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微澜迷上了坐火车。
闲暇的时候,自己常常做的一个游戏是,随便买一张去往终点站的车票。坐在火车上,把头靠在窗边,闭起眼睛,听着铁轨发出有力的撞击声,直到恍恍惚惚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就下车,然后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点燃一支烟。
微澜只会用一支烟的时间来观察一个城市,一支烟抽完,她便转身离开。路过的任何风景,在她的眼里都是空的,亦无任何的留恋。微澜爱上的,只是这不断进行着的过程。就像生命,无非就是时间的流动。
也许,人会有不同。微澜也喜欢看人,火车上有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有时候,微澜也会和他们攀谈几句,甚至有聊得投机的人会给她留下电话号码。微澜是那种看上去非常健谈的人,而且很安全。
今天,微澜的对面坐着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青涩的气息。安静而悠闲地注视着窗外,一如平常的自己。微澜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是自己喜欢的女子,于是便满心欢喜地与她交谈起来。
女孩的笑容很温暖。微澜觉得,她仿佛就是从自己的年少岁月里走出来的影子。小小的带着一点执拗和鲁莽的冲动,不安份的眸子里闪烁着迷茫的童贞和喜悦。是生命最初的那一份美好,棱角分明。
微澜问:“你上大学了吗?”
女孩惊讶地说:“当然啦,我都快大学毕业了。”
“是吗?学的什么专业?”
“学中文的,听说很不好找工作呢。”女孩说完就咯咯地笑,一点不知愁滋味。
微澜心里一惊,怎会和自己如此地想象?微澜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穿着牛仔裤扎着马尾去应聘文秘时的样子,她把几篇小说扔在了曾志铭的面前,抬着一双高傲的眼说,这是我写的小说,我的文笔很不错的。
曾志铭的嘴角划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然后他抬起头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微澜,就是那份不谙世事的童贞让他找到了掌控的力度,微澜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坠入了他的手中。
生命在这里开始滑入了生活的轨道,被生活禁锢着的灵魂找不到出口,微澜的生命亦不会得到救赎。
“以后想要做什么?”许久,微澜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
“进公司,做文秘呗,既轻松又能赚钱。”女孩的回答并没有超出微澜的预料。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得到者的辛苦。
微澜本想说一些劝她不要去做文秘之类的话,但仔细想了想,又都被自己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成长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微澜想,这就是生命的本质。自己选择的路,总是要走的,不能因为怕摔倒就放弃走路。更何况,我们有放弃的自由吗?微澜轻轻地笑了,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问她自己。
女孩问:“你笑什么?”
微澜说:“没什么,祝你好运。”
女孩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微澜又冲着她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
没过多久,女孩要下车了。下车之前,她好奇地问微澜:“你要去哪里?”
微澜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说:“终点站。”
女孩走后,位子就一直空着,没有人来坐。微澜看着那个空位,恍恍地出神。脑海中一直回响着女孩临走之前的那个问题,你要去哪里?
是的,她要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她只不过是想要一双可以依靠的温暖臂弯而已。可是,她已经27岁了,却连一张固定的床都没有,一直漂在路上。那些男人在她的生命中来了又走,他们分享着她的美貌,消耗着她的青春,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在风景看透的时候,陪她去看细水长流。
她的爱情,也许就像她路过的风景,都是空的。
微澜把头埋进自己的手心里,眼泪从指缝间流淌出来,打在纯白的衣裙上,沙沙作响。
于是,微澜在泪光中想起了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微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临川的时候,就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微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身体,扬起纯白的裙角。
临川叼着一根香烟,眯起眼睛瞟着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真美。然后,他的手贴上她发烫的脸颊,将她的脸拉向自己。他看着她的眼睛,“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他的呼吸里有着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温暖的气息轻轻地喷到她的脸上。
微澜惶恐地推开他。临川是一个十足的混混,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流氓。他轻视学业,整日逃课,混迹于大街小巷,热衷运动和打群架。
他们同级,微澜的班级就在临川的旁边。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微澜的头不幸地撞在了正在走廊上抽烟的临川的胸口。微澜恍惚地抬起头,正好碰上了临川深邃的眼睛。就是这样的一眼,便在两人的心里悄悄滋长了爱恋的情愫。
可是,那时的微澜是恐惧的,恐惧压倒了爱情。面对临川狂烈的追求,她一次又一次地退缩,像一只蚕,用茧牢牢地包裹住自己,不露一丝痕迹。
临川说:“微澜,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在害怕什么?”
