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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厨房

时间:  2024-09-22   阅读:    作者:  袁省梅

  人常说,春浇好,夏浇少,秋忌饱。说的是果园浇水。去年一冬就旱,开春了,还是不见个雨星星。垣上一大片果园,掰着指头算下来,大大小小的 ,有三十多家,浇水,也都是一家挨着一家的排队。果园大小不一样,水到园里的时间也就不能一样,这样呢,有的果园能在白天浇完,有的果园呢,白天浇不完,夜里还要继续看水。张云河家的果园倒是不大,十来亩地。可是,偏偏的,水到她家果园时,已经是大半晚上了。三轮车忽突突开到地头,车灯照着,她拿着铁锨豁开地头的豁口,看着水哗哗地流进了地里,把铁锨扔到车厢,她裹了棉大衣钻到了车楼里。十几年的果园,地早已打磨得平坦坦的了,水进了地,不需要盯着,一两个钟头出去看看水有没有越过土堰跑到邻居地里,有没有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水眼。

  张云河歪到车楼里,看了一会儿手机,微信里老矮发来一条语音信息,点开,就听见老矮说:明个下牛村有事,八十桌,你安排好人。张云河没有回复老矮。微信里有老矮几十条信息吧,她一条也没有回复过。都是吩咐事情的,有什么好回的。她给天水、三柳几个媳妇打电话、发微信,说了事情,想着明天没时间歇息,她就抓着手机,靠在车座上,头歪着,闭上了眼睛。又哪里能睡得着呢?一会儿看一下手机时间,这样呢,她一个晚上也没有睡。到第二天半上午,果园才浇完,等她把地头的水渠堵了,给看井计算水费的老何打了电话,才开着三轮车离开果园。等她回到家,已经太阳当头了。

  张云河累乏乏地把脏衣服脱下扔到盆里,从水窖压了半脸盆水,哗地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得她的肩膀缩了一下。春了,天气像舒展不开的烂抹布,风一天尘一天,皱巴巴的不能暖和起来。张云河没有找暖瓶加热水。她哗哗地洗手洗脸,是要比平日里洗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她要让自己适应这个冷。张云河感到了疲乏,一种深入骨髓的疲乏,是没有指望,遥遥无期的,没有方向的,无尽的疲乏。以后的日子,是要比这个还要冷吧,你怎么受得了?这样想着,张云河就把手浸泡在冷水里。倏地,冷气千万根针一样,叫嚣着: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它们嗖嗖地扎穿她的皮肤,直扎进她的肉里血里。

  张云河的泪水一滴滴砸到脸盆。

  她要把冰冷的手捂在脸上时,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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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云河知道,肯定是老矮。除了他,还会有谁?她忽地站起,揪过毛巾,三把两把地胡乱在脸上手上抹了抹,倏地从柜子上一把抓过手机,像是跟人抢似的。谁跟她抢呢?屋里就她自己。手机上的“老矮”两个字一闪一闪地亮。张云河嘴角翘起来了。

  张云河没想到老矮的车已经在她家门外等她了。她叫他进来,喝口水。老矮不进来,说是还要去买菜买肉,叫她快点。

  老矮有个流动厨房,专门承揽红白喜事上的酒席制作。张云河在老矮流动厨房里干了八年了,每年大大小小的红白喜事少说也有二三十件。每次,都是老矮给张云河打电话发信息,叫她约好厨房里帮忙的媳妇,到了办事的那天,他开车把她们接到主家办酒席的地方。张云河会照着老矮的吩咐,根据席数的多少席面的大小提早约好十个或者八个媳妇。张云河带着这些媳妇,在老矮的流动厨房里择菜、洗菜、切菜、洗碗、洗盘子。开席了,她们就一人一个偌大的方木盘,端着五盘或者八盘菜,一桌一桌地挨个上。老矮每次来,也都在门口等她们,不进家。谁家他也不进去。就是张云河家里,这些年来他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张云河男人从医院做完手术回来后,他买了好几样礼品来看望。他记得,张云河的家收拾得真是敞亮,看哪儿都是利利落落、干干净净的,一点也不像病人住的屋子。他让张云河领一帮媳妇干活,当流动厨房队长,也是看上了张云河的干净和利落,当然,还有张云河的勤快和实在。第二次,是去年张云河男人埋葬时,他带着他的流动厨房去做的酒席。

