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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般的你

时间:  2024-01-21   阅读:    作者:  宁听风

  (一)

  陶釉子和她妈赵美兰女士又吵起来了。

  原因很简单,陶釉子心血来潮去理发店给自己烫了个头,顺便还染了个发——灿灿的黄、油油的绿、艳艳的红,再配上她那一头狮子狗卷,简直美到爆炸。

  赵美兰看到后,气血翻涌,知道的晓得这是她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鸡毛毽子成精了呢——必须染回来!

  陶釉子中二加叛逆,梗着脖子喊:“我就不染回来!这是我的自由,你不能干涉我!”

  “我不能干涉你?!”赵美兰顺手操起鸡毛掸子冲着陶釉子就扑来过来,“你信不信我还要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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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鸡毛掸子离自己越来越近,陶釉子急中生智,撒腿就往楼下跑,准备投入到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让赵美兰找不到她!

  她一个转身冲到门口,炮弹似的往外冲,下一秒,冲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阮憬被一股冲力撞得后退了好几步,然后被花花绿绿的颜色晃得眼晕,再低头,撞进了一双大大的杏眼里。

  ——干净、澄澈,像是冬日里的湖面结出的第一层薄冰。

  2016年12月16日,云消雪霁,冬阳微凉,陶釉子第一次遇见阮憬。

  (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周暮原本只想找把钥匙开门,没想到门自己开了,还有不明物体扑进了阮憬的怀里,花花绿绿的,他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赵美兰女士拿着鸡毛掸子也很尴尬,轻咳了一声,把额前的头发优雅地别到脑后,仿佛刚才暴跳如雷的不是她:“周暮,那是釉子。”

  周暮伸手把阮憬怀里的东西扒拉开来,上下打量后,放声大笑:“陶釉子,你这审美挺独特啊!”

  陶釉子的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羞涩:“关你什么事!”

  “釉子!”赵美兰的语气有些危险。

  陶釉子看了赵美兰一眼,没说话。因为只要周暮回来,赵美兰眼里就不会有她。

  如果后妈也能评分的话,赵美兰绝对每次都能拿一百分。

  没有错,他们家是重组家庭。赵美兰带着她这个小拖油瓶嫁到周家,她不但有了继父,还有了一个便宜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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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暮在蓉城读大学,放假才回来。这次是因为要回南城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懒得住酒店,他就约了朋友一起回家住。

  继子回来了,还带了朋友,赵美兰忙前忙后地张罗,还不忘支使陶釉子。陶釉子不乐意,赵美兰拿零花钱做威胁,她只能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上楼。

  门是阮憬开的。

  屋里暖气开得足,他已经脱下了羽绒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毛衣,勾勒出颀长的身姿。

  陶釉子探头:“周暮呢?”

  “去洗澡了。”他的声音很温和,“要进来吗?”

  陶釉子犹豫了一下:“好。”她把水果放在书桌上,“我妈刚切的。”

  阮憬拿起小银叉叉起了一块苹果,咀嚼:“嗯,很甜。”

  陶釉子有些骄傲:“那必须,我姥爷家果园里种的,别的地儿可没有。”

  阮憬笑起来:“谢谢。”

  “不用客气。”说完了,陶釉子挠了挠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般的头,小声地问,“我刚才有没有撞疼你啊?”

  阮憬下意识地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肋骨,摇头:“不疼,就是轻轻一撞。”

  “那就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陶釉子有些紧张,忍不住又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的,反正你这几天也住在我家里,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跟我说。”

  “好。”阮憬点头,又问,“我能不能给你提个意见?”

  “什么?”

  “你能不能找顶帽子戴?你的头发晃得我眼晕。”

  陶釉子眼前一黑:“头发很丑?”

  阮憬:“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不能称之为丑,只能说太斑斓了,像是——”阮憬斟酌了一下, “绿翅金刚鹦鹉见过吗?你和它只差一个喙。”

  “……”少年,你如此美丽,为何会有这样毒的一张嘴!

