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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酒

时间:  2023-10-01   阅读:    作者:  非也

  那是一个不算荒唐却略显慌张的年代,青涩的记忆逐渐淡漠并终将隐去,时代的巨轮不断滚滚向前越来越好,撷取一点残存的片段以纪念崛起之初的艰辛。

  ——题记

  正月过后,气温逐渐回暖,河流已解冻,溪水唱着欢快的歌向前奔流;桃树新生的嫩叶碧绿如洗,为即将孕育的花蕾做好了准备。春天,孕育着万物的希望,蜷缩了一个冬季的激情突然焕发了勃勃生机。

  一天,刘庄年轻的小兰夫妇从十公里外的王家坡抱回一只猪仔,黑瘦黑瘦的小猪仔,左耳上两个豁口,像个3字。别人买猪仔都挑骨架大而胖的,吴小兰也想要一只又大又胖的猪仔,丈夫三酉说就这么点钱买大的肯定不够,小兰说可以先欠卖家一部分,三酉说大的猪仔能吃,买回去拿什么喂,小兰没话了。确实,人都经常饿着肚子,哪里有粮食去喂猪。

  买回来之后,小兰夫妇才发现:这猪虽小却特能吃,不胖是因为它的不肯消停。泥巴垒的猪圈根本关不住它,一米多高的猪栏轻轻一跃而过,村东头西头的乱逛,常常趁人不在家跃进别家的猪圈抢食,偶尔还窜进承包地里糟蹋庄稼。村里最强壮的青年都撵不上它,全找到家里来理论,为此两口子赔了不少好话,也受了些屈辱。有次进了村长家的油菜地,村长儿子胖二虎楞是把三酉推了个仰八叉,气得三酉拿起菜刀要把猪剁了吃肉,小兰流着眼泪才把暴躁的丈夫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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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刘庄东面三里的吴家村有个小学,刘庄的张老师在这里教书。以前学校八九个老师,除了校长是正规编制,其他都是当赤脚老师的庄稼汉。有村支书的小舅子,有乡干部的老表,有党员身份的退伍军人,这些人文化没有却倚老卖老盛气凌人。张老师当年差三分考上师范,没有钱复读只好务农,校长因为学校教学成绩实在太差把他聘请了过来。

  张老师当赤脚老师的第二年把刘师母娶了回家。张老师家里虽然穷,但在附近村落算个文化人,当老师拿着国家工资,还是有一些漂亮姑娘喜欢他。可他生性懦弱却偏偏死倔,读书的时候喜欢一个富家的女同学,满心打算考上师范以后向她表白,不料三分之差把他打入泥泞。考试失利他没敢表白,当父母催他娶亲的时候,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喜欢他的姑娘也是冷淡淡的,最后大胆泼辣的刘师母赶走了其他追求者成为了刘师母。刘师母不漂亮却也不丑,只是性子暴戾懒惰,仗着张老师每月有工资,每天只是吃了玩玩了吃。张老师学校庄稼两头跑,田地收入总不及别人的一半,多年下来村里有人盖上八柱的青砖瓦房,他家还是五柱的漏风泥巴屋。承包责任制开始的时候,张老师也唠叨说别人家的媳妇多少能干,喊刘师母一起侍弄庄稼增加收入。刘师母不是今天这里疼就是明天那里不舒服,张老师说她装病,逼急了刘师母说你一个拿工资的男人让老婆下地干活丢人不,要累死累活种庄稼老娘还嫁你这个窝囊废。张老师性子弱,他的倔强只是对命运的怄气,遇到刘师母的蛮横就像春末的寒流遇到酷夏的烈日一般无影无踪。

  刘师母骂他窝囊是有原因的,张老师在家里受气在学校也过得憋屈。二年级的张田老师两次教错了两位数加法,以至多年后打麻将抓错了牌的人都说是张田老师教的。校长训斥张田的时候他正好碰上,他笑着对校长说了句“学学半”以免尴尬,校长使劲瞪了他一眼走了。事后张田问他“学学半”啥意思,他以为张老师说他小学文化。张老师知道和他解释不清“学学半”只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教学相长嘛。”张田老师半信半疑后对他连连称赞不已。就是这样一些人楞是把几年来稀有的几个转正名额都抢了去,据说明年老校长退休张田老师将接任,因为他的连襟刚刚升了乡教办室主任。多年下来学校只剩下他和另一个老师还没有转正,校长也在帮他却总是心有余力不足。张老师不善言辞,闲时只爱买书看书,为这常常和刘师母大动干戈。以前他并不喝酒,后来在“外忧内患”下变的嗜起酒来,寡言的他每每喝了酒就会变得絮絮叨叨,常常对着空气也能说上半天。

