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48年农历二月十六,是赵匡胤22岁生日。这个平素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流落到荒郊野外,靠着偷吃水萝卜来度过自己的生日!
当时正值中原兵荒马乱,日子艰难,赵匡胤在家里待不下去,就千辛万苦来到复州(今湖北仙桃市),投奔父亲的老友王彦超。原想跟着复州刺史王彦超混日子,不料世态炎凉,王彦超这个“世叔”根本不念旧情,不仅不肯收留赵匡胤,还仅拿出十贯钱来打发他。当时,十贯钱还不值一两银子,这王彦超也真够抠门儿了!十贯钱很快就花完了,赵匡胤从阔公子沦为叫花子,从此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这天晚上,赵匡胤流浪到复州一座破寺庙前,他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饿得直拧绳儿。寺庙前种着一地水灵灵的大萝卜,赵匡胤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地拔出几个,把绿叶拧掉,用萝卜缨子擦掉萝卜上的泥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月光下,冷不防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飘然而至,对赵匡胤双手合十,慢吞吞地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赵匡胤吃了一惊,只当是老和尚怪罪他不该偷吃萝卜。他正要道歉,老和尚却客气地说:“贫僧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请施主光临小寺用斋。”赵匡胤挺不好意思,在衣服上蹭蹭手上的泥土,就扭扭捏捏地跟着老和尚进了小寺。
老和尚在招待赵匡胤吃过斋饭以后,盯着赵匡胤,操着沙哑的噪音说:“我观施主龙行虎步,形容伟岸,绝非常人,将来一定会贵不可言。”
赵匡胤随即“顺坡上驴”,向老和尚炫耀自己乃后汉大将赵弘殷之子,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一出生便有“大富大贵”之象,到哪儿都会有“紫云升腾”,绝不是那种偷鸡摸狗、掐谷扭穗之徒。当前之所以穷困潦倒,靠着偷吃萝卜填饱肚子,完全是王彦超那个老儿,不念故交、薄情寡义造成的。
老和尚听了赵匡胤的诉说,先是一怔,接着便微微一笑,对赵匡胤说:“施主所言,老僧尽悉。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施主既有贵人之象,就必先苦身励志,铸就经天纬地之才。望施主好自为之!”赵匡胤见老和尚谈吐不凡,疑为世外高人。他不住地请求老和尚,既然王彦超那个老儿依靠不住,就烦请大师指点迷津,寻求能提携自己的贵人。老和尚沉吟半晌,才慢吞吞地告诉赵匡胤:“我观正北方向紫微星熠熠闪烁,明亮异常,说明贵人已经出世。施主若能寻正北方施展,必将遇上贵人,定可前程无量!”
正在走投无路、懵然迷茫的赵匡胤,对老和尚的款待与指点非常感激。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把吃剩下的半截水萝卜用刀子削平,在上面雕刻了一个大大的“赵”字,赠给老和尚作为凭据,表示有朝一日自己发达了,一定要重修寺庙,厚报师父。老和尚接过半截水萝卜揣入袈裟,仍是笑眯眯地双手合十,不住地“阿弥陀佛”。
第二天早上,怪事发生了:赵匡胤一觉醒来,不见了老和尚!他怀疑昨晚是自己饿昏了在做梦,莫非是神仙在托梦点化自己?但是,昨晚的情景真真切切、历历在目。到寺外一看,自己昨晚偷吃萝卜的地方,还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萝卜缨子。赵匡胤好生疑惑,好一个神秘的老和尚!
赵匡胤按照老和尚的指引,来到豪杰并起的北方,投奔到后汉大将军郭威的帐下,经过十多年的艰难打拼,竟然“黄袍加身”,成了大宋朝的开国之君。
宋朝皇帝被臣下称为“官家”,当了“官家”的赵匡胤威加海内,风光无限。可是每当他回想起当年,竟然赠送老和尚半截水萝卜作为报恩的凭据,他总感到有点儿“跌份儿”。赵匡胤暗地里派人到复州苦苦找寻。但是,世事沧桑,哪里还能找到破寺庙与老和尚的影儿!
赵匡胤念念不忘在复州“走麦城”的经历,对造成他那段羞辱经历的王彦超,更是恨得牙痒痒。他暗自发誓:任凭地老天荒,也绝不饶恕这个无情无义的王彦超老儿!
