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飞行的轨迹
坐在最右排靠窗的小女孩
在起雾的窗玻璃上画了一条线
我想她画的是一条河流
既流经天空,也流经大地
那样干净。可以用来灌溉,也可以用来清洗良心
或者,是一条路
窗外是草木覆盖的大山
有了这条路,住在山里的人们
就可以把山里丰硕的阳光啊露水啊背到山下来卖
以及天空落下的雨,有了路的指引
就有了井然落下的秩序
不像现在,仿佛数不清的马,充满野性
又或者,就是一根线,她是想用它拴住
汽车一闪,便消失在车窗外的人和村子?我不知道
坐在她身旁高一声低一声打电话的奶奶放下电话
悲伤地把头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话
小女孩立刻把头埋进两臂。很久,很久……
她把头微微抬起,望向窗外
最后,伸出小小的指头
在刚刚那条线的另一端画下
极其曲折和陡峭的一笔。哦,我想
那一定是天使在人间飞行的轨迹
在闹市看见牛
应该有一片草原站起来迎接它
每一根草都带有罕见的嚼劲
仿佛乡愁,烦恼,悲伤
应该有一条河流从草原上穿过
河的上游是一座雪山
钟一样的雪山
河流是钟发出的声音
它喝水,把自己喝成一部厚重的经文
然而,没有草原和河流
只有一个牛贩子
油腻,瘦
像一盏灯芯
他把它拴在一根石柱上
命运之神的手臂
等待时间将它化为无形
它眼睛里闪烁着什么?河流的波光?冰块?
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爱和忍受
那是因为什么?落在它身上的阳光
仿佛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
傍晚的屋顶
赫章城被四周的山逼仄。如果站在夜晚的高处
整个城市就像万家灯火形成的火炉
然而发亮的实际是人的生命,总是保持彼此能够照亮的距离
天空奇怪而高远,太阳是从神的亮瓦漏出的一束光
神其实是离世多年的祖父,把老房子
搬到了那么高远的地方,阻挡了绝大部分
将落在我身上的雨雪。不远处,空旷地带
有小孩子在那里打闹,声音像葳蕤的藤蔓爬到枯死的树冠
瞬间枯萎,消失不见
路上的行人,不知来自哪里,又要去何处
他们上一秒可能是一头老牛,下一秒又像一匹奔跑的马
对面是一群建筑工人,他们是谁的父亲?生活教会他们
一种了不起的魔法,让一座座高楼从平地长出来
我的近旁是一张悬挂在绳子上的白色床单,没有风
像一道无声的瀑布。床单的近旁,是一小棵枯萎的月季
正等待着春风,吹燃体内的火星
我走下傍晚的屋顶,就像夕阳收回垂在大地上的翅膀
杜鹃花
杜鹃花的花蕾里,每一朵
都有一个天空的雷霆
这些红色的花蕾,又像枝丫伸向太阳
偷来的火种,在人世燃烧
让路过它的人,一生温暖
叶片上的露珠,是仿佛绳索和木桶的根系
从大地深处打出的井水
在高处汇聚成动荡的大海
一些死去的人在那里沦为看不见的孤岛
和这个世界
总是保持诗行与诗行之间的平行
今年春天,我把已经死掉的爱情埋在杜鹃花下面
一朵盛开的杜鹃花就是一口血
午后
好久没人和我走这么多路了。我对你说
更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像眼前往日清澈的河流。如今这条河流
因混浊而变得沉重,完全看不出在流动
仿佛被无数钉子钉在这里
波涛和漩涡激荡在路人胸口
树荫下乘凉的人们,有的低头
陷入生活和命运的阴影,出不来了
有的情侣在亲吻,仿佛在舔舐某种
容易融化的甜蜜之物
是否这样就可以抵抗人间所有的苦
你指给我看近旁的彼岸花,和远一些的格桑花
你的声音和花的香味,像午后的天空忽明忽暗
一路上,我们聊得最多的事,轻得像蝴蝶的翅膀
一定没有一件,有关一个沉重的人一夜白头
落叶
树才落第一片叶子,你的言语里便生出无尽凉意
像不绝的秋水
树落了一半树叶,爱情开始纷纷扬扬
命运也有了凌乱之美
树落光了所有叶片,这些树曾经的翅膀
如今像砝码,沉沉压在时间的天平的另一头
你说,掉光叶片光秃秃的枝干,像手指
所指向的地方,天空拥挤,而人世孤独,辽阔
一颗星星下面埋葬我的一个亲人
归来的途中
参加葬礼归来的途中,我们在车上
一句话也没说。死者的家属
也没哭得像雨水淋湿的松树
哀乐覆盖的村子
听不到一丝鸡鸣和犬吠
它们像我们暮晚来时见到的
躲在密叶里的青果
我的心,在哀乐中
不是被大海的波涛举得最高的船
而是记忆里融化得比刀子更快的雪
现在,大雾弥漫
我多想对你说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身披荆棘的人
结痂的伤口都有一团团火焰
然而,你是谁呢?可是昨天那个
说爱我,并把一颗心像瀑布一样
摔碎给我看的人……
弥漫的大雾中,白天弯曲的道路已经看不到了
这个世界突然小得
像神捧在掌心的盒子
我们不过是盒子里的两根火柴
为了划燃的片刻点亮什么
不惜过着
呕心沥血的一生
白鹭
我痴迷于它的白
不同于白纸,雪
它的白
不指向头发,也不指向虚度的中年
它静静地站立在河的中央
那种白
不仅仅镇住了整条河水的波涛
西左,原名赵龙,生于1988年,贵州省赫章县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作家》《诗刊》《山花》《星星》《扬子江》《草堂》等发表作品。出版有诗集《人间物像》《诗歌打开的天地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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