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惊骇的悲惨场面就那么血淋淋地暴露在我面前!
在那个青春洋溢的夏天,我的理想是打破“女人心慈手软”的旧俗,做一个最年轻的女外科专家,超过我的父亲。
在实验室里,我们经常用小白鼠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特别是好友宝宝总是喜欢给它们吃自己发明的“新药”,通常都是我替她解剖验证结果,而她呢,乐于坐享其成,然后给我一堆掌声。
在掌声中,我发现自己的技术也在惊人地成长。随着我的出色表现和老师的认可,我开始深陷进成功的美梦里。可是每每如此,父亲总是告诫我:“不要急躁,不要急功近利,不管何时最重要的是善待生命的真心。”
而对父亲的唠叨,我耳朵要生山茧子来。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他看的。
终于,机会来临了。我们学校的教学基地被选中,要模拟课堂,当做影像教材。我异常兴奋,不是因为上电视,而是因为我终于可以证明给父亲看,他的女儿会是出色的医生。
8月13日,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改变我一生的一天。当时所有的试验用兔都被带进了实验楼,它们大都脏兮兮的,身体瘦弱,胆小。而有一只与众不同的兔子,体型略微臃肿,步态有些迟钝,看人的眼神很温顺,有一丝讨好乞怜的意味。
我看着兔子的表情觉得很奇怪,继而我告诉自己,兔子而已,不过是从一些养殖户手中廉价买来的品质不佳的次货,做医生要理智,起码的是不能心慈手软。
开始上课了,内容是“切开与缝合”,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却没那么容易因为这次不是单纯的解剖,而是做完之后,兔子必须活着醒过来。
七只兔子被注入了规定剂量的麻醉药,没过多久,兔子像喝醉了一样倒在地上,学长们的操作如流水线般地展开时,我却有些心慌,因为我领到的正是那只略微臃肿的兔子,我已经在它腹部注射了常规剂量的麻醉药,而它似乎没有一丝睡意,竟然还敢睁着眼睛对我乞怜。
麻药的剂量是有要求的,多了,兔子会彻底被“麻”死;少了,免子会非常痛苦。我开始出汗,看着摄像机,我知道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地处理掉这只“麻不倒”的兔子。
于是,我咬着牙又注射了一次,它原本温顺讨好的眼神里有了明显的悲哀,同时动了动长耳朵。于是我再次追加了一针麻醉,果然,它这次眼神不是乞怜与悲哀,而是放射出一种强烈的,充满了痛苦的光,这种光亮竟让我有些害怕,最后它痛苦地垂下了脑袋,我来不及多想,握着刀刃的手,划向了它那急剧起伏的肚皮,按照程序,一层层地切开皮肤,打开它鼓胀的腹腔……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惊骇的悲惨场面就那么血淋淋地暴露在我面前:兔子的肚子里,竟然有四只小小的兔仔!这无沦如何也不是我所能预料到的,过量的麻醉剂没有将它们的母亲麻倒,伟大的母爱,本能的信念给了它神奇的力量,然而此刻,它们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上。
老师们过来的时候,我的刀子掉在了地上,怎么走出教室的,我都不知道。
宝宝来看我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哭泣,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只兔子最后半睁的眼睛。我不敢告诉宝宝真相,我害怕他们看不起我,害怕他们知道我为个人的目的而变得如此残忍。
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恶性循环,一个星期之后,为了在宝宝面前表现我没事,我和她一起去做VC实验,把VC稀释液注入小白鼠的体内,观察不同剂量造成的温度差异。
可是我一走进实验室,记忆就开始复苏,然后停留在那场血淋淋的场面里。直到宝宝尖叫了起来,指着我面前的玻璃器皿:“你做了什么?”
当我回过神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我注射过VC的小白鼠正万分痛苦地翻滚,我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针筒,竟然没有一丝水痕,我打了空气针。
这是顽劣男生喜欢的恶作剧,让小白鼠最痛苦的死法。而现在的我,一错再错,我像是走进了一个黑洞,一步步在沦陷。我跑了出去,奔跑中,眼泪四溅,我果真像父亲说的那样,没办法做到有一颗善待生命的真心。
几天后,在中药室,老师需要甘草细粉,当我拿着筛盒去倒甘草时候,我猛然间抬头,看到架上研磨好的红色龙血碣,霎那间,小白兔和白鼠的画面在我眼前堆积,心一紧,手一松,粉碎机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压在我的右手上……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夏天的一场生命之殇,使我的理想倾然颠覆。七年之后,我在一个小镇开了一个小小的兽医诊所,在右手受伤的那些日子,我经历了一场光明和黑暗的洗礼。谁又能说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呢。
父亲说,如果你看到面前的阴影,别怕,那是因为你的背后有阳光!
(选自《私人坊》200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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