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带着卷宗前往法律事务所,裘德正跟打字员交谈,抬眼看访者,认出是警官。警官和律师,两人的手握在一起。警官心下开了花,他有要紧事需要律师帮忙办。若是不能解决,他的饭碗非但不能保住,恐怕还要牵念他娘子家的声誉。
在一桩聚众赌博的案子中,材料上的名单显示,警官身为其中一分子。举报人的签名和指纹力证诚实。警官找经手此案的律师做手脚,要他从技术上屏蔽名单详情。
翌日清晨,警官在办公室接待一位侏儒。女性侏儒。她鼓突的眼珠是杏黄色,眼皮上涂着湖蓝眼影。她说,她亲眼看见律师是自己跳进河的,“不过我说不好,他是喝多了跌进河里,还是自己跳进去的。”“请你在这儿签字。”警官把一页文件递给她,“把你知道的情况说得更详细点。别忘了注明你的职业。”女性侏儒瞪大鼓突的眼珠,吃惊地望着警官:“难道您忘了,我是卖花的。您在我这儿买过的花不下一百支。我一说,先生太太,买花啦,不买就送你丫死猫,你们就忙不迭地扔下硬币。我得感谢你们把我当瘟神,光扔钱,不要我的花。您扔我的硬币足够买一百支花,我没兑现过一朵,实在是我觉得就当卖给你们的花都开败了,我说卖花给你们,那花就在阁下心里开一次。”警官赶紧差人把这个絮絮叨叨的侏儒赶走。
警官正往咖啡里放糖,手下报告说有一位女士求见。是律师裘德的遗孀。遗孀把一份《地球日报》递给警官。警官瞟一眼标题,说:人人都知道,这报纸是有名的毒舌头,不必当真。
遗孀摘下墨镜。警官把报纸拿起来,小声念标题新闻:“我们都叫她出租马车/但她行动谨慎,不露痕迹/她有点憔悴/但还有几分姿色/至于流言蜚语/很快就会被忘记。”警官心里慌张,拿不准用什么法子安慰这憔悴的凄艳的黑衣丽人。
警官夫妇早早收到律师派人送来的婚宴请柬,他娘子看一眼请柬,只轻蔑地哼了一声。警官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赴宴。律师的新婚夜,警官在隔壁朋友家打牌。律师家的欢声笑语,悠扬琴声,撩拨得警官心里痒痒。他喜欢凑热闹,不像他冷冰冰的娘子,爱蜷缩在家里无事可做。他的朋友一边发牌,一边说闲话。《地球日报》刊载的消息援引一位工人兄弟的话说,劳工组织同意,允许在午间休息的间隙提供茶水,但每位限用一杯实在是小气了点。打牌的人瞟一眼收音机,说:南方的甘蔗地全被征用作战场,糖的价格已经上升到近二十年来的最高点。有人插话:要是女人的裙子也节省到大腿根就太好了。几个无聊男人的笑声被收音机里的靡靡女声淹没。
除了偶尔有战机经过本镇的天空,还没有一枚炮弹落到这儿。飞行员从天上俯视这座几个世纪前留下来的城池,石头建造的宝塔状屋舍像斑驳的化石镶嵌在祖母绿上。战争的硝烟离此地很远。正午的阳光把路面的条石晒得发烫,牲口漫无目的地逛,埋头吃些野草。茂盛的树叶在和风里招展,像是挂着的闪光的金片,远看金灿灿,走近了瞧,却是绿油油的叶子。人们都躲在屋里睡觉,喝茶,打发闲暇时光。芝麻街的小酒馆生意这时候向来清淡,老板就着榆木吧台打盹。隐约中听到点动静,他没在意。不久,他灵敏的鼻子嗅到酒香味。他立刻跑到后院。酒缸全给砸了个窟窿,酒水淌了一地。牛和马的蹄子在淌过来的液体里小心躲闪,忍不住凑上脑袋,用粗糙的舌头舔。它们叫唤,老板也叫唤。伙计都跑出来了。
很快,许多人簇拥过来。酒气环绕整个镇子,充盈每一个角落。人们把小酒馆团团围住,警官也赶了过来。大大小小的事务接踵而至,令他不胜其烦。若不是为了体面,他倒是愿意辞职,在家吃老婆的软饭。他的耳朵一方面听老板和伙计诉苦表白,同时也在尽可能收集人群里的闲言碎语。
黄牙朱抱怨,今天没地方喝酒了。
女性侏儒站在井盖上高声嚷嚷:“是裘德干的!”
“你瞧见了?”
“当然!我看见阴影跳进了酒馆的院墙。”她说话神神道道,像一个巫婆。
“搞错啦,那是一巴掌云。”小学教师嘲笑她。
“也许是小偷。”
警官在小酒馆里查看了一圈。他建议老板把看热闹的人赶走,顺便查点有没有短少钱财。警官坐在空荡荡的小酒馆琢磨。他的眼睛瞥向裘德呆过的窗户,思路不由牵引到裘德的死因。他假想他就是裘德,站在那扇小窗户前,他能看到什么?警官慢腾腾地走到窗户跟前,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前。咳嗽了两声,警官挺挺腰身。他惊讶地发现一个秘密。他几乎捂住了嘴。来不及跟老板辞别,他连忙冲出酒馆。调查裘德死因的那个晚上,他在这扇窗户跟前站立了一会儿,但那时候是夜晚,小酒馆人多,嗡嗡作响的声音让人烦躁,那个昏暗的夜晚,他一无所获。就在刚才,在空无一人的酒馆,他发现一个秘密,他的脑海也同时浮现出一个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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