再说那位曾经开涮过当今“官家”的王彦超,作为乱世名将,却因缘际会,反而成了大宋朝的凤翔节度使,成了赵匡胤的臣子。赵匡胤总想找机会报复王彦超,只因王彦超拥兵在外,赵匡胤鞭长莫及,总是苦于找不到机会。
大宋开宝二年(公元969年)十月,机会终于来了。赵匡胤召集王彦超等一批拥兵在外的节度使同时入朝,在皇宫御花园隆重设宴招待众将。御花园里火树银花、将星闪烁,君臣畅饮尽欢。突然,赵匡胤举杯对节度使们说:“卿等均系国家旧臣,随朕鞍前马后,南征北战,至今尚无休养安乐的时候,这实非朕礼待贤臣之本意。”
众将都喝得头有点儿大,还以为赵匡胤要对他们这帮封疆大吏论功行赏,大家纷纷借着酒劲儿,喋喋不休地述说自己如何“过五关斩六将”,争相显摆自己的显赫履历。只有王彦超打了一个寒战,他当即离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奏道:“臣素来功微,承蒙恩宠。现年事已高,望陛下能恩准我告老还乡。”大家都知道王彦超与当今“官家”的过节,等着瞧王彦超的好看。谁想到赵匡胤听了王彦超的话,微微一笑,反而起身离席,亲自扶起了王彦超,和颜悦色地嘉勉抚慰道:“卿可谓谦谦君子矣。”
第二天,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赵匡胤大概玩熟了“杯酒释兵权”的把戏,他又一次如法炮制,突然下诏,撤销众节度使的职务,收回了他们的兵权。不仅如此,赵匡胤还以“阴谋作乱”的罪行,将手下武将中的十九人斩首示众。令人更觉意外的是,赵匡胤不但没有报复王彦超,反而继续留任他为凤翔节度使加中书令。
王彦超不但逃过一劫,而且还升了官职,难道赵匡胤已经淡忘了复州受难之事?错!赵匡胤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物,就好像那六月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接着,王彦超的祸事终于来了。
这一年的中秋节,秋高气爽,皓月当空,赵匡胤心情特别好,与众人围猎后设宴,还特意邀请了中书令王彦超到场助兴。君臣对月豪饮,不由得都有了几分醉意。突然,赵匡胤对王彦超发飙了!只见他两眼喷火,直勾勾地盯着王彦超问道:“卿昔日在复州之时,朕去投奔你,你为何不收留朕?”
乌云遮月,天色晦暗,宴席上霎时间充满了一股冷森森的杀气。众人把目光“唰”地一起投射到王彦超身上,都以为王彦超这个倒霉的老头子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听了赵匡胤的质问,王彦超立马到下一级台阶跪下,战战兢兢地奏道:“浅水岂能够藏得住神龙啊!当日陛下不滞留于复州小郡,实在是天意呀!臣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官家乃有经天纬地之才,吾若是留汝,官家安有今日?”
大家都听得出,王彦超的回答虽说有些道理,但确实含有恭维、塞责的成分。只见赵匡胤怒气冲冲地起身离席,手握佩剑,一步一步逼近匍匐在地的王彦超。众臣都屏住呼吸,看看赵匡胤,又看看可怜的王彦超。王彦超吓得大气不敢出,只顾磕头如捣蒜。
当赵匡胤踱到王彦超身边时,王彦超突然小声奏道:“陛下,臣当年在复州,曾得一宝物,珍藏多年,愿呈与官家过目,并乞官家饶恕臣欺君之罪。”赵匡胤一愣,不明白王彦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一把提溜起王彦超,说道:“好,少啰嗦,恕你无罪!”
王彦超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描金盒儿,从盒里取出用锦缎包裹的一个黑乎乎的物件,恭恭敬敬地献给赵匡胤。赵匡胤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宝物,锦缎里包裹的竟然是早已枯干的半截水萝卜!水萝卜虽已风干萎缩,但上面刻着的“赵”字还依稀可辨。赵匡胤大惊:这不是当年自己糊弄老和尚的物件吗?怎么会落到王彦超手里?莫非是王彦超杀人灭口,从老和尚手里夺走了“御赐宝物”?要真是这样的话,王彦超今日是死定了!
谁料王彦超小声奏道:“官家可曾记得,后汉乾祐元年(公元948年)二月十六明月之夜,在复州的破寺庙里,官家亲手为臣御制的宝玺,微臣安敢不珍惜?!十多年来,此宝物罪臣须臾不曾离身!”说罢还附在赵匡胤耳边嘀咕了几句。
不料赵匡胤听罢王彦超说的悄悄话,愣了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莫名其妙地说:“哈哈,好你个王彦超啊!当年原来是你个老儿在装神弄鬼呀!唉,我明白爱卿之良苦用心了——‘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说得好!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以成就霸业,朕岂有不效法先贤之理?”说罢,更为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赵匡胤竟然张开大口,把干枯的半截萝卜送入口中,“咯吱咯吱”地硬啃起来。习惯了山珍海味的赵匡胤,哪里吞咽过这等玩意儿?噎得他直伸脖子翻白眼儿。
众人都弄不清楚王彦超到底对赵匡胤嘀咕了些什么,只看到从此以后,赵匡胤更加励精图治,与群臣同甘共苦,开创了繁荣昌盛的大宋江山。他不但不再纠缠王彦超在复州的“历史旧账”,而且还对王彦超封赏有加,后来还加封他为太子太师、邠国公。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王彦超与赵匡胤老爸是一对铁哥们儿,他对“世侄”赵匡胤的老底儿了如指掌。当时在复州,他一见赵匡胤那公子哥儿的做派,就晓得他是不经磨砺不能成器的角儿。当赵匡胤拿着十贯钱满腹怨恨地离开复州后,王彦超不忍心、不放心也不敢掉以轻心,随即化装悄悄尾随着赵匡胤,想看看这个衙内式的宝贝儿会如何存活。当王彦超看到在月下啃水萝卜的赵匡胤时,他心里总算踏实了。在那晚的宴会上,王彦超在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小声告诉赵匡胤的是:当年在寺庙得到赵匡胤“萝卜印玺”的老和尚,不是别人,正是一路尾随着赵匡胤的王彦超装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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