微澜说:“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可是两天之后,微澜就把自己的话推翻,投向了陈善生的怀抱。
陈善生是班上的班长,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微澜知道,陈善生早已对自己虎视眈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达。这一次,他准确而坚定地抓住了微澜惶恐的心理,声称只要和他交往,他就可以帮她摆脱这场无休止的纠缠,并且永远地保护她。
微澜冷漠地看着陈善生,他的话句句击在了她的要害处。于是,微澜在仓促之中,做出了一个让她后悔一生的决定。
那个夜晚,月光清冷。
临川把微澜抵在学校斑驳的墙壁上,粗暴地夺走了她的初吻。微澜记得,那个吻漫长而又艰辛。临川似乎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注在了那个长吻里,直到微澜的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
临川放开她,一脸的厌恶。这种表情让微澜觉得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可恨,她开始后悔,莫名的恐惧再一次袭上身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
临川用力地抬起她的下巴,“林微澜,这就是你说的不想谈?你是不是只是不想和我谈?”临川把“我”字发的特别重,眼神凶狠的像要喷出火来。
微澜知道,他已经恨透了她。他虽是一个混混,但也有自尊,她如此这般地戏弄他,换来的只是他更深的自卑。微澜没有说话,误会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岁月中。微澜只希望,临川能够在渐行渐远的时光中忘记她,忘记这段不合时宜的爱情。
但,让微澜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对于临川竟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临川的青春从此变成了一场颓废的战争。他放弃了学业,从微澜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并且仗着一张英俊的脸,很快混进了社会黑势力当中,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微澜尽量让自己不去听关于临川的任何消息,她告诉自己,那不是她的错,可是那份愧疚的负罪感却总是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微澜渐渐明白,年少的罪恶需要用一生去承担,她这一生欠下了一个男人的债,她要等到救赎的那一天。
后来,夏天走了又来。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微澜没有等到临川的归来,却等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有熟悉的人告诉她,临川已被派出所拘留,罪名是****未成年少女。
那个女孩微澜见过,妖娆妩媚,行为很不检点,但一直执意地喜欢临川。微澜觉得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她相信临川不是那种人,他虽堕落但正直善良,绝不会去伤害别人。
果然,如微澜所料,几天后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转变。女孩从家里逃出来,公开声称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临川的,整件事情与临川无关。临川因此逃脱了一场牢狱之灾。
出狱那天,微澜撑着一把蓝色的伞,站在监狱的门外。临川从里面慢慢地走出来,一张惨白的脸失去了血色,阳光穿过镂空的铁门照耀在他的身体上,支离破碎。微澜握紧拳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地爱他,也许用一生的时间都不够。
临川看到微澜,眼眸微微地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站在微澜的面前,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你来干什么?来欣赏我现在落魄的样子吗?”
微澜的眼睛眨了眨,眼泪自眼角滚落下来。
临川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你走吧,少在这里装可怜了,我现在这样都是你这个娘们害的,去找你那个优等生男朋友吧,别在这丢人现眼。说完,便转身离开。
微澜跟上去。“临川,你要去哪里?”
临川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说:“不知道,反正这里已经不能呆了,如果被那个娘们的家里人看到,就要砍死我,他妈的。”
微澜直视临川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吐出三个字,“带我走。”
临川的眼睛干涸而麻木。他说:“你想死吗?”
