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文居

首页 > 杂文荟萃 > 经典杂文 >

窗子

时间:  2022-01-01   阅读:    作者:  于坚

  这两个少年,一个要比另一个大些​‍‌‍​‍‌‍‌‍​‍​‍‌‍​‍‌‍​‍​‍‌‍​‍‌​‍​‍​‍‌‍​‍​‍​‍‌‍‌‍‌‍‌‍​‍‌‍​‍​​‍​‍​‍​‍​‍​‍​‍‌‍​‍‌‍​‍‌‍‌‍‌‍​。马飞十二岁,壶子刚满十四​‍‌‍​‍‌‍‌‍​‍​‍‌‍​‍‌‍​‍​‍‌‍​‍‌​‍​‍​‍‌‍​‍​‍​‍‌‍‌‍‌‍‌‍​‍‌‍​‍​​‍​‍​‍​‍​‍​‍​‍‌‍​‍‌‍​‍‌‍‌‍‌‍​。两个漂亮的少年,两个都是唇红齿白,正在蓬勃生长​‍‌‍​‍‌‍‌‍​‍​‍‌‍​‍‌‍​‍​‍‌‍​‍‌​‍​‍​‍‌‍​‍​‍​‍‌‍‌‍‌‍‌‍​‍‌‍​‍​​‍​‍​‍​‍​‍​‍​‍‌‍​‍‌‍​‍‌‍‌‍‌‍​。他们都在中华小学读书,不是一个班的,一个在五年级,一个在六年级。每个人一生总是会与某人发生那种形影不离的关系,不一定是恋人什么的,就是好朋友、哥们儿。马飞和壶子就是这样的关系。他们从来没有干过坏事。有一天,他们在武成路的电影院里偶然坐在一起,都因为电影里一个关于牺牲的镜头哭起来。从电影院出来时,他们成了朋友,他们发现彼此都没有朋友,现在有了。他们发誓要好到地老天荒,除了上课和回家睡觉,几乎形影不离。放学的时候他们会找个地方去玩上一阵,有时候躺在草地上看天,壶子喜欢白云,马飞喜欢乌鸦。他们的一个玩场是待在壶子家做作业,看风景,看看住在壶子家对面房顶上的那些野猫什么时候出来。

  壶子家住在一条老街临街的二楼,这条街叫登华街。苍老的街道,那些长着茅草的瓦楞就像天空垂下来的灰胡子,大人说这条街清朝就有了。两边的房子都是两层楼。楼上住人,楼下一般是铺面,后来大多关闭,也住人。统一刷成棕红色,楼房高低不整,瓦檐上长满了草,开着些黄色小花。街道不宽,一根竹竿就可以伸到对面窗子,街坊彼此照顾,要晒衣物,就用竹竿夹好,另一头撑出去搭在对面那家的窗台上。风一吹,阳光一晃,很快就干了。街道不宽,有些地方,一根竹竿就可以连接起来,竹竿上面经常挂着短裤、长裤、白衬衣、打着补丁的床单、褪色的衬衫什么的。有时候水会从织物里渗下去,滴在下面石板路上走着的人的头上。他们以为下雨,抬头看看蓝天,也不知水是从哪里掉下来的,揩揩走掉了。房头上长着野草,可能还住着几只鸟。有时候它们会沿着瓦槽啄点什么。