  一天晚上小兰家的猪出来找吃的,在张老师家门前场院发现了一些烂菜叶。刘师母串门去了,孩子在镇上YY中学读书没回家,张老师一个人在昏黄的油灯下喝酒。发现有只猪在场院吃烂掉的菜叶,他随手从竹筐里拿了两颗青菜出来扔给它,并用脚碰了碰猪说:“猪兄,还是你好啊!自由自在,可以吃了睡睡了吃,无忧无虑。”猪兄没空理他自顾自地享用着大餐。过一会他又说道:“上次,是你糟蹋了村长家的庄稼吧?”猪兄想解释却苦于不会人言只是仰着头看着他。“以后可别那样了,现在环境是宽松了,搁以前你这属于破坏春耕分子,轻则挂牌游街,重则可能枪毙。”张老师似乎知道猪不懂他的话继续说:“曾经有位猪兄就是因为这个罪名被十多个人端着枪围剿。”我们这只猪不是神猪,它不知道也不关心那只猪后来怎样,死了没有,枪毙两个字着实把它吓得够呛,飞也似地跑了。

  刘师母两年前心血来潮也养过猪,在西边屋檐下放些稻草当猪窝,因为猪粮缺失猪没喂大倒把泥屋墙拱了个大窟窿。捱了几个月刘师母吃不消寻猪草的辛苦把猪转卖给了别人。年底别人把她那只猪卖掉赚了几十块,她有点说不清楚是难过还是羡慕的感觉,张老师不敢埋怨还得安慰她。

  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小兰家的猪耐不住饥饿又来了,一来二去就和张老师混熟了。每次张老师都会扔给它一些吃的,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酒”。据张老师讲酒是个好东西,喝了能让人忘了所有的忧愁和痛苦,从前有个穷鬼杜甫喝了酒居然想“安得酒肉千万吨,广饱天下寒士俱醉颜”。他还说酒能激发文人灵感甚至让人飘飘欲仙,有个李太白就是醉酒写下了唐诗的半壁江山,连皇帝老婆都给他磨墨。他说要不是阿酒通体黑毛他就给它取名“太白”,也不知道张老师是不知道相对论还是害怕什么革命,总之阿酒和“太白”失之交臂。从此阿酒每次来张老师都要和它讲许多话,他讲村里八成的女娃只读到二年级可以干农活的时候就辍学了;他讲他顶讨厌村里的陈兽医,因为陈兽医肤浅而跋扈,天天说着“读书无用论”,是撕《呐喊》擦屁股的那种人。他也讲村里的飞短流长,也讲他那未曾牵过手就胎死腹中的暗恋。

  二个多月过去,别人家和小兰差不多前后买的猪仔已经喊陈兽医劁过,长势喜人像个半大猪,而阿酒依然还是个小猪仔,陈兽医看了只说还小还小,不能劁。小兰没办法只能怪酒鬼老公不听自己的话,也埋怨自己运气不好买了个不长膘的猪。

  这天阿酒在野外转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就往村东头小花家去,小花是田寡妇一月前买来的草猪仔。阿酒来的时候小花正在睡觉,它轻轻一跃就跳了进去,大快朵颐地享用着小花的剩羹。吃饱后它想睡一觉再走,它不怕小花醒来也不怕田寡妇发现它偷食。女人总要心软一些,无非拿个竹杆抽它几下,挠痒痒一般,只有二虎才操根扁担撵它好几里。但它还是悻悻地出来了,因为它怕大黑,大黑那个死胖子爬不进小花的闺房,却每次看到阿酒打里面出来都要咬它。阿酒出来的时候没遇上大黑,它发现田寡妇从门里伸头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去,然后三酉飞快地从田寡妇家里闪了出来。

  三酉快步走上屋前小路后,从容地踱着方步,阿酒跟着他向家里走去。路上碰到张老师,张老师指着阿酒说:“你这猪......搁以前要炒辣子了。”

