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时序更迭,光阴飞逝,一晃操劳一生的母亲在磕磕绊绊中走进了八十岁的门槛。这对于我们全家来说是一件大喜事。自然,为母亲举办一个温馨热闹的生日庆典是子女们的心愿。
之前,我们从没有给母亲做过生日。
我在电话中跟母亲商议,母亲却一再推辞。母亲说,我们是小户人家,不是什么高官显贵,过啥生日不生日的,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缺吃不缺穿,再说了你们都不在家,天南海北的工作忙,回来一趟不容易……电话那头母亲不停地唠叨着,电话这边我竟哽咽难语。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但最终母亲拗不过我们,还是同意了。
那天,我们在老家欢天喜地齐聚一堂,陪伴在母亲身旁。宴席开始前,我们姐弟代表全家给母亲拜寿,行跪拜大礼。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父母恩德,山高水长!
这礼仪最古朴,最传统,也最神圣,最真诚,是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的。端庄的举止、肃穆的神情之下,是一颗虔诚一颗热烈的赤子之心。
席间,不时有没能回来的亲戚给母亲打来电话。虽是寻常的嘘寒问暖,却让母亲激动得满眼都是泪花。
远在岭南的侄女,通过微信朋友圈表达自己的心情。读着屏幕上简短而极赋深情的文字我一度泪湿眼眶。我深知那不是花言巧语,不是附庸风雅,那是愧疚、是思念、是感恩、是绿叶对根的深情。
稍后,我女儿的视频打过来了,一番问候之后,伶牙俐齿刚上幼儿园的小外孙女隔着荧屏献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然后甜甜地说,祝太姥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母亲欢喜地应承着,笑着道,啥,东流水,我听不懂你说的是啥意思啊。难怪,母亲不识字,又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祝福的话语。于是,我便耐心地给母亲解释。母亲听后,高兴地说,那好啊,那好啊。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奔腾咆哮的黄河穿峡谷历险滩日夜东流,到平原地带才放缓脚步平静下来。如今,年届八旬的母亲,自是衣食无忧,但她的人生之路却颇不平坦。
母亲生不逢时,一九四二年、河南、黄泛区、敌占区,只这些字眼就足以说明她之童年的不幸了。然而,天不怜弱,不幸再次降临到她的头上。
在她未满周岁时,她的父亲也即我的外祖父外出谋生,竟客死南乡。流离,冻馁,死亡,这些灾难对于当时的河南人来说实乃司空见惯,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灾。试想一下,国破之殇、家亡之痛、天灾之难、失怙之苦,对于一个幼小的心灵、羸弱的生命该是何等的摧残!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从我记事起,母亲的身体就不太好。我想这跟她幼年食不果腹的苦难遭遇有莫大的关系。
以前,我感觉一年三百六十天,母亲从没间断过吃药。父亲只要能抽出一点时间,就会带着她去看病,可以说方圆几十里的医生都访遍了。
行笔至此,提起父亲,总感觉有很多话要说。父亲的命运也好不到那里,可以说父亲和母亲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两个苦瓜。
父亲生于一九三八年,正是郑州花园口决堤那一年,我们村村口以北就曾是一片泽国。村里一个与我父亲同龄的人就取名叫黄水。唉,几年前父亲驾鹤西去了,每每忆之,莫不有摧肝裂肺之痛!
尽管母亲常年疾病缠身,仍要悉心照料我们姐弟几个的日常生活。父亲是乡村公办教师,平常是要吃住在校的,只有星期天才能在家一天,所以,母亲常常强忍着病痛操持家务。在阵阵呻吟声中,母亲一手煎药一手做饭的身影至今还定格在我的脑海里。
其中有两件事最难让人忘却。虽然隔着几十年的时空,历经几多风雨几多霜雪,我每次忆起那一幕幕往事仍心绪难平。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夏夜,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把我从烦躁的睡眠中惊醒,耳畔传来一阵急似一阵的暴雨声,借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我发现母亲早已起床,正弯着腰艰难地把一盆水端到门口倒掉,转身又去端另一盆水。原来暴雨已下多时,大风把房顶上苫的麦茬成片成片地刮起来了,雨水顺势流进了屋里。真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要说七漏八淌一点都不为过。再加上那时的房子是土墙,老鼠把根脚打了很多洞,外面的雨水倒灌进来,一会儿屋里积了很多水。好在地面是原生态,土质的,母亲用铁掀挖成一个个小坑用来蓄水,然后用洗脸盆一趟趟往外端。我急忙下床接过母亲手中的水盆,母亲擦一擦手,找出过年时剩下的几炷香焚上,然后双膝跪地口中喃喃地念叨着……那一刻,母亲的衣裳是湿漉漉的。那一刻,母亲的心是虔诚的。
另一件事现在想起来仍让人心有余悸。
记得是晚上十点钟光景,邻居家突然失火了,而且火势越来越猛,我们两家只隔着一条窄窄的人行道,那时的房子都是草房,我家随时都有被殃及的可能。十万火急,母亲急忙抽出床上所有的被子褥子,按到水池里泡湿,前来救火的乡亲们把湿被子遮盖住我家与火势较近的房顶,最后邻居家房子毁于大火,我家一场虚惊。
俗语道,日子比树叶还稠。不堪回首的岁月苍老了母亲的容颜,我们姐弟五人一天天长大了,成家了,母亲的鬓角白了,腰也弯了。母亲本已到了含饴弄孙安享天伦的年纪,可身上的担子一点都没有减轻。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姐弟几个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最为严厉的风口,母亲为子女的事日日夜夜没少担惊受怕,是名副其实的‘超生游击队队长’。用母亲的话说,光计划生育这事吓得也少活几年。
紧接着打工潮兴起了,我们相继背井离乡,把子女留守在家中,年老体弱的母亲担负起了“幼儿园园长”的重任,况且是全天候全方位,一刻也不敢疏忽大意。孩子这个哭了,那个闹了;这个渴了,那个饿了;这个发烧了,那个着凉了。母亲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令母亲无比欣慰和自豪的是,苦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当年“幼儿园”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最近几年母亲的身体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只是一些基础病,没有大的器质性病变,这不仅仅是因为生活水平的提高,更得益于母亲逐渐养成了好的生活习惯。
只要天气许可,她每天都会出去走走转转,到田间地头,到集市商场,与邻居们唠唠嗑啦啦呱,晚上临睡前温点水泡泡脚,再按摩按摩,生活完全能够自理。
入秋以来,不知何故母亲突然腿疼得非常厉害,以至于走路都非常困难,后来又栽了一下,拍片诊断疑似为股骨头坏死,全家人都非常挂念。于是我带着片子到市骨科医院给母亲复诊一下,所幸并无大碍,属于老年性髋关节炎,口服一些消炎祛肿的药物,症状逐渐减轻。我们悬着的心才落下了。
一路走来,八十年的风风雨雨侵蚀了母亲的身体,八十年的雪冷霜寒浸染了母亲的华发。
在心灵深处,我冒昧化用苏轼的一句诗作为送给八十老母的生日祝福:
惟愿母亲康且宁,无灾无难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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