  壶子家的窗子是格子窗,上面糊着的绵纸都已经发黄了,窗子关不严,只能半推半就地开着。对面也是一模一样的窗,灰蒙蒙的,有的从来不开,有的半推半就。有的摆着一盆兰花。窗洞里糊着一层绵纸,有些绵纸已经被风撕破,战战兢兢地扬着些小旗子,正在被下午的斜阳照耀着。在《金瓶梅》时代,这些窗子乃是风流韵事的肇端,潘金莲就是在这种窗子前看见西门庆的。如今,这些窗子没事就关着,街坊邻居一晾好衣物,马上把窗子关起来,收取衣物的时候才打开。一种新的风俗。好在绵纸是半透光的,房间里稍微朦胧但不碍眼,笼罩着一种鸡笼般的安全感。每年春节前,家家就要把发黄的绵纸撕掉,贴上新纸,一条街的窗子就又白生生的了。他们注意到斜面的窗子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与他们学校教室的窗子一样是西式的,因此格外引起他们的注意。两扇,一边四格,后面还挂着花布窗帘,像是对面的阁楼被缝了大补丁。窗台上有个陶盆,里面种着大叶子兰花。肥厚而尖削的兰叶朝窗台外面刺开去。这条街是沿着一个山坡建起来的,壶子家在坡的高处,斜对面的那个窗子矮些,他们可以俯视。早晨的时候,光照着壶子家这边,到了下午,光就转到对面去了,那块补丁几乎纤毫毕现。这个窗子有时候开着有时候关着,开着的时候,他们往往只看见那里面靠窗有一张铺着花垫单的床,挨着墙,窗台下是桌子。有时候靠墙床上的被子裹着一个人,迷迷糊糊,好像是一个人。他们老是站在窗子前等着猫出来,壶子他妈看见马飞来了,走过来摸摸马飞的头,仿佛马飞是个傻子。他们只是偶尔看见猫,他们喜欢等着它们出来。马飞和壶子都不喜欢那些总是晾在头上的东西,经常有水珠子从床单、被面、裤子、外衣、袜子什么的上面滴下来,还有大娘们的汗裤,他们觉得有点屈辱。背着书包,在街心低着头飞快地跑。现在一根竿子也没有,都收起来了。那时候街道上经常有游行队伍经过,人们敲锣打鼓,高举着红旗。有时候旗子挂在钉子上,要扯半天。街道上空还拉着许多电线,穿过这些电线也是很麻烦的事。马飞和壶子站在他家窗前的另一个乐趣,就是看游行​‍‌‍​‍‌‍‌‍​‍​‍‌‍​‍‌‍​‍​‍‌‍​‍‌​‍​‍​‍‌‍​‍​‍​‍‌‍‌‍‌‍‌‍​‍‌‍​‍​​‍​‍​‍​‍​‍​‍​‍‌‍​‍‌‍​‍‌‍‌‍‌‍​。他们看着那些红布在下面晃来晃去,布下面人头攒动,敲锣打鼓,喊着口号,相当令人激动。一听见口号声,马飞和壶子就背着书包朝他家楼上跑,楼梯漆黑如夜,到了楼梯口忽然光辉灿烂,阳光从窗子外面翻着跟头跳进来。他们几乎要被它搞瞎。他们站在窗前。有时候队伍不是一队,而是一队接着一队,有时候要走上两三个钟头。他们就有更多的看点。他们像两个检阅台上的指挥官,对各支游行队伍评头论足。这一支阵容整齐,雄赳赳、气昂昂;那一支步伐混乱,有点儿溃不成军;那个五花大绑脖子上插着牌子的坏人看着像是李志军(壶子的同班同学)他爸爸……游行队伍络绎不绝,口号声一阵接着一阵。这时候壶子他妈总是忽然在后面大叫,关窗,关窗子!她一走开,他们又打开了。没有游行队伍的时候,他们就看对面的屋顶,有时候屋顶上白云盘踞,或者飞着几只乌鸦,蝙蝠们似乎也住在那边。有时候屋顶像集市上的傣族人那样顶着一轮日头。屋脊上有时候走着几只高视阔步的猫,一只白猫跟着一只黑猫,黑猫后面跟着灰猫,灰猫后面跟着另一只黑猫,它们一只跟一只,也像是在游行,看得他们目瞪口呆。有时候蹲着三只乌鸦,有时候谁家的铁皮烟囱里冒出来一根烟,味道浓重,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壶子觉得像是石灰味。这窗子外面总是有看头。下面的街心有时候有人拎着一桶井水走过去,水花洒了一地。有时候他们在后面追着一支游行队伍,他们撒了一路的传单。有时候几个女生彼此追逐,她们头上飞着几只蝴蝶,是从一个烧书的铁桶里飞出来的。

1/4页
下一页

猜你喜欢

阅读感言

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文章推荐
深度阅读
有一种牵挂叫做:甘心情愿!山村雨后题每日一善文案(精选94句)你在我的诗里,我却不在你的梦里止于唇角,掩于岁月唯有暗香来时光是个看客左手流年,右手遗忘蓝色风信子那一季的莲花开落无处安放的爱情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少年的你南方向北处,似有故人来行至盛夏,花木扶疏你是住在我文字里的殇其实爱不爱,变没变心,身体最诚实那首属于我们的情歌,你把结局唱给了谁为旧时光找一个替代品,名字叫往昔夏夜,望志路警笛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