  老矮不进来,张云河也不勉强,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这样想时,她的心下就旋过一股黑风。

  张云河上了车,就给天水、三柳几个媳妇打电话,叫她们往街上走。扭头对老矮说,昨黑浇了一黑间的果园。老矮抓着方向盘,问她一黑间都没睡?她说,天快亮时迷瞪了一下。老矮说,你不早说,我来替换你。张云河笑笑,你这大老板的,我能付得起工钱?老矮斜她一眼,看你说的。

  陆陆续续的,说好的媳妇们上车了,车里热闹了。媳妇们叽叽嘎嘎地说笑了一路。张云河呢,坐在副驾驶座上。每次,她都是坐这个座。坐在座上,她也不好好地坐,斜着身子,跟身后的媳妇说玩笑话,跟着她们呵呵呵呵地笑,眼风过处,也扫一眼老矮。老矮呢,话本来就不多,一车的媳妇,他哪里能插上嘴?

  到了主家,自然的,要忙一阵子,刷锅洗碗,择菜洗菜,准备晚上的饭。河东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红白喜事,最少也要让亲朋吃上两天。虽说只有一顿宴席,其余的呢,或者是五菜一汤,或者是猪肉炖粉条子青菜,都是家常便饭,却也架不住吃饭的人多,这样,厨房就闲不下来,一顿赶着一顿的忙。这次,流动厨房去了一个叫下牛村的小村子。下牛村偏僻,从羊凹岭老矮家拉上冰柜、案板、锅碗瓢盆,时间就不早了,急急忙忙地做了晚饭,洗了碗,收拾了案板,把该放冰柜的放冰柜,该盖好的盖好,他们也没回去。第二天一早还要炸油饼、炒臊子菜、煮面条。回去再赶来做,吃饭就要耽搁了。这样,主家给他们腾出两间空房子,叫他们住。

  晚上,老矮把大师傅大胡、老刘和张云河还有那几个媳妇子叫到一起吃糖、嗑瓜子、喝啤酒。老矮说,过了年咱都还没见个面,今天算是我为大家补个节吧。天水嘴快,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呢,正好。三柳说,是呢,咱也来个不醉不归。老矮对大胡说,你看看现在这些个媳妇,咋都没了媳妇样,张嘴就是喝酒喝酒,都成了醉鬼了。天水说,兴你们男人喝酒,就不兴媳妇子喝?媳妇子不是人?天水说着,就抓起啤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啤酒。大胡斜着眼,瞪天水,好啊天水,没想到你的酒量还挺高,你没听人说能喝酒的女人是当家的女人?我看你家你当家。天水咕咚又喝了一口,张云河叫她慢点喝,说,有的是酒,没人跟你抢。天水却不理会她,跟大胡说,我当不当家你咋知道,你跟我过过一天还是半天?大胡说,我可不敢跟你过,酒量就是胆量,我见你害怕。老刘开玩笑说,要不你俩过过试试?一旁的人也起哄说,要不你俩过两天试一下。天水咯咯地笑说,就是啊,咱俩过两天试试?大胡就把啤酒瓶子砰地碰了一下天水手里的酒瓶子,说,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举双手投降。

  大家哈哈大笑。

  三柳劝张云河也喝点啤酒,说你是我们队长,你不喝,我们咋能尽兴?

  天水也说,就是啊,大家都喝你不喝,不是成心想看我们醉了的笑话吗?

  英英说,是哩是哩,你这老板娘不喝我们咋好喝?