  (三)

  陶釉子还是去把头发染回来了。

  理发师很遗憾,那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赵美兰女士很满意,觉得她身为母亲的威严犹存。

  周暮和阮憬结束学术会议回家时,陶釉子从二楼的阳台向他们招手。

  服帖的黑色短发勾勒出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大大的杏眼亮得惊人,明媚清丽,极是招人。

  周暮不禁笑:“没了辣眼睛的头发,这丫头看起来顺眼多了。”

  阮憬抬头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哪里是顺眼多了,明明是好看多了。

  晚上吃完饭,周暮带阮憬夜游南城,陶釉子陪同。周暮兴致高,把东道主的身份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走累了,他们到了一家奶茶店歇脚。

  周暮点单,阮憬和陶釉子在一旁休息。

  陶釉子托腮,看阮憬:“你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

  陶釉子有些可惜:“这么快啊。”

  阮憬眼底有流光:“怎么,舍不得?”

  陶釉子觉得脸有点热:“就是觉得有些可惜,南城还有很多地方值得逛呢。”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三人在奶茶店盘桓了二十分钟,准备回家。

  拐过弯是一家银行,眼前狂奔过来一道身影。阮憬手疾眼快地把陶釉子拉进怀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尖厉的叫喊!

  “来人啊,抢劫啊!”

  阮憬和周暮对视一眼,撒腿就朝黑影逃窜的方向追去。陶釉子也跟着跑,阮憬回身看她一眼,厉声道:“别动,站在这里等我们。”

  陶釉子脚步一顿。

  阮憬和周暮动作很快,可怎么也没想到抢匪还有接头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蹿上一辆车逃走。

  阮憬和周暮回来,扶起了被抢的女孩子,帮她报了警。

  到了警察局先做笔录,周暮作为发言人,一五一十地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叙述一遍。

  南城治安良好,这种当街抢劫的行为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办案人员很重视,询问得也很详细。

  “还挺有反侦察意识。”警察听完周暮的叙述,说, “那好,谢谢你们的配合,如果还能想起和案件相关的,请随时联系我们。”

  “好。”

  笔录做完,阮憬和周暮招呼了一旁的陶釉子离开。

  “那个,我有话说。”陶釉子举起了手,“那个抢劫的抱着包向我冲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手上有个文身——黑色的太阳,大概是这样子的。”

  陶釉子拿过桌上的纸和笔画了一下,递到警察的面前。

  警察眼睛亮了:“小丫头不错啊,这可是重要线索!”

  他们走出警察局时,已经很晚了。被抢劫的姑娘依旧战战兢兢,周暮保护欲作祟,提议打车先将她送回家。

  回家的路上,阮憬问陶釉子:“那个文身,你是怎么记住的?”

  “还能怎么记住,看到了就记住了。”

  “劫匪冲过来的速度很快,而且我很快就把你拉过来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能够迅速观察到他的特征并记下来,釉子,你很厉害。”阮憬认真道。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夸她了,她有些羞涩:“大概是我运气好?”

  “和运气无关,是因为你一流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釉子,你很有天分。所以,你愿不愿意到我们警校读书?”阮憬说。

  (三)

  “警……校?我,我可以吗?”陶釉子问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

  “当然可以!”

  陶釉子的班上有五十八个人,她每次考试稳居四十五名后,年级排名永远在后百分之二十。

  她习惯了吊车尾,习惯了成为老师口中拖后腿的人,习惯了赵美兰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陶釉子,你太让我失望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你很有天分,你很棒,你可以去上大学”。

  陶釉子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我成绩很不好。”

  她知道阮憬口中的学校,那是全国最好的警察学院之一。周暮当初拿到通知书,老周同志开了一瓶五粮液庆祝。以她现在的成绩,别说去这所学校了,就是去上专科都要吊车尾。

  “成绩不好,那就学,你离高考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一切都有可能。我会……”阮憬顿了一下,“我和周暮都会帮你的,周暮,你说对吗?”

  “嗯,对。”周暮眼睛复杂地看向陶釉子。

  他和陶釉子做兄妹已经两年多了,但他对这个妹妹很不了解,只看到了她的顽劣,根本没看到她身上的优点。

  这天晚上,陶釉子没有睡着,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开始思考她到底想要什么,又能做什么。

  第二天,周暮和阮憬回学校,她去车站送他们。

  车站的广播说开始检票,人群开始骚动。陶釉子突然拽住了阮憬的衣角:“阮憬,我真的可以吗?”

