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象湖东边入口处路边的法桐树巨烈摇动,枝头残存的树叶沙沙作响,一些树叶抵挡不住风的诱惑,跟随它的脚步肆意飘飞。象湖开阔的空间不仅给了风自由的舞台,也给游人随意漫行的空间。空气透明度不是很好,仿佛若有若无的裹着些灰尘,没有万里澄澈,也就少了些气吞万里如虎的旷达豪放。
象湖何时建成开放,我没有留意。以前无数次开车经过郑开大道,眼看着象湖从无到有,由一片田野改造成一湖碧水,我却没有停下来近距离欣赏过。那时总感觉忙,每次经过都有停不下来的理由。郑州城市建设像摊大饼一样快速外延,我紧跟着城市发展的节奏日日飞奔,眼前晃动着无数绚丽的商机希望,我忙不停歇的漫天撒网,极力捕捉。
我刚来郑州时,郑州城区不大。一条细瘦的金水河渠穿城而过,北边还有一条东风渠。金水河和东风渠依靠人工蓄水,多数时间处在干涸的状态,水边绿荫尚好,只是没有完全贯通成景观,也就带着些弃妇的模样。市内比较有名的休闲场所有碧沙岗公园、人民公园和紫荆山公园。紫荆山公园我常去。山很小,山体表面全部用混凝土加固,上面树木茂盛,一派锦绣繁荣。山脚南面傍着一个细长的小湖,狭窄的水域,边沿高大的建筑簇拥着绿荫。每次坐公交车经过紫金山公园,只要不忙,我总喜欢下车进去逗溜一番,沿碎石小道前行,通过路旁树木身上挂着的铭牌认识各种树木,欣赏它们不同的姿态。不大功夫就登上山顶,我在亭子里的石椅上小坐,看紫荆山立交桥上往来不停的车辆,时间就在这种漫无目的中打发许久。感觉差不多了,我便下山顺着水边转一圈,随同往来如织的游人感受着城市的一切存在。那时我独自生活,前路不知尽头,未来没有明确方向,可总是充满信心,相信前方有光。
在来郑州之前我到过许多城市,相比之下觉得郑州就像一位普通的农家少女,相貌平平,不仅普通,发展也慢。可就是这种感觉似乎合了我的性子,生活中我已经碰了许多壁,不敢奢望拔高人生的追求,能够容易相处生存就好。这段艰难且平淡的时光里,我结了婚,有了儿女。我们一家人租居在黄冈寺的城中村中,西边一墙之隔是烈士陵园。城中村的房子一座挨着一座,我们租居的一室一厅的房子,朝南的窗户永远没有阳光能照射进来。生活条件简陋,没有固定工作,可是我陪伴家人的时间却比较多。距离我居住地很近的金水河上游,地产商因地制宜开发修建了一处湖泊——帝湖。湖泊面积不大,因为被广泛宣传,一时风头无两。我时常和妻子带着儿子到帝湖游玩。喇叭型的湖面实在不大,称为池塘也不过分。可是建造者却极尽心思,让住宅区和水面尽量自然的融合。湖岸流畅的曲线点缀着法桐、垂柳,清波中野鸭、白鹭时常拜访。家园和湖光为伴,令漂泊之人总是不由自主生出艳羡。作为一个从遥远异乡挤进城市的愣小伙,凭着一腔血勇,长久跋涉中,我太渴望拥有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哪怕很小,哪怕位置偏僻。我强烈渴望着跻身城市,城市的一切令我憧憬,我总是想紧紧拥抱城市,可有时却感觉好像在拥抱空气。我只能提示自己不停的努力,竭力伸展双臂,朝着自己设定的方向全力奔跑。
象湖的入口没有任何限制,花草树木得体的修饰着前行的小路,仿佛就是在为了迎接任何人实现梦想。我和妻子、女儿、游人跟随着风向里缓行。随之而来大片枯黄的草坪,平缓开阔,嵌入其中的青石板路直达象湖边。阳光下的湖面在垂柳脚下和黄色的草地相连,给人渴望与水相拥的欲望,隔着丝丝垂柳,又留下遐想的空间。一位青春少女坐在草地上,支着画板,正在投入地绘画写生。还有一个帐篷下面,一群人正在举行周末派对。周末总是让人们在湖畔风光中获得短暂的休息,身心得以补充能量。或许,这片开阔的水面,见证了城市曲折成长的过程,变得宽容而安静,在每个清晨黄昏,消减着人们的疲劳,接纳着人们的烦忧,给心灵以抚慰。每一处湖泊都是一个伴侣,留下了爱恋之人的无尽情丝。
我搬离黄冈寺,终于在岔河拥有自己的栖身之所。两室一厅的房子,却是我和妻子拼尽全力的结果。房子装修简单朴素,最难得的是从早到晚窗户总能照射进来阳光。日子仿佛也像阳光一般温暖,夏叶般浓稠。郑州的城市建设也如同夏日的阳光般开始发力。郑东新区CBD突飞猛进的兴建,如意湖盘卧其间,成为城市规划发展的新核心。一柄长长的如意,优美的弧线在CBD中心划过,湖中的碧水代表着一个城市无限的活力。如意湖周围圆形的建筑布局,四面八方展开的道路,代表着包容、开放,预示着城市的新生。作为新的城市地标,CBD一经建成,就成为许多人神往的打卡地,也成为我和家人时常光临之所。宽展的湖面码头,游轮接待着一拨又一拨的观光之人。会展中心旁高耸的千玺楼形似嵩岳寺塔般圆润的身形在水中倒影,聆听着金色音乐大厅里时常上演的华美而高雅的音律盛宴。带着余音缭绕的回味,兴奋的在湖边辗转,湖中的音乐喷泉恰好稀释了无法消化的回想。到处是绿荫袭身,漫无目的地走累时,可以让时光慢下来,在如意柄东北而向的湖畔湿地间小憩,感受风的滋润,水的浪漫,感受水草间蜻蜓闲戏的悠然。