  大家也都开玩笑叫张云河老板娘,劝她喝酒。张云河是流动厨房队长,是她跟老矮打工没多久后,老矮这么说的。老矮当着大师傅和帮厨的媳妇子说,云河以后就是咱的队长,你们有啥事,我要是不在的话,就跟她说。有时候,一天有两家事三家事,老矮就把厨房里好多事都交给张云河,叫云河帮忙招呼,老矮说,交给你,我放心。张云河本来就爱操心,这以后,厨房里缺葱少蒜了,猪肉该送了,木耳不多了,一样一样,都替老矮张罗着,俨然是,老板娘了。人们在一起干活,也是图个热闹,手上忙着,嘴就胡拉乱扯地开起了玩笑,就有人喊她老板娘。当然是,玩笑话。张云河有时不让叫,说这可不是瞎叫的,有时呢,她就装作没听见,也不应,脸面上平平静静的,该干啥还在干啥。人家不过一个玩笑,你能当真?可是内心呢,也是欢喜的,甚至有点,得意。

  今天晚上,张云河不管天水几个怎样起哄,她一口酒也不喝。她哪有心思喝酒啊?夫家家底本就薄,结婚十几年来,她和男人四处打工挣钱,建筑工地上推过砖、拧过铁丝、抱过水泥,洗煤厂、果品加工厂也干过。好不容易攒了些钱,盖了三间北房,夫妻俩都说要好好干,攒钱,供女子小子俩娃上高中上大学,等娃娃大学毕业有了工作,日子,就松快好过了。然男人还没等俩娃娃上高中,就撒手走了。想起男人,张云河就满心的疼,也生气,你就是个急性子啊,还没过一天好日子享一天福,就急得走了,你说你急啥啊。以前,天水她们劝她喝点,她也能抿上一口两口,有时候她觉得,呼呼呼呼喝一顿,胡说一阵笑话,也挺爽快。现在不是从前了啊。现在,她没了男人。一个寡妇家的把自己喝醉,旁人该咋舆论呢。张云河说我今个就是要专门看看哪个的酒量大,哪个先醉,我把丑话说前头,哪个醉了,我就把你拉到猪圈去。

  张云河没想到天水三柳真有点醉,大胡也喝得有点多了,扯着嗓门胡乱唱,不回屋睡觉去。等张云河和老矮把他架回到屋里,再出来时,院子里,就剩下他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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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月光一池清水样,清冽、水润,近处远处的山、树、房子,浸在了水里般,也虚幻,也绰约,梦里一样。有丝丝缕缕的风,像是从清水里飘溢来的,也是潮润、清冽的感觉。公鸡母鸡挤在鸡窝里,间或的,叽叽咕咕的叫几声,低低的,也亲热,也甜蜜,绕在风里,一声高了,一声又低了,是裹在梦里了。张云河看着月亮,说,多好的天,我记得第一次跟你干时也是这个时节。老矮说,是啊,咱在一起搭班都八年了。张云河说,真快,时间都去哪儿了呢?老矮笑,要不咱喝点庆祝八周年?

  张云河也笑,可她还是不喝。她说真不能喝,跟你这好几年了,你啥时候见我喝过酒?就是跟天水她们几个喝,你又不是不晓得,也是一口半口的。张云河说完,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老矮也听出来张云河话里的亲切,有点抱怨,有点小性子,全是自己人的那份亲切和熟稔。老矮的心里就暖了一下,看一眼张云河,嘴对着瓶口,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老矮说,云河你要是不瞌睡,陪我再坐会儿?张云河心说我咋不瞌睡呢,昨黑一夜没眨眼,然她啥也没说,笑笑,坐到老矮对面。

  老矮说,云河,你的年过得好不?

  张云河没说话,这人,咋问起这了呢?过年,人家过的是高兴,是团圆,是欢声笑语,是日子里的人,我过啥呢?张云河泪眼婆娑了。她看了一眼老矮,没有说话,仰起头看月亮,你独独的一个挂在天上,还这么亮,照谁呢?