  阮憬看着她的样子,可怜兮兮得像一只迷途的小鹿,心底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当然,你要相信我。”

  学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口号喊得再响亮,等到静下心来做题的时候,现实给了陶釉子一顿又一顿暴击。这些题啊,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前进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而她每天都孤独地前进着。

  期末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只提升了两个名次,赵美兰的脸色难看得像酱油一样。陶釉子也很沮丧,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阮憬要来南城了。

  他有个表姐嫁到南城,他来出席婚礼的同时,顺便充当陶釉子的补习老师。

  她要学的内容很多,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抓紧时间给她梳理知识点,然后由周暮打辅助。

  周暮表示很难过,这些东西他也会,为什么他不配拥有主讲资格。

  陶釉子托着下巴看他:“因为你长得丑啊!”

  “我哪里比他差了。” 周暮揉她的小脑袋,“还想不想吃双皮奶?”

  “想吃,想吃。”陶釉子求饶,“劳烦周大帅哥为我们做双皮奶,记得多放一点葡萄干哦。”

  周暮做双皮奶的水平,和他作为法医的解剖水平一样高。

  “小样!”周暮轻笑着下楼。

  关门的刹那,他看到书桌前坐着的阮憬与陶釉子,心底升腾起一个疑问,但是很快,这个疑问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应该不可能的吧。

  (四)

  临近春节,阮憬在南城待了一个星期,马上要离开了,陶釉子有些舍不得。

  她去送他时,南城下了一场大雪,春运期间,高铁站人声鼎沸。

  “时间还很长,不着急,慢慢来。”阮憬的声音在嘈杂的车站显得格外清越,“有不会的题就问周暮,他虽然不靠谱,但是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陶釉子撇嘴:“那万一周暮也不会呢?”

  “那就来问我,我的成绩比他要好一些。”

  陶釉子开心极了,又悄悄地问他:“阮憬,我以后可以去你们学校找你吗?”

  “当然可以。”阮憬捏了一下她的兔耳朵帽子,“随时欢迎。”

  不过,说这话的时候,阮憬怎么也没想到,陶釉子去找他的方式是如此独特。

  整个寒假,陶釉子都很乖巧,按照阮憬告诉她的方式,按部就班地学习。赵美兰觉得很欣慰,但又很狐疑,总觉得她憋着什么坏,一天三次地试探着。

  陶釉子烦了,瞪她妈:“我不学好,你天天骂我,现在我学习了,你又觉得我没安好心,赵美兰女士,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赵美兰也不甘示弱:“谁让你前科太多,劣迹斑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是你闺女!你就不能信我一次?!”陶釉子气急!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谁家孩子跟你似的跟大人大吼大叫的!”赵美兰吼得比她还大声,“你就不能学学周暮,听话懂事,学习还好!你要有他一半好,我至于这样对你吗?”

  “那你让周暮给你当儿子去!”陶釉子气到失去理智了。

  “周暮已经是我儿子了!”赵美兰得意扬扬。

  陶釉子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美兰愣了。她这两年习惯了陶釉子的坏脾气和瞎胡闹,娘俩三天一吵,五天一闹,气急了,她也动手,但陶釉子从来没有哭过。现在陶釉子一哭,她倒有些慌了。

  “欸,你别哭啊。”

  陶釉子把她妈往外推:“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关了门,陶釉子一边哭,一边给阮憬发信息,问周暮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她妈妈总要拿她和周暮比较。

  阮憬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他蹙起了眉:“哭了?”

  “嗯。”陶釉子哭得打嗝,“你……你说,我哪里比……比不上周暮了,我,我妈为什么,为什么都看不到我?!”

  “釉子,周暮很好,可你更好。” 阮憬站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冬日的晴空,声音温柔到极致,“不要哭了,去洗一把脸,我陪你说说话,好不好?”

  陶釉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跟阮憬说了很多话。

  第二天醒来,她看到手机上近三个小时的通话记录,默默地下床洗了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眼睛肿得像核桃,但眼神很坚定。

  (五)

  就这样过了寒假,进了四月梁燕呢喃的时节。周六的下午,阮憬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那端是陶釉子欢乐的声音:“阮憬,当初我问你可不可以去你们学校找你,你怎么说的来着?”

  “随时欢迎,你打算什么时候来?”

  陶釉子嘿嘿笑:“今天怎么样?”

  阮憬腾地一下从书桌旁弹了起来:“你在哪儿?”