那时的欢乐,是因水而生的姻缘,柔柔的清波中,有多少可以和此时的象湖重叠?象湖畔,石板路弯弯曲曲,临水一边的垂柳柔和的低斜着浅黄色线条,垂柳根部铺陈着一条细窄的枯黄草地。柳树不愿和法桐争宠,独自在水边轻摆裙裾,悄悄向草地间丢下一枚一枚纤长的叶片,落叶躺在地上,好似一条涂染了浅黄色的绸缎。湖中的芦苇在风中在向我们热情地招手致意,柔韧的身姿优雅的传递着亲和力。依着芦苇向前延生着一条菖蒲带,菖蒲深绿的叶脉前端夹杂着岁月浸染的黄色条纹,形似水面飘浮的一条纱巾。它们怜爱着象湖,争相为之添彩。波纹泛动的湖中央,一群群水鸭浮在水面,随波荡漾,慵懒悠闲,仿佛也在享受着假日时光。
女儿的目光被野鸭吸引,总想近距离观看它们,可野鸭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总是躲得很远。女儿不满地问妻子野鸭为何不靠近岸边。妻子笑着解释说,野鸭不喜欢被人打扰,远看着不是挺好。
我望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野鸭,自由是它们的天性,如果失去,也就缺失了真趣。自由和谐相处,该是人和自然最好的方式,也是万物共生的理想。如果失去了那份可望而不可即的灵动,也就失去营造湖光山色的意义。我的目光越过水面,越过湖中间的垂柳堤,在垂柳堤西湖对岸的河南省科技新馆停留,河洛文化的追忆,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一座均称细瘦的柱型塔与之相伴,成为象湖畔又一地标性建筑。城市是一座大舞台,每处建筑都尽情展示自己的风格、特性,抒发自己的思想、灵魂。每一处湖泊如同人一样,有自己的理想、目标,想让生息其间的一切长相厮守,彼此舒适,衍生出万种风情。
如意湖沿着如意柄似的河道向东北穿行,诞生了龙湖。龙湖是郑州举城之力打造而出的名实相称的一座湖泊,一座属于缺水城市的明珠。龙湖的西边前身是郑州森林公园,森林公园天然的生态优势让龙湖为之增色。龙湖开挖出雏形,开始蓄水时,我就时常深入其中。沿着长长的湖边东行,湖中的水面由窄渐宽,最后形成浩然之气。城市的王者之气让北边的连霍高速和东边的三环快速路已然臣服。临水南望,如意湖畔的千玺楼与我沉稳地对视,令人陡然间生出无限豪情,概然有气吞寰宇的阔大。 我带着喜悦之情专门和妻子儿女驻足游览,领略着城市发展变化所带来的欣喜。湖边遍生水草,总是不乏游人,还有水鸟。只要有水,就会有生命存在,有生命竞舞的天地。我也以造梦者的姿态在龙湖边浮想联翩。
郑州地处中原,紧邻黄河,可城市却缺水。城市建设者们似乎太知道郑州缺什么,需要什么,用二十多年时间努力挖掘,硬是使出洪荒之力打造出一个又一个湖泊,一条又一条水系,绿色长龙随着水系和道路不断拓展延伸,过去的“绿城”重新名副其实,缺水的平原之上真正多了一座“水城”。城市有了水,就有了灵性,多了些温柔浪漫,充满了诗意。
城市到底应该多大,脚步应该多快,我没有深思过,只是在趋从中疲于奔走,渐渐迷失。城市的风景成为一个符号,那些美丽的湖泊我再也无遐光顾。这座越来越大的城市,与我的距离时远时近,有时觉得它属于我,有时又觉得它很陌生。当我折断梦想的翅膀被迫从岔河举家搬离时,人生重又跌入冰点。这一次远离城市中心,在龙子湖畔,在贾鲁河边,在绿杨荫里看着水中的芦苇、睡莲打发时光。一个人可以一天不接电话,一个人可以在偌大的城市中寂静无声,在寂静无声中和心灵相处,感觉时光才真正属于自己。龙子湖环绕着众多高校,专为万千学子而建设,娴静内敛,祥和温柔。我空无所依的心至此安静,是那种烈火灼烧后慢慢冷确的释放,摒弃激荡奔涌后彻底回归的安静。虽然我又一无所有,可是我有家人,有妻子儿女。 我和妻子一左一右牵着女儿的手,行走在温暖的象湖边,风仍然时不时猛一阵缓一阵,沐浴在和季节不相吻合的温暖中,像是专门为我们预定的礼物。看天气预报,明天就要大幅度降温了,大雪也会光临郑州。女儿侧望着远处矮小的白杨树上的喜鹊窝问妻子,它们的家那么低,安全吗?妻子笑答,喜鹊最有灵性,它们选择的家园肯定安全。
我注视着象湖水面,一种淡然幽远的气息随风而过,郑开大道上往来的车辆从湖边的法桐树间快速闪过,没有丝毫停留之意,曾经的我也和他们一样,来去匆匆。
妻子忽然说,网络上关于河南的负面新闻总是不断,疫情之后听说郑州城区人口减少好多,许多饭店关门,各行各业日子都不好过。 我静静听着妻子的话,没有回应。无论何时,成长与发展总是伴随困难与挑战。国有运,城有运,我们每个人皆有自己的命运,不随波逐流,不趋从附和,只管默默前行。我打开手机高德地图,搜索到我所在的位置放大,象湖形同一只行走的小象,正踏步迈向城市的中心,每一步虽难,可每一步都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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