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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在深圳打工的陶生带着对象回村里过年了。
陶生的对象叫晓慧,黄头发,打着卷儿。脸上的脂粉很厚,眼眉、眼圈儿画得很黑,嘴唇儿鲜艳。脱下羽绒服,里面的羊毛衫、牛仔裤绷得紧紧的,让人觉得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
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对于这个晓慧,有人说像电视里的明星,有人说像城里洗发店的,还有人说她不像中国人。陶生笑着,忙着给大伙儿发烟,晓慧大方地给小孩子们发糖果。
只有老陶宝子黑着脸,一声不吭。
陶生在电话里跟爹说要带晓慧回家过年,爹还说好啊好啊,这么大了,该找对象了。可是当他看到晓慧,脸就有些变了。
爹不喜欢晓慧。陶生看出来了。
姐姐陶兰也过来,帮助爹杀了鸡,炖了猪肉粉条,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爹还特意让晓慧,说,闺女,农村嘛,就这条件,你也别挑,就像在家一样。
陶兰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弟妹都回家过年了,还有啥外道的?
爹不再说话。陶生的心里有些打鼓。他了解爹,爹是面上人,不管是谁,只要端自己家的饭碗,总要把饭菜弄得像样些。爹说过,就是要饭的来了,赶上饭点儿了,也得吃顿饭。
吃过饭,晓慧和陶兰抢着收拾碗筷。老陶宝子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抽旱烟。老陶宝子家的房子不大,两屋一厨。陶生在家的时候,爷儿俩一人住一个屋,还算宽敞。
都收拾利索了,热情的左邻右舍也哩哩啦啦地走了。陶生说,姐你也回去吧,我和晓慧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陶兰看了他们一眼,和爹打声招呼,回去了。
陶兰刚走,陶生就带着晓慧进了自己的屋。
老陶宝子仍然坐在那里抽烟,慢悠悠的,蓝色的烟雾吸进额上的皱纹,又从皱纹里缓慢地挤出来。好一阵子,他听到陶生屋里嬉笑的声音。他把烟蒂在鞋底子上碾死,冲屋里喊,陶生,出来一下!
陶生出来了。老陶宝子说,咱爷儿俩住一个屋,收拾收拾睡吧。
陶生不舍地望着那屋,欲言又止。
老陶宝子说,你们没结婚,还不是夫妻,就是结婚了,在别人家也不能住一起。
陶生不服气,想,这也不是别人家啊!但他不想和爹理论,悄悄地回到那屋,跟晓慧打了半天招呼,才磨磨蹭蹭出来了。爷儿俩在炕上铺上被褥,脱衣躺下了。那屋里也熄了灯,晓慧可能也躺下了。寒风吹到窗户上,发出呼呼的响声。
睡吧,明天早点儿起,去给你妈上个坟。
嗯。陶生闷闷地回应着。
提起母亲,陶生反而睡不着了。
2
母亲死的早,陶生对母亲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从父亲和邻居们的口里,陶生知道母亲为他没少遭罪。那时的政策,一家只许生一个孩子,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就是陶生的姐姐陶兰。老陶宝子为此一直不乐呵。女孩子家,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传宗接代的事,还要靠儿子。老陶宝子就和陶生妈商量,想偷偷摸摸地再生一个。陶生妈起初不愿意,却架不住老陶宝子的一再央求,就答应了。她是个温顺的女人,这一点上,陶生有点儿像母亲。可是怀上陶生后,女人遭罪的日子就开始了。提到陶生母亲遭的罪,老陶宝子总是轻描淡写,可事实是,她把陶生生在了猪圈里,坐了病,陶生出生还不到三个月,母亲就死了。
陶生长大后,经常想起母亲。自己的命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每当他和父亲老陶宝子发生争执时,只要父亲说一句,你妈生你不容易啊!他便软了,再委屈的事情也不争执了。
过了初五,陶生就要回深圳上工了。按照习俗,老陶宝子让陶生在早饭前放了一挂鞭。不光自己家放,别人家也放,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鞭炮是老陶宝子买的,一万响。在这方面,老陶宝子舍得花钱,不管是除夕还是初五、十五,他都要让自己家的鞭炮比别人家多响一会儿,他说,这样的日子才显得更红火。
老陶宝子是讲究仪式感的人,也讲规矩。陶兰家就在屯东,离老陶宝子家不远,但从陶兰嫁人后,再没回家过过年。有一年陶生在外面打工,过年没买到车票,回不来,陶兰让父亲去她家过年,老陶宝子说啥也不去,他说,我有儿子,上闺女家过年像啥话?陶兰说,要不我和你姑爷上你家过年去!老陶宝子更不同意,说,姑爷也有父母,过年不和父母团聚和老丈人团聚,让人家笑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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