的兄弟,温柔的慈父,真挚的朋友,一心一意尊重爱护妻子的好丈夫,简直看不到一丝在朝堂上霸道固执的拗相公的影子。
这就是王安石的另一面,真的是让人满心惊讶啊!这,还是那个被人攻击“冷血无情”、刚愎自用的王安石吗?
他是一个崇尚积极、乐观向上的人,他对他的亲人们充满了深爱之情,他对他的国家更是爱得深沉,他的内心是柔软的,是温情的,他的一生,毫无疑问是伟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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