  “你们学校大门口。”

  五分钟后,陶釉子隔着大门看着阮憬跑过来,欢乐地冲他招手。她第一次见他穿警察学员的常服——挺拔如雪松,好看死了。

  阮憬觉得自己要疯了:“祖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陶釉子不以为然,“我离家出走了。”

  阮憬左边的眉毛挑了起来。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简单,陶釉子和赵美兰因为寒假闹了一场不愉快,到现在都没和好。周五下午,陶釉子跟她妈说要来蓉城看场演唱会,她妈觉得她瞎胡闹,于是不同意,娘俩又吵了一架。

  陶釉子一狠心,周六趁她妈不注意,偷偷溜来蓉城了。

  结果,这姑娘运气不好,一出火车站就被偷了,手机、钱包什么都没剩。口袋里还有上次剩的十块钱,靠着这十块钱,她辗转到了警察学院门口,借了门口警卫的手机给阮憬打了电话。

  “怎么不给周暮打电话?”阮憬问她。

  “给他打电话,赵美兰不就知道了吗?再说,他的手机号,我没记住。”

  “我的就记住了?”

  “你的好记。”陶釉子低着头,小声地说。

  “给我打电话,周暮也会知道。”阮憬一脸严肃,“釉子,离家出走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很危险。”

  “我知道,就算打电话,能不能等我看完演唱会再打?我怕周暮直接把我撵回去。”陶釉子扯了扯阮憬的衣袖。

  “你不是钱包被偷了吗?”阮憬惊讶,门票没被偷吗?

  陶釉子的笑容有些狡黠,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门票:“什么都没了,除了门票!”

  阮憬被她打败了。

  “跟我进来吧,先去找周暮。”

  周暮正焦头烂额呢,刚刚接到家里的电话说陶釉子失踪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也没法立案,他只能安抚了赵美兰,再找人帮忙。

  没想到人没在南城找到,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就为了一场破演唱会,把全家人搞得鸡飞狗跳,陶釉子,你出息了啊!” 要不然考虑自己未来人民法医的身份,他可能要掐死这个妹妹了。

  “它不是破演唱会,它对我很重要!”陶釉子大声道。

  “重要?它是能管你吃喝,还是能帮你上大学?!”周暮也急了。

  “周暮!”阮憬察觉到周暮言语里的不妥当,“我带她过来找你,不是让你骂她的。”

  “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他到死都没有看过,我来帮他看了,不可以吗?!”陶釉子的声音十分尖厉,却能感觉到她隐藏的颤抖与悲伤。

  周暮愣了。

  阮憬叹息一声,把浑身颤抖的陶釉子轻轻地揽在了怀里。

  (六)

  陶釉子去看了演唱会,在蓉城待了一夜,第二天回家,阮憬去送她。

  “你回去吧,我能回家。”陶釉子不喜欢车站,每次在车站,都是一场离别。

  “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阮憬依旧不放心。

  “记住了!”陶釉子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做得好,会有奖励吗?”

  “奖励你暑假来蓉城玩,包吃包住,怎么样?”

  “好呀。”陶釉子眼前一亮,随即又有些沮丧,“就怕美兰女士不同意啊。”

  阮憬:“没关系,她不同意,我来和她说。”

  从蓉城回南城,乘坐高铁差不多一个小时。站在家门口,陶釉子有些近乡情怯的畏惧,几经犹豫,都不敢开门进去。她正踌躇着,房门大开,赵美兰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出来。

  娘俩面对面地站着,赵美兰眼泪就下来了:“你这死孩子,到底是多大的气性?我说你两句,你就往外跑,你想气死我不成?!”

  陶釉子的心钝钝地痛,她突然伸手,紧紧地抱住赵美兰:“妈,对不起。”

  “你干脆气死我得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兔崽子?!”赵美兰泣不成声。

  “妈,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替我爸看看他最想看的演唱会。”陶釉子轻声说,“我爸走了,你带着我过得有多艰难,我知道。后来你遇到周叔叔,他对你、对我都很好,我特别感激他。可是,我不能,也不敢忘了我爸,我怕我再忘了他,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了。”

  “你怎么知道我就忘了他了?!”赵美兰心痛如绞,有些事、有些人是不可能忘记的。

  “妈,你得朝前看,和周叔叔好好过。我爸那边,我一个人想他就够了。”陶釉子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是我不好,这些年总惹你生气。我不是不想让你幸福,我是怕你那么喜欢周暮,不再爱我了,所以我才会拼命惹祸,想让你多爱我一点。”

  “我怎么会不爱你?!你是我闺女,我不爱你,还能爱谁?!”