  老矮把一双手搓得哗哗的,别难过,你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哩,还有小子女子俩娃要你管哩,好好的,把俩娃供大,要是有啥难心事了,给我说。

  你能帮我小子女子找回他们的爸吗?你能让我的日子圆满吗?张云河没说,难得老矮记挂着自己对自己有这份心啊,她的心就像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捂了一下,熨帖,温暖,是舒心的,扯扯嘴角,挤出一丝的笑,点着头,说,嗯。

  老矮喝了一瓶啤酒,又开了一瓶,说,云河你不知道,其实我不喜欢干这个,我们村的地少,还是旱地,一年收不了几颗粮。我喜欢果园,我早想去果园干活了,你把你的果园打理好,哪天我不想干这个了到果园给你打工去。

  张云河知道老矮岔开了话题,故意逗她开心,她的眼又热了,悄悄地抹了泪,给他说果园活可不好干,别想着是花花果果的,里头的苦多哩,春是春的活,秋是秋的活,一年四季,难得有几天歇缓。

  苦怕啥呢,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老矮说,心气顺,苦也不是个苦,我看咱俩搭班子这么些年了,起早贪黑的,不苦吗?可我高兴。人不就是活个心气顺吗?

  张云河说那倒是,可你会给我打工?我看你是还没喝多少就说开醉话了。

  老矮把瓶子举到张云河眼前,说,你看我是醉了?不等张云河说话,他又说,我没醉,我醉了不是让你笑话?

  张云河说,醉了啥样?是唱呢还是跳呢?要么,舞枪弄剑?

  老矮说,不唱也不跳,打人,逮着谁打谁?你怕不?老矮说着就呵呵笑了。

  张云河说,你会打人?

  老矮说,咋不会?不打是惹不急,狗急了还跳墙哩。

  张云河就乐了,你又不是狗。

  老矮也乐了,又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说,在外,我也克制着不让自己多喝,喝多了,惹人笑话还误事。人得有点克制力你说对吧,尤其是男人,必须有克制力。

  张云河哑哑地笑笑,她心里呢,其实是佩服老矮的。这个老矮,别看个子小,却是那种精精干干的,重要的是,老矮干净,从头到脚,什么时候都是溜光水滑、风清月白的。一个厨师,整天跟油跟水跟污油污水打交道,身上难得有一星半点的污渍,这就让人刮目相看了。其实呢,外人是不知道老矮有两套围裙,干活时,在厨房里,谁也看不见,穿一套,要炒菜要油炸鱼要搅拌凉菜了,是露天里干的活儿,人来人往的,他又换一套。况且,做了好几年的流动厨房,锅灶上案头上的活儿,他已经娴熟得很了。这样呢,老矮就给人感觉总是干干净净的,而且是,精神。主家看老矮的样子,自然会想他的饭菜也是干净的。加上老矮有生意人的精明,也有做朋友的豪爽和仗义,说话从不张扬,见人也是一副笑脸,就是催促张云河她们择菜、洗碗也是笑眯眯的,可听的人都能看出听出那笑里话里的硬气和威严,是说一不二的。跟主家说价钱时,他也自有一套,总是先说他厨房里做出的饭菜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能让客人吃好吃开心,自己的要价跟别人比是如何如何的低,话说得诚恳,也实在,全是从主家的心思处说,是体恤主家、顾了主家的面子,又让主家觉得不吃亏。这样,老矮的生意就比同行的好,一年算下来,要多承揽好几家酒席生意。

  他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有一搭没一搭里,张云河却是用了心了。怎么说呢?张云河看上去的有一搭没一搭里,是处心积虑的,是想把话题引到老矮老婆、老矮家庭上去。跟老矮打工这么多年了,她还没见过老矮老婆,也从没听老矮说过他老婆的长长短短,好像是,他没有老婆?张云河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家事情的人,可是,今晚,坐在明朗朗的月亮下,四野俱寂,就连鸡呀狗呀的叫声也渐渐地弱了、消匿了。所有的,包括她的昨天,还有明天,都似乎消融在了眼前这朗朗的月光中了,这世界上只剩下了她和老矮。况且,跟老矮打工这些年来,老矮对她的体贴和照顾,老矮不说,她又怎能不知道不记在心呢?老矮呢,看上去不多言语,可喜欢跟张云河聊天,有烦心事了,当然是生意上的或者厨房里的事情,他就跟张云河说,似乎是,跟她一说,事情就找到了办法就办成了,没事的闲扯呢,他也觉得妥帖和舒服。老矮觉得张云河这女人,是把好手。老矮也把这话说给了张云河。今晚,老矮又对张云河说,云河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把好手,咱们搭班这些年来,我觉得我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我没看错你吧,你干活是把好手,做人,也是把好手。张云河呵呵地笑了,说,我看你是醉了,你这话都给我说过八百遍了,你老人家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话说得可笑,心里呢,却有点失落。怎么说呢?她是觉得老矮的这个话虽说是夸她,却多少有点生硬,是朋友间的面子话,是客套,有朋友间的礼节和距离,不应该是老矮和她之间的话。老矮和她该说什么话呢?老矮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呢?老矮就是没有老婆,也看不上你,你俩娃呢,人家给你养?说到底,人家老矮和你不就是朋友吗?再掰扯开说,也不过是老板和雇工的关系,是连朋友也算不上的。

