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因为运动的缘故,晚上我早早就休息了。晚上11点多我醒了,我想了些白天的事情。12点多我又睡着了,然后凌晨3点多又醒了,我又想了些白天的事情。然后我又睡着过两次,又醒来了两次,也想了两次白天发生的事情。我脑海里想的一直是胡叔,一位我知之甚少的老人。胡叔是侯姨的丈夫,侯姨则是一个刻在我生命里的女人。我一直想写点关于他们夫妇的文字,却总担心无法还原我对于他们的情感,那种糅杂了亲情、敬佩之情与同情的复杂情感。
那年我大学毕业,我本来已经收到了长沙一家单位的报到通知书,然而父亲却找了熟人另外张罗了一份在广州的工作。父亲说广州比长沙有钱途,我去工作的那家单位年终奖金有好几万。如果换成现在的算法,就是工作5年可以全款买一套房。在我们家,父亲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于是我遵了父亲的意见选择了广州的这份工作。现在,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应该是去了长沙,因为我来广州是凭了关系,走了门子的,我会有种负罪感。我前文所说的熟人就是我之前从未谋过面的胡叔和侯姨,这之前我甚至都没听说过他们。
侯姨那时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看着和老家的街坊阿姨没什么区别,很亲切随和。她家位于白云山脚下,一个老旧小区,顶楼整层是她家的,楼顶有个临时客房,我和侯姨的侄子就住在那里。她家房子是大,居住的人也多,晚饭时分正常都有10个人以上,大多是侯姨老家来广州谋生的亲戚。我在侯姨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应该是我记忆中在亲戚朋友家住得时间最长的一次了。我喜欢呆在家里,去了陌生环境很是拘束,现在回想起来,在侯姨家那段日子却是相当惬意的。侯姨在单位是担任领导职务的,回到家却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主妇。她儿媳妇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不习惯吃辣椒,因此侯姨张罗完一桌子菜以后,还要专门把锅洗刷干净再炒一些广东口味的菜。下班回家的侯姨一直忙个不停,她总是一边忙着,一边说着笑着,她似乎担心着房子冷清了去。
过了几年,侯姨调到了我们单位任党支部书记,我们成了同事。我从小被母亲惯着,动手能力不是很强,所以工作中难免有些毛毛糙糙的,侯姨经常把我当孩子一样教育。同事们最担心的就是被侯姨叫去谈心,因为进了侯姨办公室没有两个时辰一般出不来。我是侯姨的重点“关照”对象,所以每当侯姨叫我去她办公室,同事们就起哄。过了一年多,侯姨就退休了。我后来想了想,应该是局里照顾她才把她安排到我们单位的。侯姨退休手续是我经办的,走的是社保渠道,因为这件事情侯姨忿忿不平了好一段日子。我们单位比她早一年退休的同事都享受了公务员退休待遇。原来胡叔半年前就已经退休,局里坚持按原则办,所以侯姨退休是走了社保渠道。两个渠道收入相差近一倍,而且医疗待遇也不同。这件事对侯姨打击挺大的,我更觉得侯姨就是个普通的街坊阿姨,市井又有点可爱。
侯姨退休没多久我也被单位“挤”了出来,此后我很少和她联络,我觉着没什么脸面再见她了。后来我女儿出世了,我邀请她出席女儿的满月宴会,她来了,还带着她的女儿。后来,我在天河买了房子,我很想邀请她来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鼓起那个勇气来。再后来,我听说她病了,没多久她就离开了人世,那时候她还不到60岁。我感到太突然了,一直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我又去了她家一次,那个家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只有胡叔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整个房子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寂静。可我脑海里仍萦绕着曾经的热闹景象,侯姨的音容仍历历在目,眼前的一切让我恍如隔世。
胡叔是位军队转业干部,在局里担任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印象中胡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和我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他依然保留着湖南人吃辣的习惯,早餐通常是一碗湖南辣椒汤粉,那汤看起来红彤彤的一片。他退休前,他家阳台上的花木非常繁茂,到了年关的时候,天台上摆满了各种花草,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我们单位领导送的。侯姨去世后,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盘零零落落的堆放在一起,那些花木早已枯萎,他们用生命默默地记录着这房子曾经的热闹和主人往日的荣光。我每次去看望胡叔,只要谈起侯姨,他的眼睛总会闪动着泪光,让人顿生怜惜之情。此后我每年都去看望一次胡叔,开始几年胡叔身体硬朗,经常去白云山爬山,找人下棋。往后的几年他日渐苍老,记得有一年去看他,他的头发全白了,看着让人心酸。最近几年他的听力衰退的很厉害,因此很少出门,他说不太敢和人交谈,担心别人被他的大声吓着。直到去年他才同意女儿帮他请了个钟点工做饭,前几年他一直坚持自己做饭洗衣,经常是做一次饭菜,吃好几顿。前几年我去看望胡叔的时候得知一个噩耗,她的儿媳妇不幸去世了,那房子显得更加凄清了。胡叔和我很少交谈,前几年我们彼此还很陌生,并没有什么话说;后面熟络了,他的听力又出现了严重衰减。我能明显感觉到是,他对我们一年比一年热情了,他一年比一年更期盼着我们的到来,可我的心情却一年比一年沉重。
前年春节前我打胡叔电话,竟然是空号了。我脑海里出现一个不祥的预感,但我多么希望那不是真的。腊月29日我还是像往年一样去了他家,他的确是在家的,但这时候他说话已经有点含糊不清了,脸也浮肿得厉害。后来听照顾他的侄子说,他前段时间中风了一次,差点死在家里没人知道,幸亏请的那个做饭阿姨碰巧发现了,打了120。原来胡叔近年从一些保健品公司的小姑娘和小伙子手里买了不少保健品,据说吃了那些保健品以后身体也越来越差了,因此他家人就帮他换了个电话号码。这时候我才发觉胡叔也是个普通的邻家叔叔,倔强又有点可爱,但更多是觉着有点可怜,甚至是痛心。临别时,因为他行动不便,他叮咛他侄子一定要送我们下楼去,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感谢之类的话。
自此以后我总下不了决心再去看望他一次,我似乎在逃避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昨天我们一家计划去云台花园走走,一上内环路,那熟悉的画面迎面扑来,我突然想起胡叔的家就在前面,于是我临时决定去看看他。太太说,去云台花园回来后再去看望他,我坚持先去看看他。那个小区现在显得很破败了,就如同我当时的心境般。我拾阶而上,多么熟悉的地方,我却如同穿越时光隧道一般,我越来越觉得陌生起来,走着走着,在心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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