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画
惊蛰时节,街道上车马云集,行人纷纷。
刚行过弱冠礼的宋席慕肩背画卷,沿着红砖青瓦的长廊一路向前走去,几只狸猫听见响声跳下台阶,阶下的平地刚修缮过,不见丝毫瑕疵。
稚嫩的学童们齐肩穿过雕花楼阁,手里握着书卷,成群地嬉笑谈话。
有人注意到一旁这位穿着翠绿长袍书生模样的公子,头戴乌帽的学生惊得忘了捡起掉落的折扇。所见之人发鬓如墨,眉如刀裁,那面庞着实令人怔然,不知道还误以为是见到了出尘画仙。
听闻上竹院来了个长身玉立、爽朗清隽的画师,原本在厨房的人都拥进院子里窥视。屏气凝神间无人吱声,只见那翩翩衣袂的青年郎轻拂画卷,几缕青丝微缠于修长的骨节间,姿容既好,自成一景。
待到晚膳时分,府门众人才看清这画师的神貌,一时间,上竹院来了位相貌堂堂的画师的事传遍了各处。
常有胆子稍大些的年轻姑娘,隔着上竹院低平的纱帘窥探那画师,更有好奇者放下手中活当隔着院门一睹画师真容。
这处一撇一捺不过须臾间,宣纸当即生出朵花来,再一勾一斜,铺陈而过,便成了流逝而过的水流。旁观之人不禁抚摸须角,叹言妙手执笔竟能摹出天下来,老画师何满福难掩眼中惊艳,赞许之意更是流于眉间各处。
那幅出自上竹院俊逸画师宋席慕之手的《姑苏丽景图》在朝城内传开了,凡见过画卷的人无不惊叹其栩栩如生。
纵是后人见到此画也皆是垂首受教,姑苏城的碧波春色,悠悠东流的城河,成荫袅娜的丝柳和那两岸田畴都衔得恰到好处。
朝城内的人更不知,这满当长卷的画系着画师一生的万骨柔情。
宋席慕居于上竹院最里间的屋舍,因而也不常有人出入。那院子从外头看去萧条一片,就是原先栽的竹也枯了好些年头。
外人实在想不通,那画师搁着好好的院落不住,怎就偏偏选了这么处住所。
上竹院的人每逢夜半,便心照不宣地不往那间屋舍附近游走,侍人们常常在外挂盏灯笼点上灭蚊的熏香后知趣地离去。
空寂屋舍的烛光伴着漫漫长夜,唯有随风飘荡的点点杨花在庭院里摇曳着,那蒙眬的烛火映出一道挺立光影,好似只是个镶于画中的景致罢了。
二望
时常有人花重金来上竹院恳求宋席慕画些什么,画人、画鸟、画山、画水。而这位俊朗画师总是一拢青衫,倏而勾唇一笑,把玩着那搁置于梨木桌上的元宝。
正当对面跪坐着人欣喜事成之时,宋席慕却将手中的元宝丢进那人怀中,眼中难掩鄙夷之色。
他匀称的指尖抚动未勾墨的夹宣,展颜一笑拒绝了恳请,回绝的话总是那句:“诸位未免高看了我。”
在上竹院当差的奴仆长平总是规劝宋席慕,这画师的糊口技艺便是点墨画画,一回两回谢绝好说,回回如此总归不是个事。
宋席慕的眉心紧蹙,正盯着窗檐外的鹊鸟痴痴观望,交叠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拢紧,他状似无意道:“都说鹊鸟报喜,我看却不尽然。”
长平琢磨不透画师所言何意,跟着他目视前方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筹措间,宋席慕开口询问:“听闻这姑苏城内桃花坞年画颇有名气,你可知晓技长者?”
“城北倒是有一处。”
隔天,大雨凄凄。
长平湿了大半身子,额间淌下的水珠更辨不清是汗还是雨。
泥路上的金英草歪斜了大半,长平抖动发潮的衣裳,无意间抬起头,画师俊逸的面庞仍是那般从容。雨水在他身后啪嗒溅落,而他的模样却依然不带丝毫狼狈之气。
长平看得有些痴了,一时忘了撑伞。
宋席慕伸手拿过长平手中的那把油纸伞,她被宋席慕半护在怀中,耳根子不由发烫起来,直到到了一处歇脚的地方,她仍低伏着头不敢吱声。
雨声阵阵,宋席慕撑着手臂,听了好一会儿水流拍打在竹叶上的声音,他打了个哈欠叫了声:“长平。”
他那双透亮的眼眸望着长平,清和地问道:“怎么取了个男子名?”
面前的人随意坐着,在长平眼中却是气概如山的姿态,她只敢匆匆扫过一眼,而后便垂下头去:“是把我拾回家的老画师给取的名字,说是愿我‘长命百岁,岁岁安平’。”
长平说完这话,后宋席慕又问她:“那你之前的名字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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