微澜抓住他的手。“我不在乎。”
临川干脆地甩开。“我在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道的人,我告诉你,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不要再动摇你和我的意志。”
临川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泪光,他突然转过身,拼命地奔跑。微澜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哭泣,一边呼喊,直到声音嘶哑。
临川白色的身影在街角处忽悠不见,微澜终于没有能够追上。
临川走后,微澜的生活平静而简单。她和陈善生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地持续,直到两人双双考入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双方的父母早已认定了两人的关系,在大学里,他们郎才女貌,煞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模范情侣。
快毕业的时候,微澜有过一个孩子。因为年轻无心的疏忽,她对陈善生没有任何的埋怨。动手术的时候,微澜出了点事故差点丧命,在廉价的小旅馆里,陈善生整日整夜地守护在她的身边。
微澜记得,那个夏天很炎热,但是她脸上流下来的汗水却很凉。她勉强微笑着对陈善生说,没有事的,我会没事的。陈善生沉默地抱着她,轻轻地说:“微澜,我会娶你的。”
我会娶你的。这句诺言,微澜一直记在心里。可是,世事难料,仅仅一年的时间,陈善生就吞吞吐吐地提出了分手。两个月以后,微澜收到了陈善生的结婚请柬。
婚礼上,微澜穿着一袭黑色的礼服,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微澜的嘴角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今天,她要让陈善生的婚礼变成她死去的孩子的葬礼。
可是,当陈善生挽着一个笑容可掬的女子款款而出的时候,微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所有的谜题也都迎刃而解。
新娘是陈善生大学的同学,微澜在一次舞会上见过她。当时她笑语盈盈地走过来为他们敬酒,并且极其暧昧地瞟了一眼微澜,眼神中有着掩饰不住的自信光芒。微澜记得,她的父亲是法院的院长,而陈善生读的恰巧是法律专业,一年前,刚刚毕业的陈善生毫不费力地进入了法院工作。一切巧合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物质利益。
没有人可以逃脱现实的诱惑,因为我们都是凡夫俗子。
敬酒的时候,陈善生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微澜,眼中泛着零星的泪光。微澜突然想起了临川走之前看她的那个眼神,眼中含着无奈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微澜知道,他们都是爱她的,可是这种爱在巨大的现实面前,早已被摧毁得灰飞烟灭。五年前,临川因为躲避灾难而逃走,五年后,陈善生因为追求幸福离她而去。这是她林微澜的宿命,怨不得他人。
微澜慢慢地站起来,原本憋了一肚子的恶毒话语,在突然看开的瞬间,早已消失不见。她对着陈善生举起手中的高脚杯,“cheers,善生,祝你幸福。”
时间迅速地倒退,岁月开始有了痕迹。身上的伤口一条条绽裂开来,微澜发现自己的心还是痛着的。那些青春的过往并没有随着时间埋藏在岁月中,它们经常会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来刺伤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还有心吗?
微澜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挂在脸上,她也无心拭去,任由它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凝固。邻座的男人递来一张纸巾,“小姐,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男人的声音极度温柔。微澜顺着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望过去,看到一张狡黠的脸。又是一个聪明的男人,微澜暗自吸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设起了防备。她已不再年轻,再也没有力气去跟这样的男人周旋。在爱情的战争里,输的永远是女人,时间给了她们最终的判决。
微澜再一次轻轻地笑了起来,男人仿佛受到了鼓励,更加肆无忌惮,他单刀直入地问微澜:“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微澜瞟了他一眼,想也没想便说:“终点站。”
“哦,大连啊,好地方,小姐是要去旅游吗?”