  那是她做母亲的私心,重组家庭关系复杂,她只是希望对周暮好一些,可以让他们能够对釉子也好一些,但她好像用错了方式。

  母女俩在家门口抱头痛哭,哭到后来,连邻居都惊动了,感性的老周同志把两位女同志请回家里——回家慢慢哭,心结慢慢解,反正,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这天晚上,赵美兰抛弃了老周,搂着女儿睡觉,像以前一样。

  陶釉子等着她妈妈睡着了,悄悄掏出手机给阮憬发信息。

  “阮憬,我和妈妈和好了,你说得很对,交流很重要,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一份礼物啊?”

  “礼物不用了。”阮憬的信息回复得很快,“好好学习,我等你来蓉城。”

  (七)

  接下来的日子,陶釉子每天都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她兑现了给阮憬的承诺,期末考试考进了全班前二十名。

  去蓉城的事得到了赵美兰的首肯,她知道了自己和女儿和好阮憬居首功,别说阮憬说让陶釉子去蓉城玩了,就是去月球,她都会同意。

  陶釉子背着小书包去了蓉城,下高铁就看到了阮憬和周暮来接她。她像小鸟一样地冲过人群扑向阮憬,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阮憬摸着她的小脑袋笑得很宠溺:“釉子,欢迎你来蓉城。”

  旁边周暮酸溜溜地开口:“釉子,你的眼里还有我吗?”

  陶釉子转而给了他一个拥抱:“哥,我的眼里怎么可能没有你?”

  这丫头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叫过他一声“哥哥”。他仔细观察了一番陶釉子——以前眉宇间的戾气都不见了,明媚可爱得像是春天的嫩芽。

  后来的很多年,陶釉子都能回忆起在蓉城的这段快乐的光阴。

  回南城的前一天,蓉城下了一场暴雨。

  他们躲在阮憬的家里休息,打游戏、看电影,再后来,陶釉子困了,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周暮不在,只有阮憬躺在客厅的躺椅上睡着了。

  陶釉子拿了毛毯给阮憬盖在身上,然后盘腿在他的身旁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她忍不住靠近了一些,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开口,像是暗夜里的呢喃:“阮憬啊,你能不能等等我呀?”

  (八)

  陶釉子回到南城,比以前更认真地投入到了学习中。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给阮憬打电话,只要能听到他的鼓励,她就充满了干劲。

  国庆以后,阮憬的电话开始打不通。

  陶釉子有些焦灼,她给周暮打电话,旁敲侧击。周暮说阮憬最近好像很忙,他也很久没见了。

  陶釉子放下心来,她给阮憬发信息,把她的生活与他分享。

  这种生活持续到十二月初,阮憬给她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他要来南城一趟。

  陶釉子开心得好几天没睡好觉,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

  见面那天是周六,陶釉子看到阮憬的瞬间,整个人就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近乎机械地坐了下来,迷茫地看着阮憬。

  阮憬却泰然自若:“釉子,这是林安然,你之前见过的。”

  林安然冲她轻笑:“釉子,我们又见面了。”

  当然是见过的,那个在深夜里被抢劫的女孩子——以为是生命中的过客,却不料竟有这样的纠缠。

  “你们……”陶釉子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我们在一起了,安然家是南城的,这周末回家,我陪她回来,正好让你也见见。”阮憬笑容和煦,但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了陶釉子的心上。

  “你别怪我们唐突,是我也想见见釉子你。”林安然笑着说,“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先聊着,我去趟洗手间。”

  林安然起身离开,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到底是怎么回事?”陶釉子按捺不住地问道。

  “没怎么回事,就是我们在一起了。”阮憬开口,似乎有些庆幸,庆幸他们有这样的缘分。

  陶釉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握紧拳头,似乎这样才可以抓住一些什么:“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釉子,如果我以前给你造成了什么错觉,我很抱歉。但是,遇到安然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爱情。”阮憬阻止了陶釉子说下去,继续道,“今天把她带过来,一是我不想骗你,二是想正式和你见个面,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祝福?!祝福你个鬼啊!陶釉子心底骂着,脸上的笑容却很灿烂:“是啊,我当然会祝福你们了。谢谢你啊,这么坦诚。”

  这一天是2017年12月16日,距离陶釉子第一次遇见阮憬,整整一年。她原本还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

  但是,现在看来,已经都不重要了。

  (九)

  周暮是周日回来的,冲回家里奔到二楼,却看到陶釉子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听见动静,她回过头来,很惊讶地道:“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回来看看你。”这个景象不大符合周暮的预期,他有些支吾,“那什么,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陶釉子顿了顿,突然开口,“你都知道了?”