  月光变成了石子,嗖嗖地投到了张云河的心里。张云河心潮起伏了。

  老矮跟张云河闲聊着,看上去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可是,张云河发现,但凡说到他老婆他的家事,老矮就会把话题岔开,要么就是,一拍脑袋,说是卖肉的刘光头电话还没打,就掏出手机打电话。流动厨房里总有好多的事情,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要让他应付。张云河心下恨恨的,怅怅的,嘟着嘴,等他把电话打完。

  老矮打着电话,看着张云河,知道张云河不高兴了,他呢,也喜欢张云河给自己使的这点小性子,他知道这个看上去能干、好强的女人,内心其实是柔软的。这么年轻,男人就死了,日子里的难处谁帮她扛呢?那些柔软谁会知道呢?儿子女子要是在身边,还是个依靠和指望,寂静的日子里,也能给她些开心,平日里,娃娃都在学校,这睁开眼睛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的日子,她咋过呢?老矮想着,心里也怅怅的,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悲伤,抓起瓶子,又灌了一通。没一会儿,老矮的话稠得在嘴边绣疙瘩,是喝多了。张云河要扶他回屋睡觉去,劝他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明天早上还有活儿呢。老矮沉着屁股不回去。老矮说,还早啊,急啥?人生难得几回醉,你陪着我,不许你回去。老矮抓住张云河的手,叫她别走,老矮说,谁走,你也不能走,哪个走都可以,你走了不行。你走了,我这心里就空了,我干啥都不知道咋干了你知道不云河。

  张云河听着老矮的话,知道老矮醉了,醉话能当真吗?可她还是高兴了。她轻轻地捏捏老矮的胳膊,拍拍老矮的手背,哄老矮说去给他倒水喝,叫他松手。她担心屋里的人出来了看见,不定会说出啥闲话来。

  老矮却不松开。

  老矮突然抱住了张云河。

  老矮扑在张云河的怀里,呜呜地哭着说,云河云河,云河云河。

  张云河呢,先是愣了一下,缩了下身子,当她看见老矮哭得稀里哗啦时,她不由得舒展开自己,把老矮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地在老矮的背上拍,悄悄地说,我在哩我在哩。

  老矮却什么也不说,更紧地抱着她,把头紧紧地贴在她的怀里,呜呜地哭着叫她,云河你听我说云河你听我说。

  张云河知道这人心里有事有苦处了,她也不追问,她紧紧地抱着老矮,她觉得老矮在她的怀里就像个孩子,孱弱,委屈。她想起来她的小子女子了。她流着泪,拍着老矮说,你说你说。

  老矮抬起了头。老矮双手捧着张云河的脸,说,云河你记住,哪个离开我都能行你不能离开我,你记住了吗?哪个走都可以你不可以走,你要走,也带着我,我跟你一起去果园去,好吗云河?你记住了吗云河?

