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村舍，田野边。

　　我和彩虹专注地低头玩着算窑，突然彩虹喊：“快，看天上的飞机。” 我抬头，天上两架飞机像两把火箭一样齐头并进，在快速地前行，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两道长长的白线。我俩顿时兴奋起来，丢下手中的苦楝枣儿，跟着飞机的方向奔跑，边跑边喊：“飞机飞机别走嘞，飞机飞机别走嘞，后面跟哩还有嘞……”

　　彩虹是我儿时的好友，在那个玩具匮乏的90年代，彩虹是我内心深处最不可缺少的一个玩伴，她的存在让我的童年变得有更多的快乐色彩。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俩手拉手一起去学校，完全分不清上课下课，也不会在乎学校那棵梧桐上的破铃铛发出的当当当的声音，只知道学校里有更多新奇的东西，校门口“麻皮子”店铺里有很多好吃的软糖，“范德才”代销店里有酸甜好喝的汽水，校园内还有“李大嘴”的冰棍，这一切都让我对上学有着美好的憧憬。

　　有一天下课的时候，我和彩虹跑去五年级找彩虹的姐姐，回来的时候彩虹姐姐给我俩五分钱，拿着这五分钱，我俩盘算着买什么口味的冰棍。

　　但是突然上课铃响了，我俩跟着小伙伴们跑到教室，坐在座位上，老师还没有来，想吃冰棍的心情依然强烈。

　　快要吃到嘴的东西是一分钟都不能耽搁的，我俩一商量，管它什么上课下课的，先吃了再说，一溜烟跑去“李大嘴”那买了两个冰棍，坐在教室后面开心地吃起来，纯白色的冰棍凉凉的，舌头舔一舔，那么甜，幼小的心灵里都是满足感，周围的小伙伴都垂涎欲滴，羡慕地望着我俩。

　　突然，感觉脸一阵疼，被拎起来的感觉，瞬间意识到是老师，她拧我的脸呢，太疼了，疼得我一下把冰棍扔到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挨打，从不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真没想到竟然这样疼。

　　我趴在桌子上，用手枕着胳膊哇哇大哭起来，张老师可能没有想到我这么大的反应，她没有再拧彩虹的脸，而是问彩虹，你还吃不吃?彩虹说吃， 然后张老师说，那好，你吃了，我再拧吧!

　　张老师说着走上了讲台，彩虹在我身边一口一口地吃起来。我哭着哭着，从胳膊缝里看见彩虹甜甜地吃，后来呢，后来张老师也没有再拧彩虹的脸。

　　小孩子的不愉快就像十月的天，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我和彩虹照样每天开开心心地上学。

　　数学老师是个高个子，脸蛋像烧饼一样的姑娘，眼睛很大，很漂亮，但是她一瞪眼，眼睛很圆很圆，有点凶。有一天她喊我上去做题，我忐忑地走到黑板前，幸亏内容很简单，哼，不就是8减0等于几吗?我会的，我很自信地拿着粉笔画了一个不太圆的0。数学老师挨个讲题，很快讲到我这，我期待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变圆变圆，然后，啪啪两下，拍打我的后背，我被拍懵了，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我哪里不对吗?我觉得我没有错。接下来，她讲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我反正是听不下去了，我小小的心里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对的。这次我没有哭，但是我开始讨厌上学，原来学校并不好玩，无法吃到好吃的冰棍，还有爱打人的老师，我不上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再上学了。

　　然而不上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怎么跟我妈抗衡呢，于是在每个吃过早饭的清晨，我哭着被妈妈赶着去学校，彩虹和彩虹姐姐一个给我拿着书包，一个拖着我的后背，像拖火车一样，把我从家拖往学校的方向。我妈经常是拿个棍子在后面，她往前走，我就往前走，她停，我也停，反正我从手指缝里能够看到她，我知道她是不会打我的，就是吓唬我。就这样我每天的上学路都是如此“精彩”。后来长大稍微懂事一点，也理解了大家。每当提起此事，奶奶总是说：“你将来要是上了大学，你都得感谢彩虹和她姐，是她俩脾气那么好，天天拉着你去学校，没烦过。”

　　实际上，虽然我不那么爱上学，但是我学习成绩还是不差的，在混沌中上完了小学一年级，升入二年级那天，我很不开心，原因是彩虹留级了，我坐在二年级教室里，面对陌生的同桌，她长着大长脸，木讷得一句话也不说。我扭着脸不看她，趴在桌子上偷偷地哭。二哥从窗边扒开塑料布糊着的窗户，给我递过来一个青色的苹果，我不吃，再好的苹果都不如我的彩虹。我回到家跟妈妈、奶奶讲：我不上二年级，我要和彩虹一起上一年级。妈妈奶奶永远不会吵我，她们安慰我之后，去找了邻居新峰叔叔，这个叔叔是我二年级的数学老师，让叔叔给我换个座位，就这样我被换到和一个非常可爱的女生一个桌，但终究我还是无法和彩虹一起上一年级。

　　于是我期盼下课，因为下课的时候我就可以和彩虹一起玩了，也盼望着放学，放学的时候，我就会和彩虹疯也似地跑回家。家里自然有我俩好玩的地方，屋子后面的墙根处，我们玩得最多，因为那里总有大人们扔的烂碗，我们捡了碎的碗跟，用砖头砸成一块一块，然后磨圆，就可以用来做“拾子”的游戏，而且赶到合适的季节，还可以用凤仙花给小碗子染上红色，那样就更好玩了，我是玩这个的高手，反正每次都能赢的，不过，这还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当然是在村里看马戏团的表演了。