  “为……什么?”三酉以为是骂他,想发火,回头发现阿酒跟着他。

  “这猪问王小波买来的吧?”张老师没回答三酉的问题,继续问他。

  他不知道张老师怎么知道他从王家坡买的猪仔,只是笑着说:“文化人真厉害,这都能掐指算出来。”

  “这猪不简单呐!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谈恋爱?”张老师说着笑笑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兰和三酉说:“别人家的猪一天都长五六两,我们的猪两月还没长十斤,到年底别人都赚钱了,咱还得赔本。”

  “那怎么办?”三酉喝着全良液头也不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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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知道喝你那个烧稀(土话尿),一个男人什么事都要问女人家怎么办。”小兰有点生气。

  三酉没理她,过了一会小兰又说:“听说酒糟猪吃了长肉,你表哥在县城酒厂看门,明天你去找他买些来,那东西不贵。”

  次日晚上,阿酒第一次在小兰家吃了个饱。以前小兰家的猪食除了一点野菜和糠,其它尽是水,能清晰地照出阿酒的影子。阿酒不怪主人,这年头人和牲畜一样饿着肚子,有一次为争吃锅里最后一勺饭三酉就把小兰打了。以前晚上阿酒总要出去找野食,找不到就只能忍着,有时实在熬不住就去庄稼地里偷点。晚上它不怕,天黑没人认得出更没有人追得上它。今晚的猪食太好吃了,里面有许多糯糯的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吃起来香喷喷的。阿酒吃的太多了,一点不想动,它只想睡,迷迷糊糊中听到三酉走过来说:“真奇怪,这猪今晚不出去了?”小兰说还不是像你一样喝醉了酒就睡。阿酒才知道它也吃上“酒”了,它还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耐不住睡意袭来,这晚它梦到了村东头的小花。

  慢慢的阿酒跃不进小花的猪圈了,这让阿酒惆怅不已。虽然小花的残羹对它已失去了吸引力,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想进去,它觉得小花越来越好看,总让它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它不再怕大黑,但是越来越害怕陈兽医,每次遇到他,陈兽医总是对它不怀好意的笑,笑得像胡屠户的龅牙一样阴森恐怖。听说胡屠户的龅牙啃了上千只猪蹄,也不知他前世今生和猪有什么冤仇,阿酒只恨自己没有祖先八戒的本事,可以把他囫囵吞下肚子里去。

  和阿酒的痛苦相反的是小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看着阿酒的快速长大,她觉得心里的梦就快实现了,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年底的冬衣。这几年有些女人渐渐地开始打扮自己,极少胆大的女人已经露出白胳膊和小腿,甚至有些小伙子都穿上了花衬衫,顶着“不要脸”和“流氓”的声名也不怕。小兰不敢那样穿,那样穿不说别人指指点点,三酉就要揍她个半死。三酉喜欢喝酒,喝多了一言不合就打小兰。起始小兰也回娘家,可是日子一长嫂子就指桑骂槐,她没办法只有回家,这让三酉越发得志。挨打得时候小兰总会哭起醉酒打群架死去的弟弟,说她弟没死的话三酉不敢动她半根指头。

  进不去小花的猪圈,张老师白天又不在家,无聊之中阿酒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少路之后,在一座小山脚下它发现两排房子,走近一看是A镇YY中学。它走近一间教室,从破坏的门洞里看到万校长趿着拖鞋,裤脚卷在膝盖处给学生上政治课。本来第一节课都是主课,因为语文老师迟迟未到,打预备铃才从庄稼地急匆匆赶到学校想歇一歇的万校长只好自己顶一下。看着不到三分之一的学生,他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那时学生年龄差别大,一些读书迟的初一生都十六七岁了,厌学加上叛逆他们和老师打架。一个初二男生在课堂上被父母叫回家相亲后,再没回学校直接辍学结婚去了,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比比皆是。老师们也太多不把教学为主,分产到户已经实行好几年,都想着多挣点。李老师家里十多亩地就靠他两口子耕种,常常带着农具来上课;刘老师在镇上做着生意,一星期的课总要调换到一天里上。