  张云河看着满脸泪水的老矮,她心疼了。她拍着老矮的背,说,我记住了老矮我记住了我不走我不离开你。

  躺到床上好一会儿了,张云河的心里还是兴冲冲的,她觉得她和老矮有了关系,什么关系呢?张云河觉得就是亲,是如亲人般的感情在她的心里生长了。这样想着,她的心就柔软得不行,开心得不行。天水的鼾声在黑寂的夜里也响亮,也突兀,是香甜的黑深。张云河躺在那儿,想刚才那一幕发生在白天多好。跟老矮在一起的白天,很多个白天,像果园里的果树一样,横横竖竖的枝杈长在一起,结出满树果子,红润润的果子,香甜,水润。想起果园,张云河想回去了,还得给果园子点柴火,烟熏驱赶寒气。要不,刚开的花就要被冻掉了。老矮不知道会不会干果园子的活儿。他要是到果园来,一上手肯定就会了。没有什么难的。他不是常这样说吗?只要你用心学。他要是来果园,我给他刻一朵苹果花。张云河眼前全是老矮的样子,抓着她手的样子,抱着她的样子,电影般,在眼前放一遍,又放一遍。

  第二天天不亮,老矮、张云河他们就起来做早饭。

  厨房就在席棚的东边,南边是人家的房墙,北边是人家的院墙。厨房呢,就安排在了巷子里。有时,流动厨房也会在主家的院子里,那是主家院子大,宽敞。宾客出来进去、来来往往的,就能看见阔口的大黑锅,一二三四,五个呢,五口锅都忽突突地淌着白气。油炸的香味煮肉的香味欢腾腾地飘摇着在人群里挤。案板呢,嚯,平展展的三张,都是炕席子那么大,靠墙支着,上面放了三四把大黑刀,还有擀面杖,小小的,也有好几个,勺子也有好几把,还有一把铁叉、两把铁锨,都是油黑闪亮的样子。盆子大的小的,也放满了。还有碗和盘子、勺子筷子,好家伙,装了五六个竹筐子。其实呢,也没几个人看厨房的锅碗瓢盆。这有啥稀罕的,谁没见过啊。人们都挤着看新郎的长相、穿扮,看新娘的妆容、婚纱,还有新郎或者新娘的父母,人们也要给特殊的关照,给那做公公公婆或者老丈人丈母娘的头上插朵红花,脖子上套上花环。脸上呢,还要涂得舞台上的媒婆样,两个红脸蛋,拉出去,叫客人们看,也拉到厨房里,叫厨房里的大师傅、帮厨的媳妇们看,是成心要取笑他们呢。

  厨房里,是早就热闹开了。

  张云河老矮他们可顾不上看这些个热闹。

  老矮和大师傅忙着切肉、炸鱼、炒菜、拌菜。八十桌,八十条鱼。往往的,主家要嘱咐多准备几条鱼,担心客人来多了,小菜还可以凑合,一个盘子匀一点,怎么也会匀出三五桌,鱼啦鸭啦,这些大菜哪里能匀,你不能给人家一桌上半个鸡半条鱼吧。这样,老矮和大师傅做这几样菜就很忙了。媳妇们做不了这些,力气不说,主要是掌握不了味道,该放多少盐倒多少醋,还有火候油温,还有清蒸鱼的十字花刀要划得深浅一致、长短一致。媳妇们能干了?媳妇们也不喜欢干这些。媳妇有媳妇的活儿。她们切红萝卜撕木耳切香菜,多省事,手上干着,嘴上还能扯几句闲话。只有张云河一个人在案头忙。她刻花,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刻了。她用红萝卜白萝卜刻一朵红花一朵白花,用西红柿黄瓜刻一朵绿花黄花,花瓣小小的,薄薄的,都是盛开的模样,水润润的,新鲜的,端端地放在盘子的边上,哗的一下,这盘菜就生动了,似乎是,好吃了,增了身价,有了档次。这些花儿,也是老矮流动厨房一个特色。别的流动厨房都不做这些,嫌麻烦,一桌十几盘菜,五十桌八十桌,有的家里事情办得大,要上百桌的摆酒席,你算算,这得刻多少朵花?那些人说,农村庄稼户,哪个稀罕你这些花花草草,你的菜做得好吃才是,咱不过一个流动厨房,又不是酒店饭店。是不屑了。老矮坚持要给盘子放花,该放一朵红花的,决不让张云河放一朵黄花。张云河的刻花手艺呢,是老矮教的。老矮还给张云河买了一套刻花工具。这一次,在这个小村子做酒席,张云河不想刻花儿了,她说一个小村子,酒席做好就行了,刻那些花儿没用。其实呢,她也是有点累。老矮却不同意。老矮说,一家做好了,会有一家说你好,一家做不好,就会有十家百家说你不好。张云河知道老矮的话不是没道理。羊凹岭村附近的流动厨房有好几家,都在想法子抢生意。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跟老矮多说两句话,想听老矮说说昨晚的事。昨晚的事,还满满地揣在她的心里。他们在一起,那么好。老矮抱着她,哭着笑着,把泪水蹭得她满脸,那么好。老矮对着她的耳朵给她说话,热气吹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那么好。可是,这个老矮,从早上起他一个字也没提,好像是,昨晚他俩什么也没发生。这就让张云河不知该怎么说好了,失落了,眼里呢,就生了不知有多深的委屈和怅惘。

