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赵师傅的时候,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我拎着几个牛奶空箱,看到楼下的废品回收小棚门口,有个人在整理废纸。他蹲在地上,背对着我。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衣,洗得发白,满是皱褶,下身穿着黑色的灯芯绒裤,腰带是灰布条搓成的,很是醒目。
我把牛奶空箱放在他脚旁边,他转过身,说:“谢谢啊!”
这位师傅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黝黑的脸,额头上一层汗,眼睛不大却很有神。
“师傅贵姓啊?”
“姓赵,这是我的名片。”他从衬衣的口袋里立即掏出了一张名片,双手递给我。
“哦,赵师傅。我刚搬来,家里各种废品多,到时候打你电话,麻烦去收一下。”
“好咧!”
这以后,家里的各种废品我都叫赵师傅来收。赵师傅每次来,一手拿着超大蛇皮袋,一手拿着秤,爬到三楼我家门口,从不进家,说他的鞋脏,不愿弄脏地板。他手脚麻利,三下五去二,把旧纸箱,矿泉水瓶,废报纸等等整理得利利索索。每次过秤的时候,秤砣都是高高升起又迅速滑下。他心算极好,立即报账,多少多少钱,要么十块钱,要么八快钱,最多不过二十几块钱。对于一个天天买菜的人来说,秤还是认得的,一个东西拎在手里多重,心里还是有数的。我没点破赵师傅,只是如此七八次之后,我一点卖废品的兴趣都没有,家里的废品碰到赵师傅就给赵师傅,碰到保洁或者保安,就顺手给了他们,有时就随生活垃圾一起扔到垃圾桶。大院里捡废品的老头老奶奶真的不少,比如老王夫妻。
赵师傅每天都很忙碌,偶尔见到的时候,都挺客气,点头笑笑,或者问一句,吃了吗?年底的时候,我婆家的哥嫂,总要给我家送很多吃的,大米,猪后座,羊腿,水果,牛肉,蔬菜等等。小区保安很严厉,非本大院车子一律不给进。从大院大门到我家楼下,几百米距离,我看着几袋大米,实在拿不动。我喊来赵师傅,借他的三轮车用一下。赵师傅把东西装上车,我在旁边跟着,经过老王家门口时,老王老婆翻了一个白眼,脸阴着,迅速偏向一边。我朝赵师傅笑笑,赵师傅说:“我在这里收废品,被他们嫌弃死了,我一年要向上面交不少钱呢!你说这个大院,省级机关宿舍,又是重点中小学学区,老王家的房子少说四五佰万吧?夫妻俩都有退休工资,还这样没日没夜捡废品卖,图啥呢?哪个嫌钱多,爱好呗!”
到了我家楼下,赵师傅把东西卸下来,我送他几个苹果,赵师傅又说了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年二十八的中午,我在大院看到赵师傅和物业办的几个工作人员走在一起。物业办主任喝得醉熏熏的,踱着八字步,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悠悠地朝天吐着烟圈。赵师傅脸喝成了酱紫色,他佝着身子,扳着手指头,一遍一遍地说:“主任,你帮我算算,我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啊?你帮我算算!”旁边的几个人,也是喝得满脸红光,背着手,低着头,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赵师傅乳绒服敞开着,换了一条皮裤带,上面隐约看出印有狼的图案。
三月的一天,大院来了几位城管,几锤子下去,把赵师傅收废品的简易小棚砸了,说是违章建筑。砸棚的锤声惊动了邻居们,楼下的刘奶奶说:“砸得好,砸得好!太克斤扣两,不厚道。”
二单元的胖婶拉着小狗,说:“这个老赵,刚来的时候真是老实巴交一好人,这几年挣了几个小钱了,你看那势利样,越来越坏了。”这时,老赵骑着三轮车呼啸而来,看着满地狼籍,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不敢说。
过了几天,我又把几个水果空箱放在赵师傅的废品摊前,赵师傅双手接过,说谢谢。赵师傅换了一条带着大写H图案的皮带,只不过下面多了几个英文字母。我立即想起那位全国闻名的恒大“皮带哥”,我不禁笑出了声:“赵师傅,你这皮带很贵吧?”
“哪里,城隍庙买的,五十块钱!”
七月份,我家里冰箱空调洗衣机都换了,一时纸箱子把家里都塞满了,特别是冰箱的外包,又高又大,最占空间。儿子又升了一年级,家里的旧书废报纸又整理一堆出来。大院正大门,收废品的一般不敢逗留,我在大院南门等了二十多分钟,从来来回回收废品的人里找到一个老头,老头一听要送废品给他,乐颠颠地跟着来了。他七十多岁,瘦小,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大院,我说:“我住在前面,我先回家把纸箱搬下来,你在下面等着。你千万别上楼,纸箱子就几个钱,你要是崴一下,我就罪大了。”
“好的好的。谢谢大姐!”老头笑得很开心。
我上上下下三四趟,才把装电器的纸箱搬下来。老头都捆好了,放在路边。等我把旧书抱下来的时候,我看到赵师傅在冲老头:“谁叫你进来的?啊?谁叫你进来的?好大的胆子!下次你还敢进来,试试看!”老头被他呛得,几次指着我家方向,硬是只说出两个字:“那个!……那个!……”我停下来,老头一转身看到了我,立即说:“这个大姐叫的!”
我盯着赵师傅,足足盯了他三十秒。赵师傅看着我,低下头,骑上三轮车走了。老王老婆在旁边又是翻了一个白眼,撇着嘴,说:“不就姓个赵嘛,还真把自己当成赵家的人了!”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