  万校长昨天放学回家和老婆栽种了两分地红薯,栽好以后再给薯苗浇水,忙到很晚也很累,想着明天上第三节课就没有备课。面对突然无课可上的情况,老练的他急中生智,让阿酒有幸听到了与张老师讲的不一样的桃色轶事。听完故事就下了课,阿酒看到其他班级人数也都不到座位的一半。接下来两节课人数多些,等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又有一些学生提前走了,教室空荡荡的,一些老师因为有重大事情布置了一点作业回家去,没走的老师像教堂布道的经师昏昏欲睡,师生都在急迫的等待着放学铃声。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两边山上下来一些学生,男生兜里装着野果,女生头上插着栀子花,他们路近的回家去吃午饭,路远的冲向学校食堂。

  这次的远行,迷路的阿酒是被哭吓的小兰领回家的,翌日阿酒在剧疼中醒来,感觉要死了一样,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三酉和那个胖二虎死死地抓住了它的四蹄,两个人三四百斤整个压在它身上,还用膝盖顶住了它的项脖和后胯。陈兽医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已经在它的腹部划了一道口子,左手两根手指在伤口里面摸索着什么。阿酒疼得感觉死神来临了,死亡的恐惧让时间过的极其缓慢,在阿酒好似经历了一千年的挣扎准备放弃的时候,又是一阵剧疼袭来,它“嗷”的一声晕了过去。

  阿酒醒来以后回想起午餐似乎特别丰盛,让它醉得被人抓住都不知道,在以前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它明白这是三酉设计好了的,它一边诅骂着人类阴险恶毒一边用着晚餐。用张老师的话讲,它是个乐天派,改变不了的事情就不去想。它知道自己不再是猪汉子了,它想这也许就是大多数猪的宿命吧,当年老祖宗猪八戒都没有逃脱因为醉酒好色从天上被贬到人间。这都是张老师告诉它的,关于酒张老师能从杜康讲到杏花村到女儿红;从《诗经》的“微我无酒”讲到苏轼的“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到郁达夫的“大醉三千日,微醺又十年”;从王羲之的“永和九年”讲到蒋干的“火烧赤壁”到武松的打虎景阳冈。

  一个星期后阿酒伤口痊愈了,它想去看看小花,想听听张老师说话。它试着跃了几次猪栏都没有成功,四肢跨度过大腹部就会隐隐作痛,它不敢太用力,只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天突然下起暴风雨,阿酒在惊恐中看到猪栏坍塌了。深夜它又看到两个人悄悄地摸进了三酉家的厨房,拿走了一对井水桶,两只暖水瓶和一对小兰陪嫁的花瓶,阿酒认得其中一个是三酉的表侄。花瓶被偷小兰哭了好几天,猪栏坏了三酉懒得去修补,只说等明年砌一圈石头墙,阿酒于是又恢复了自由。

  当它再次来到田寡妇家,发现小花并没有那么好看,以前可能是看错了。它还发现大黑对它没有了敌意,而且大黑的腹部也新添了一道疤痕,它们不顾小花的乞求一起掉头而去。大黑告诉阿酒:它的小主人刘强上周末回家让他爸给揍了,因为别人说刘强在镇上YY中学天天逃学,甚至和同学在课堂上高喊老师的名字,气得老师把粉笔和书本扔掉说不教了。刘强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年龄,他说逃学捣蛋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大家都那样,认真教书的老师也几乎没有,不是忙着家里的私事,就是躲在村里某个老师家打麻将,让他们气坏的是个高度近视病恹恹的英语老师。

  这类事情阿酒听张老师讲过,张老师说这些个家长不懂得教孩子,看到村支书的儿子考上了什么蛋名牌大学,就以为自己家也能出个大学生;平时不去管教也没有能力管教,考试不好就是一顿毒打,指望棍棒下出才子光宗耀祖。张老师经常喟叹人心不古,说镇上中学某个老师把女学生睡了,真是斯文败类。说村里李某一伙失学青年拦住外地货车抢劫迟早要被抓起来坐牢。他告诉阿酒以前更乱,话不敢乱说,以前乱是大人物的错误决策让坏人利用了,使人痛不欲生;现在的乱是小人物的迷茫,太紧之后的突然放松,许多新新事物让人无所适从。他还告诉阿酒,以前村里除了地主家变成了村委会的砖房外,其他都是泥巴房子,大家都是一个生产组干活一个锅里吃饭。前几年农村突然分产到户,紧跟着外省城市成立了什么特区,一些企业开始打破铁饭碗,种种新事物一茬一茬的冒出来,一些胆大的人率先出去闯荡,但更多的人是忐忐忑忑心神不宁。这种情形已经影响到了本镇甚至刘庄,比如:几年前村里有了第一口青砖窑,开了第一家私人小商品店,刘大哥买下了村部的旧手扶拖拉机搞副业,小赵买了载人三轮车跑刘庄到县城搞运输,陈兽医成了村里第一个暴发户----因为喂鸡养猪是那时候唯一的第二产业,陈兽医大发其财赚黑心钱。各种手工业光明正大的经营创收,小商业让一部分已经先富了起来的人住上了青砖瓦房,极少的人成了所谓的万元户;但大多数人还是贫困,土地承包费交不出,家里的农作物刚收回来就让村委会抢了去,刘三因为抵抗村干部牵他家的猪仔抵承包费被村干部打得住了院。