  周暮拉了张板凳在她的身边坐下: “嗯。”

  “那你把他怎么样了?”陶釉子歪着头看他,他的脾气上来,一般人拦不住。

  “打了一顿。”

  “那你怎么知道的?”陶釉子继续问他。

  “他给我打电话啊。”周暮想到阮憬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深深地觉得打得可能太轻了,“姑娘,咱不难过啊。”

  “哥,撇开这件事不谈,你觉得阮憬是个什么样的人?”陶釉子细长的眉毛皱起来,神色却很严肃。

  周暮愣了一下,说:“我认识的阮憬有信仰,有能力,聪明、正直而且善良。”

  “对啊,这才是阮憬。”陶釉子缓缓地笑起来,像是释怀,又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哥,你放心吧,我不难过,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2017年很快过去,2018年的夏天,陶釉子进了考场。

  查到分数的那一天,赵美兰哭得不能自已,然后又问闺女:“宝宝,咱报哪啊?”

  陶釉子看了一眼成绩页面:“妈,报提前批,去警察大学。”

  老周同志激动得语无伦次:“去警察大学好,你哥在那里,谁欺负你,让他出头。”周暮留校读研,继续在法医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陶釉子大学报到那天,周暮带她熟悉校园环境。站在体能训练场,她看着四百米的塑胶跑道,问周暮:“哥,你说,如果阮憬看见我在这里,他会不会很惊讶?”

  周暮眼角骤然收缩一下,伸手拍她的肩膀:“釉子,把阮憬忘了吧。”

  阮憬就像是一滴水,不仅消失在了他和陶釉子的生活里,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活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周暮不确定阮憬到底干什么去了,但这些年在警校的敏锐让他觉得,阮憬绝对不是简单的消失。

  对釉子来说,忘记他才能更好地开始。

  陶釉子笑,不说话。哪有那么容易啊!

  周暮有些着急:“釉子,全院这么多男同志呢,随便哪个,只要你喜欢,我给你拖回来!”

  “哥,什么拖回来,搞得跟山大王似的。”陶釉子挥了挥手,“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俗不俗,我可是要学习的人。”

  她没有说错,警校的四年,她永远是最努力的那个,也是最优秀的那个,以全年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顺利毕业,是所有男同学心中不可攀的高岭之花。

  她留在了蓉城公安局,工作踏实,业务精干,二十六岁那年,被评为年度优秀骨干,接受电视台的采访。

  她见到记者的那一刻,四目对视,道尽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采访结束,林安然问她:“陶警官,有没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

  陶釉子点头:“好啊,我请客。”

  此去经年,再见的方式是这样突然,林安然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陶警官,我和阮憬没有在一起过。”纵然,她真的喜欢过阮憬。当年在蓉城,她与阮憬再见,一直以为是上天的安排。谁知道,于阮憬上,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她。

  “我知道。”陶釉子说。

  “你知道?”

  “是,我知道。”她很久以前就知道,只是后来才证实。

  林安然想起刚才的采访,奇怪:“但你们没在一起?”

  “对。”

  “为什么?”

  “因为,他不在了。”

  (十)

  很久以前,她问周暮,阮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阮憬聪明、正直且善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转变得也太生硬了,而她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她一直在努力向他靠近,等他回来,等他亲口告诉她,她的想法是对的。只是没有想到,他证明的方式如此残忍。

  她到蓉城公安局上班的第二年,单位解密了尘封五年的卷宗。那个曾经在她身边乍然如流星出现的少年,在临毕业的那一年,接受任务隐姓埋名去了边境,三年后牺牲。而今,他的名字刻在烈士陵园里。

  多年猜想一朝证实,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与周暮大醉一场后,周暮再次劝她向前看,她说她知道。

  只是啊,这些年来,她依旧孑然一身。她并非沉浸于过去,而是多年过去,纵使物是人非,她依然记得那个云消雪霁的午后。

  如初雪一般登场的阮憬。

  她舍不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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