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Rex打电话说周末可以去亚历山德拉宫看樱花。樱花的花期很短,我也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就答应了。
坐在车上,只觉得这一带很安静,人不多,有学校、商店、居民楼,不少建筑像建于19世纪, 既不是太古老,也不现代,路是窄窄的一条,像人生一样漫长。
也许是因为怕错过花期,我们来得稍微早了一些。花蕾已经裂开,但还没有到烂漫的程度。樱花树像精瘦的士兵,列队站在整条小路一侧,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樱花大道,但也优雅而玲珑, 风一吹,花苞仿佛更松散了,风吹雪飘般一片片滑落。
观樱花也可以说是观风, 风无形无色,只能借助有形之物现身。风吹叶子的声音窸窸窣窣,花瓣时而柔缓降落,时而激荡上扬,时而团团旋转……樱花飞舞,倒是让我看到了风的真面目。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都不是一目了然的。
3月底还是冷飕飕的,我站了一会儿就不禁哆嗦,要求到宫殿里面看看。大堂空旷,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聚会,桌子上还留有一些披着糖霜的杯子蛋糕。我们买了热可可,装在最单薄的塑料杯子里,烫得握不住,像一小座火山岩,只能用手指钳住杯口的边缘。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头发湿了,但我庆幸看到了还未经历风吹雨打的樱花,这样涉世未深的樱花,有一股仙气。
二
那年春天,我还去了皇家艺术研究院看展—“现代园林绘画:从莫奈到马蒂斯”。几个展厅连环套在一起,从印象派到野兽派,从莫奈、雷诺阿、塞尚、毕沙罗到后来的前卫艺术家波纳尔、萨金特等。很多艺术家本来就以描述自然景观闻名,但有些艺术家的作品是难得一见的花园绘画。你会强烈地感受到,这些画家们的一生中有大量时间在自己的花园里发呆,或者在公园里度过,以不同方法描绘植物和花园。他们发自内心地热爱园艺, 比如,莫奈就是一个杰出的园丁: “我成为一个画家或许应该归功于这些美丽的花朵。”
如果说画家的本职工作是铺开画布,构思布局,那么坐在花园里的时光更像是一种虚度。我觉得这样一场画展,更像是展现画家们如何虚度时光。看一幅花的图案,便能想象出画家面对它时的感受,是热情的,也有怜爱。因为没有功利心,才能没有分别心地接纳各种事物,不再剑拔弩张,让人能够静下心来感受。人生中这样的虚度,竟然成了最重要的生命体验。
看完展览,走进对面的格林公园,春光正好,人们抓紧时间晒着太阳,很容易就打个小盹儿,做一场不完整的梦。春天,人的感官变得敏感,一阵微风都能撩拨出耐人寻味的情绪。看到万物生长,心想,还有哪个时节比春天更适合虚度?可以踏青赏花,候月听雨,望云观山,荡舟游园。不用每时每刻都有主题,在春光里宜肤浅,宜傻笑,宜做梦, 不宜动脑,不宜思考。略去贪念, 没有过分的爱,也没有过分的恨。人生,该深刻时深刻,该肤浅时肤浅。
三
这段时间也是我人生中最不深刻的阶段,我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闲”人,可闲人其实充实得很。有天在剧院门口的咖啡馆等待演出开场时和一位老师聊天, 他说,活了大半辈子,唯一幸运的是找到了自己的救赎方式,工作绝对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最终使我们感受到幸福的是找到精神上的自由,在人类寻求真理的道路上,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儿。我觉得他口中所说的“自己的那一份儿”,就是与自己的精神家园不谋而合的一部分。
有天从牛津回家的路上,云层压得很低,大片油菜花开了, 羊群若无其事地低头啃草。我像闯进了乡间民谣,是过去反复吟唱如今才得以相见的景象。突然意识到,我已有许多时日不用再与形形色色的人厮磨,更多时候面对的是天地和自我。虽然还是会与友人讨论缥缈的问题,生活里却都是人间烟火。
你在其他群体的眼中看来像是在虚度光阴,在同类眼里就是在认真过生活。不管别人怎么看,重点是你有没有觉得浪费生命。那些虚度的时光更像是生活的本质。若有人陪你虚度,把时间交付与你,不求回报,不费心经营关系,就是与你并肩作战的赤子。不负春光的方式,恰好就是与你一起虚度时光。
心地干净地去爱人,读无用书,吃不求饱的点心,没有妄念地看风景,不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你不知道灵感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生活里的哪个片段将成为影响人生的重要时刻,但有天你会感到前路突然开阔,会收获更深厚的爱。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