  阿酒和大黑分开后来到张老师家,张老师家门关着,阿酒知道他还在学校没回来,就在屋檐下躺着休息。突然它听到屋内传来刘师母“嗯啊”的一声轻哼,紧接着又听到了陈兽医得意的轻笑。它想起了陈兽医那明晃晃的尖刀,吓得站了起来想逃走;但它又想起了刘师母夫妇扔给它的“美食”,它想陈兽医是不是趁家里没人想杀刘师母,它迟疑了。最终阿酒虽然害怕还是小心翼翼的从墙洞里钻了进去,来到张老师家的厅堂,从东厢壁的破洞向里张望。它看到陈兽医赤裸着身体抱着刘师母蜷曲的双腿在亲,陈兽医没有拿着刀子让阿酒胆大了不少,它听到刘师母似嗔似怒的说:“不得好死的,你跟哪个骚货学的,我不要做了,啊呕,呕......”

  “和你第一次呢,你都不肯做,她们更放不开。”陈兽医从不在相好面前隐瞒他和别的女人的关系,一则他自认这是男人的英雄行为值得炫耀,二则他认为这样更能拿捏女人。

  “找你别的女人做去,老娘不做了,肠子都要呕出来。”

  “李明从深圳回来了,他说深圳录像厅里的片子就是这样的。”李明是镇上第一个去深圳的,这次回来休假,穿得一身光鲜,还戴上了手表。

  “那是录像,谁知道真的假的,就算真的老娘也不做了,让赵艳那个破鞋给你做。”

  “村长老婆上星期新买了一条裙子,穿起来真好看。”

  “我又穿不起,说什么呢!一条裙子要老张半个月工资。”

  “你敢穿?不怕别人骂你。”

  “老娘怕什么?你给我买呀?”

  “可以呀!看你咯。”陈兽医嬉皮笑脸地说。

  阿酒退了出来躺下睡觉,傍晚张老师回家的时候,陈兽医早走了,他停好自行车挑起粪桶去给昨天新栽的菜苗浇水。刘师母高兴地说:“你快点回来,今天周末儿子回家,我买了肉红烧。”刘师母难得的灿烂让张老师的心舒展了一些,临走的时候他对阿酒说:“美酒虽好,不可贪杯啊!你醉酒丢了公猪身,要记住教训,以前有个叫张飞的人可是直接丢了性命。不过你这也不是坏事,再美好的事不停地做被强迫着做也是苦役,你看吴村的种猪就一天到晚病恹恹的。人类是最残酷的生物,他们强加给你们不想要的生活,甚至也加给人类自己,神圣的婚姻都给加上了感情以外的东西,迟早人类对做爱都将失去兴趣。”

  “你个疯子对一只猪不停的说个啥嘞!它懂你你和它睡去!看你都成书呆子了,惹老娘火大了,把你的书全烧了。”张老师知道刘师母说得出来就做得到,一声不吭地走了,樟木箱里一套四本变成了“八本”的《诗经》就是刘师母的杰作。

  晚上张老师和儿子小张大吵了一架。起因是小张吃过晚饭要去找同学刘强玩,张老师说你们在学校天天一起,放假就不能在家看会书,现在初一我还可以辅导一下。小张说我在学校都不学习,在家里看个屁书,哄鬼还是哄你。小张小学时成绩很好,进入初中住校离开了张老师的管教就像脱缰的野马,成绩一落千丈。张老师知道问题出在那,他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他改变不了社会现实大局也不能陪着孩子去读书。慢慢地他对孩子出人头地已不抱希望,今晚上喊他学习亦只是尽尽人事,孩子不理他就算了。他没料到孩子那么嚣张,居然敢直白地说在学校都不学习,还说在他面前学习是哄鬼。这也太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了。张老师想起自己现在在父亲面前还毕恭毕敬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放下酒杯冲着小张大吼:“不想念就别念了,你给老子滚回来种地。”