　　能看到马戏表演虽是一件奢侈的事，但机会还是有的，记得有一次，他们来到了村里，我和彩虹吃过饭，早早地背着书包出了家门，来到村中央。节目开始，首先上场的是个高又胖，白又美的姐姐，头发那是一个长，她穿着翠绿色碎花上衣，脖子上斜挂着又大又圆的珍珠项链，一直耷拉到衣服下面，她站在“舞台”的中央，不，确切地说，就是一块空地，她是那样的闪闪发光。我和彩虹在下面着迷地看着她，“真好看呀!”我俩啧啧地赞叹着，同时议论着在哪里可以买到那个长长的项链，而我小小的心里同时还在默默地想，我长大后是什么样子呢，如果能像她这样美，我就心满意足了。开始唱歌了， 她唱的什么我和彩虹也听不懂，更是记不住，但是我俩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那种羡慕的心情无以言表。

　　美丽姐姐唱完歌曲下去了，又出场的是一个长相滑稽，打扮花里胡哨的人，他拿着四个小碗，掏出一枚硬币，双手来回转动小碗，让我们猜钱在哪里，我和彩虹死死盯着他的碗，我猜钱一准儿在第一个碗里，彩虹说，不对，在第三个碗里，打开一看，哪个碗里也没有，哇!硬币竟然跑进了魔术师的嘴巴里，我俩激动地跳起来。

　　接下来的魔术表演，吞针表演，我俩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戏表演结束了，我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路小跑着去往学校的方向，远远看去，学校门口已经没人了。不好，肯定上课了，上课了我是万万不敢进去的，我可从来没有迟到过呢，我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了。彩虹提议说，我们逃课吧!逃课?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太新鲜了，从来不会叛逆的我，也会逃课吗?

　　逃课怎么逃呢，去哪里呢，唯有麦子地里可以藏身，于是我俩就在路边麦子地里偷偷趴着，听听远处的下课铃，看着有人出来路边玩，突然有点羡慕上学没有迟到的人，既然没去上学，这就意味着回到家，我要说瞎话，但是我从来不会说瞎话呀!我心里开始忐忑不安，感觉脸都火辣辣的，我可不愿做欺骗大人的坏孩子呀。

　　终于捱到了放学的时间，看到有小伙伴背着书包出来了，我俩害怕被彩虹的姐姐还有我的哥哥发现，就跟在最后一拨学生的身后，和平时一样回到家，父母并没有问我上学的事，这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带着小辣椒耳坠，肥胖肥胖，穿着洋气衣服的安春红看见我就喊：“天打扮，地打扮，没有滴漏不好看。”她意思是我没有耳坠，我不理她。然后语文老师来了，并没有问我昨天为何没有来上学，她开始发前天考试的卷子，我语文92分，班级第一名。我不知道自己咋考的，反正小小的我，对学习没有什么概念，就随便考考而已吧，老师让同学都要向我学习，我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想起昨天的事 。

　　小学阶段就这样一晃的时光过去了，纵然我和彩虹不在一个年级不在一个班，但是依然不影响我们每天在一起疯玩，那个年代，除了玩，还能做什么呢?比如我想吃又柴又香的肉，我想买好看的衣服，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

　　五年级毕业之后，因为交通不便，我的同龄人有的去了石槽上学，有的去了周营，还有的去了毛营， 而还有一些人选择了辍学，彩虹就是其中的一个，只是她的辍学也是稍微晚一点，因为她比我低一级，她是完整上完了五年级的。

　　初中三年，我和彩虹可以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我在家偶尔见到她的时候，总看到她在编织好看的毛衣、手套，她还学会了下地干农活。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我不想上学了，听说彩虹打算去广东打工，我去找她，商量之后，打算和她一起去。妈妈再三问我是否想好了，我说想好了不上了，妈妈叹口气，不再拦我。

　　再次和彩虹在一起，我又找到了小时候的安全感，走到哪里都不怕，遥远的广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傻丫头，年龄不到18岁，身份证都没有，借了嫂子的身份证，就这样仓促地和村里一群小伙伴坐上绿皮火车出发了。

　　到了东关一个玩具工厂，负责办理入厂手续的是两个打扮时尚的女人，看着我的身份证，讥笑着说，哇，你看借个身份证就出来了。

　　我们被安排到不同的车间干活，组长是操着外地口音的中年妇女，交给你一堆活儿，自己看着干吧。中午去吃饭，得抢，一不小心米饭都没有了，然后排队去打菜，夜宵是熬的绿豆粥非常好喝，也是靠抢，基本都是抢不到的。下班去淋浴间洗澡也得排队，好不容易排到了，都是几个姑娘挤在一个小小的洗澡间里。回到宿舍，看到有人蒙着被子睡得那么香，感觉很不可思议。然后几个姑娘在一起聊各自干的活儿，聊着聊着开始抹眼泪，每个人都说，我要回家。

　　偶尔在厂里走动的时候，遇到口音相同的人会惊喜地说，哇，你是河南人吧，是的是的，那种亲切感，至今难忘。

　　我是不善于做手工活的，每天只是会挨吵，而且我和彩虹分到了不同的地方，一天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可以看到她，孤单的心里，想回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一天，和妈妈通电话，妈妈说，你回来上学吧，你的高中通知书下来了。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彩虹，彩虹激动地说，我也跟你一起回去。旁边大一点的同伴玉丽说，花回去是上学，你回去干啥?彩虹眼里的光一下子没有了，低头默默地继续吃饭。

　　我如约回到了家，如约去上了学，从此，跟彩虹彻底无法再同路，我们再也无法有大把的时光相聚，我们再也无法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玩耍。

　　高中三年，过年的时候，听说她回来了，我也会开心地去找她聊天，但是见面后往往不知道说什么了，已经无法找到共同的话题，再然后是彩虹早早地结婚了。

　　我和彩虹亲密无间的关系，就像童年里从天空划过的飞机，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