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注:在某地方言中,“光棍”中的“光”不读阴平,而是阳平。《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有这个音。“光棍”也不是单身汉、找不到老婆的那类人,而是特指类似于走江湖的高手。潘凯林,他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生活着,不理世界。
潘凯林是个孤儿。大概八九岁以后,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没人怎么在意,他就长成了一个大人。他住的地方不叫房子,几根木头撑起来,盖了些草。他一年到头都是一件黑得看不出样式的衣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腰里就别着一把刀。
各位,你知道“光棍”这把刀的用途吗?
打家劫舍?街面上却没有潘凯林一点恶行的传言。
每到过年,这个小村子里的二百多户人家大部分都会杀一口猪。这杀猪是一件技术活儿。开始村子里有一家杀猪,父子几个人把猪捉了、捆了,放到案子上,胆大的老大一刀捅进去,过了半个小时,猪却不死,还在那里呼呼地捯气儿。一家人齐上阵,一阵乱棒,把猪打死了。然而,吃的时候才发现,肉难吃无比。从此,这个村子里,光棍潘凯林突然就成了个人物。他腰里的那把刀就是干这个的。
一进腊月门,他就挨家挨户地杀猪。
他杀猪却不抓猪、不捆猪、不烫猪、不吹猪,只管一个字:杀。
等人家把猪四马倒穿蹄放到了案子上,他才幽灵一样出现。双手抄在怀里,嘴里叼着根烟,烟灰很长。他的眼眯着,梦游一般。走到猪前,眼睛稍睁一下,迅疾地又眯上。手从袖筒里抽出,右手从腰后拉出刀,定定地站上半秒钟,寒光一闪,谁也没看清,白刀子进去,白刀子又出来的。猪快活地哼了一声。他的刀在前胸一正一反地擦一下,身子跳到了主人家的炕上。这时,一股鲜红的血才从猪颈下的一个小口子里喷射到案子下面的面盆里。
女主人接了一大碗,和上面,拌上葱花,淋点油,加点盐,放到锅里蒸。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一碗猪血熟了。潘凯林手捏一个小得像掏耳勺一般大小的酒杯,呷了起来。
外面正热气腾腾地给猪褪毛。
他放下小酒杯走出来时,那头猪已经褪光了毛,吹足了气,白白胖胖,像刚发好的一锅面一样。几个人把猪扶成四脚朝天的样子,他从腰后摸出他的长刀,一刀划过——就一刀,不深不浅,不长不短,一股热气腾开,猪的整个内脏打开在众人眼前……此后,他的任务是继续喝他的小酒。等杀猪菜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微醺,吃几口就回他的住处。主人包一包煮好的血肠、血脖给他带上。他夹在肋下,嘴里叼着旱烟,弓着腰走了。这时,猪头已经挂在主人家的山墙上。
每到集日,光棍潘凯林腰里别着刀来到市场。
他往那里一站,就有人来请他。不干别的,专门砍肉。
砍肉?
绝活!
潘凯林砍过的猪,一口总会比别人多卖出几十块钱。不是他缺斤少两,而是讲究搭配,不同部位价钱不同。最让人称绝的是,他从不用秤。你说五花肉六两,他头一歪,让过飘上来的烟,一刀划下去,一根稗草捆住。如果不信,解开稗草去称,不多不少,就是六两。一个集市,几十档相连的猪档都在等他。他就从第一档开始,一档一档地砍,到中午,集市人声渐淡,他就把刀在前胸上擦一下,别在后腰。每个档口给他的酬劳有多有少,他一概不计较,看也不看,卷卷就塞进贴衣的口袋。然后,就随便走进一家小酒店,掏出自己带的掏耳勺酒杯,微眯着眼,自斟自饮起来。后来,集市一散,潘凯林出现在哪里,哪家小店的生意就格外的好。很多人就要一点花生米,蹲在椅子上看他神仙般地喝酒。
没人知道他有没有钱,有多少钱。但是,有一天,他结婚了,不久,青砖大瓦房盖起来了。又过了几年,孩子长大了,没读成书,就在社会上闯荡。人们以为他的孩子们肯定要学一两手他的绝活儿,可是,没有。他的孩子买了部大卡车,干的是长途贩运鸡蛋的活儿。打从前几年光棍潘凯林家里过年也有猪杀开始,都是请别人来杀。孩子们大了,还是请别人来杀。旁人不解。某年,潘凯林陪杀猪师傅喝酒。炕桌上有木耳炒肉、爆炒血肠等。没在意间,潘凯林就小酒小醉了。杀猪师傅问潘凯林:“老爷子,这绝活想留着生崽啊?该传就传吧。”
老光棍潘凯林的眼眯一下,说:“绝活?没有绝境怎么能学得会绝活儿!不如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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