  “不念就不念了,念出来还不是像你一样窝囊,会教个书有什么屁用,别人家都住上砖房,我们还住着泥巴屋。”小张肆无忌惮地回敬张老师,他讨厌母亲的懒惰更恨父亲的懦弱。

  儿子居然也说自己窝囊,张老师气得拿起扫把要打小张,被刘师母拦住了。其实那时候做老师还是很受人尊敬和体面的职业,经济条件也比大部分人家要好很多。张老师家穷主要原因来自刘师母的好吃懒做,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刘师母还出去偷奸耍滑混个工分,张老师总笑她滥竽充数,却不料世事无常政策真的由齐宣王变成了齐缗王,承包责任制取代了合作社。分产到户后必须实打实地干,刘师母吃不了那个苦,做起了张老师一个人的甩手掌柜,让张老师苦不堪言。

  几天后晚上,当阿酒摇摇摆摆又来到张老师家的时候,月亮像慈祥的母亲一般温柔地照射着大地,远远传来一声声的蛙鸣,刘师母不知道去哪了,张老师一个人在喝闷酒,喝一口唱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百无一用是书生呐!”看到阿酒张老师放下酒杯走了出来说:“阿酒,你说现在的孩子咋都养成了狼呢?那个兔崽子我若不是怕他以后做流氓坐牢,我才懒得管他呢,居然骂我窝囊废!”

  “你说那个败家娘们咋那么舍得花钱?一件裙子花我半个月的工资她都舍得买。这家可咋治啊!大的大的管不了,小的小的管不住。”

  “总的来说生活是好了不少,饿肚子的人越来越少,听说县里年底会通电到村,有钱的人家可以点上电灯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又发生突变。”

  “村里的翠花跟隔壁村的二流子王猛私奔了。同样出门搞副业,李明在深圳混得风生水起,张勇一身褴褛沿途要饭回的家。”

  “校长说今年有转正指标一定给我,不知道能不能成。昨天,我又梦到她了......”

  张老师絮絮叨叨的时候,阿酒做着最忠实的听众,它知道张老师又喝醉了。

  这年天公作美,庄稼收成好,晚稻收割后,A镇的一些男人结伴去了附近的城市打短工,他们大多都赚了一点钱回来,少数几个人一个多月赚了种地近一年的收入,他们还听到许多关于外面的新闻,涨了见识也增长了他们的胆量。

  这个时候县郊正破土兴建大型红砖窑,昭示着刘庄才建几年的青砖窑即将夭折。赵家的裁缝师傅赵新从广州回了家,他说广东需要大量的简易缝纫工,工资比家里老师发的多得多,读书没什么用,不如打工来钱快,那些打工没赚到钱的是因为没有一技之长。他买了一批脚踏缝纫机要在镇上办一个缝纫培训班,说是只要两个月就可以速成,保证能进厂赚钱。

  腊月初,县屠宰场下乡来收购生猪,阿酒知道自己逃脱不了这命运,它已经三百多斤,跑都跑不动了,它没有做太多挣扎,和其他同类一起被载向县城。

  腊八那天,刚刚怀孕的小兰让三酉去县屠宰场买只猪头回来腌着过年,三酉在县城小馆子喝得酩酊大醉,骑单车时摔一跤留下了跛脚的毛病,后来再也不敢打小兰。晚上小兰打开装猪头的袋子,赫然发现猪的左耳上两个豁口,像一个3字。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就是她家的阿酒。

  次年陈兽医儿子考上普高没去读,跟着陈兽医走村串户学做兽医。秋天李小兰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全家都很开心,遗憾的是左耳只有几条肉坨,像一只断成三截的蚯蚓粘在上面。

  第三年的春天似乎特别短,冬天迟迟不肯离去,桃花刚开就不停的下雨,等雨停了夏天又骤然而来。在桃花落地的季节,小兰走进了赵新的缝纫培训班,初中未毕业的小张和刘强踏上了南下深圳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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