大连?微澜的心一沉,急忙从包里掏出车票。车票上赫然地写着"上海-大连"。微澜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泪水再一次席卷而来,仿若一场夏雨,劈头盖脸,没有任何防备。
微澜把头扭向窗外,已经是深夜了,外面的景物早已看不见,映在窗户上的是一张惨白的女人脸。微澜伸出手去,轻轻地抚在那张脸上。“临川,我想你了。”
这是一场意外。
微澜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坐上的居然是去往大连的火车。大连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但对于微澜来说,那是一个禁忌的地名。
两年前,一条陌生的短信刺痛了微澜的眼睛,上面写着:微澜,我是临川。我现在在大连,生活的很好,你好吗?
彼时,已是深夜。身边的曾志铭正发出轻微的鼾声。微澜把头从他的胳臂中努力地挣脱出来,捧着手机,悄悄地潜进浴室。她把浴室里的灯全部打开,身体浸入滚烫的水里,却依旧觉得寒冷刺骨。
那张极力想要忘却的脸,此刻清晰地浮在了眼前。他的气息里有着酒精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的吻霸道而冰冷,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他的白色身影在街角处忽悠不见……他是临川,是让她爱到深入骨髓的临川。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她变得怎样坚硬如岩,他依旧是她心底那个最柔软的角落。她无法忘记他,她的身体里承载了太多关于他的回忆,一点一滴渗透进了灵魂,她无法脱离它们而存在。
微澜滚热的泪落下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按下发送键,一条空白的短信回了过去。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他走得太突然,来得也一样突然,她没有承担的力气。
临川很快回了过来,微澜,我想你,有时间过来看看我。
我想你,有时间过来看看我。这句话像一句咒语,生生地敲入了微澜的脑海中。可是,微澜知道,她不会去看他,她宁愿活在记忆里,现实太残酷。
两年过去了,一张车票无意间将微澜的思念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再也不愿去猜想,为什么两年来临川一直不来看自己,她只知道,她想看见他,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偶尔地任性一下。理性的僵持只会换来无尽的痛苦,在他的面前,她没有任何的自尊可言。
微澜的手指轻触手机冰冷的按键。临川,我大概明天中午到你那里,你是否可以来火车站接我?
中午时分,火车缓缓进入大连的站台。
微澜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到出口,看到了陌生而巨大的北方城市。恍若隔世的感觉。
临川等在火车站的出口处,斜靠在一辆黑色的本田上,淡淡地抽着烟。微澜远远地就看到了那辆车,流畅的线条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还有车子旁边的那个男人,英俊落拓的样子,引起了不少女人的侧目。
微澜冷笑了一下。时间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魔术师。女人在时间中渐渐失去光泽,而男人却在时间中熠熠生辉。他们的角色发生了质的变化,微澜看到临川的第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任何时间和情感都无法穿越的距离。
临川熄灭烟头,绅士地为微澜拉开了车门。一路上,他们相对无言。也许是彼此心里积累的冰冷阴影太多,当一切沧桑褪尽,两颗太过安静的心找不到对话的出口。
微澜注视着临川修长的手指,开车的技巧娴熟稳重。他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落拓不羁的少年,生活让他学会了沉默。微澜虽然不知道这十年来,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她敢肯定,他受的苦绝对不会比她的少。
心情莫名地沉重了起来。临川转过头看着微澜说,你的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坐火车的原故?你应该坐飞机来,坐火车太辛苦。
微澜笑笑,“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随便”
临川把车停在了一家五星级饭店的门口,一切并没有出乎微澜的预料,临川果然是发财了。他精心地为她点了一桌子的菜,那些菜不论是花色还是味道都是极品。他更是温柔地为她夹菜倒酒,在鲜花与烛光中与她喁喁细语,举止优雅,无可挑剔。
微澜一直沉默地看着临川。这个男人,真可谓是男人中的精品。可是微澜感觉到的,却是无可替代的绝望。他已不是她的临川,那个将她抵在墙壁上疯狂亲吻她的少年,早已被生活磨灭了棱角,就像她林微澜,也早已不是那个单纯地相信爱情的女孩。
原来,回忆只能是回不去的记忆,它没有任何的意义。
穿过长长的铺着金黄色地毯的走廊,临川用房卡打开了房门。一切如预料的那样,平静地进行。临川的手指有着极度的柔情,微澜在黑暗中极力地迎合他。仿佛此刻,便是他们的地老天荒。
纠缠过后,内心却是无比的空洞。他们的身体,彼此已经渴望的太久,激情退去的瞬间,欣喜之中夹杂着悲痛。像一个误入了森林的孩子,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往哪里走。
微澜自临川的衣服里摸索到一支烟,靠在床头兀自吞了一口。“临川,我今天就回去了,你不用相送。”
临川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轻轻地问:“这么快?”
微澜露出一抹苍凉的笑,“不回去的话会出麻烦。”
临川坐起身,板过微澜的脸。“微澜,听我的话,离开曾志铭,他不是你可以依靠终身的对象。”
微澜皱起眉,“你调查过我?”
临川把眼睛移向别处,“如果需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你要养我?”微澜咯咯地笑起来。
临川冷笑了一下,“我没有资格养你,你比我高贵。”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底细,还觉得我高贵?”
“跟我相比,你永远高贵。”临川翻身下床,点燃一支烟,虚无缥缈地抽了起来。这个习惯自少年时养成,每当遇到心痛的事,临川便会用香烟来掩饰自己情绪的突变,多少年来,一直没有改变。
微澜收起了伪装的笑容,“什么意思?”
临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对着清晨的空气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微澜,知道我是怎么发家的吗?”
“十年前,我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会,吃了很多苦。就在我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一个女人把一叠钱扔在了我的脚边,我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捡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人性在一点一点地丧失,从此以后,我就像一只狗一样活了下来,并且越活越好。原来,男人也可以像妓女一样,靠出卖色相来换取荣华富贵。”
微澜默不作声,等待着临川说下去。可是,临川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抽烟,一直抽到剧烈地咳嗽,他的泪终于温暖地掉落下来。
微澜走过去,伸出手将他的头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临川,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就好。”微澜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她突然觉得,生活是多么的强大,而生命又是多么的渺小,为了活着,他们失去了太多。
可是,他们只能相拥而泣,除了哭泣,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
突然,临川的手机毫无预料地响了起来,像末世的钟声,预示着某种结束。
临川紧张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微澜,便匆匆地走进了浴室。
聪明的微澜立刻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然后,她看见临川面如死灰地走出来,他的眼睛里只有一片黑暗的潮水,看不到痛苦也看不到希望。
微澜强忍着微笑,“对不起,临川,我来得不是时候,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回去了。”
临川一直沉默地抽烟,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微澜转身走出去,她让自己的脚步尽量显得稳重而淡然,仿佛那只是他们一次短暂的告别,而不是一生一世的诀别。
出了饭店的大门,微澜停住脚步。然后用力仰起头,睁大眼睛,阳光猛烈地灼烧着她的双眼。微澜在疼痛中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干涸的鱼,再也没有了眼泪。
坐在火车上,临川发来了一条信息。
微澜,原谅我,我无法给你任何的承诺。可是,我希望你可以幸福地生活。
微澜很快回了过去。临川,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幸福,就是你。我会等你,等到你来娶我的那一天。
手机再也没有响起。
微澜把头靠在窗户上,听着铁轨发出有力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像一个病人的痛苦呻吟。她想起了对临川说的话,只要活着就好。
是的,无论多么痛苦,只要还活着就会看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天地万物,一切都会有尽头。就像这列火车,终究会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停留下来。
微澜闭上眼睛,再一次迷糊地睡去,手指搭在冰冷的手机上。
火车鸣着汽笛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市,微澜在睡梦中看到,时光从自己的身上跨过去。恍惚中,觉得自己的青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逝去了。而她,却在渐行渐远的时光中,等待着一个也许永远也不会回头的男人,这样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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