  然张云河还是去刻花了。

  老矮的话,她怎能不听呢?

  花刻好了,也快到中午开席时间了。张云河叫天水和三柳铺台布、摆餐具,其他人呢,她安排把盘子摆好,快要上席了,鱼盘鸡盘、凉菜热菜的盘子都不一样,一摞一摞摆放好,上席时大师傅抓菜、放鱼就方便了。

  天水却不去铺台布,她叫张云河替她去,她喊张云河老板娘,她说,今天穿了双新鞋子,脚疼,摆盘子不走路,我去摆盘子吧。天水喜欢开玩笑,嗓门又亮。

  张云河不让她瞎叫,说,我要是老板娘早把你开除了,叫你来干活,你倒穿个新鞋子显摆。

  天水咯咯笑,还不是为了给你装脸面,才把我的新鞋穿上,要不,人家会说张云河叫的人都是些啥人啊,跟个要饭的样。

  张云河叫她快不要说笑了,赶紧去摆盘子去,她呢,去席棚下跟三柳铺台布去了。谁知,她俩刚铺了一个,天水又喊她,老板娘,有人找老板。张云河没过去,给天水说叫她找老矮啊。天水说,漏勺坏了,老板去买漏勺去了,还没回来。

  张云河只好叫英英跟三柳铺台布,她去看是谁找老矮。经常的,有人找老矮订酒席,或者是送肉送菜的,老矮不在时,都是张云河做主验货、签收据。若是订酒席的,张云河就会给人介绍老矮流动厨房都有些什么特色、做的饭菜怎样的干净、在谁家谁家做得如何如何好,一大堆的好话也都是帮老矮能多包揽些生意。张云河跟老矮流动厨房好几年了,流动厨房里的情况她是再熟悉不过了,人情世故呢,张云河也跟老矮一样,能掌握得恰恰好,跟人说话也是一副诚恳、实在的样子,似乎是比老矮还会琢磨着来人的心思去说,是善解人意的,这样,一来二去的,她就说动了人,顺顺利利地订下酒席。来人若是问她能不能做了主,她就会给老矮打电话,把情况说了,又叫老矮在电话里跟来人谈。后来,再遇到这样的事,老矮叫张云河做主。老矮说,云河我相信你,可我也不能亏待你,我得给你加工资。张云河不依,她说老矮你要这么说我就撂挑子不干了。老矮笑了,老矮说,看你这驴脾气。

  找老矮的是个女人。女人粗胖矮墩,浑身上下圆鼓鼓地像个皮球,是一个带条纹的皮球。张云河看着女人白一道黑一道的条纹衣服,心说。女人脚上的靴子筒太窄了,靴筒上的腿挤挤攘攘的塞不进去,拉链只好拉到半截,都是很委屈的样子。张云河的嘴角翘了翘。

  那女人看见张云河过来,指着席棚下的天水问她,刚才那女的喊你啥?

  张云河一时没有明白她说的话。

  女人说,老板娘?你是老板娘?你说你是老板娘还是老板的娘?

  张云河听女人说得可笑,就乐了,说,你听她瞎叫唤,她开玩笑呢。

  女人哈哈大笑,说,这玩笑开得有意思。

  女人还是一副微微笑的样子,看着张云河,但张云河听出女人话里有话了,是咄咄逼人,是来者不善。她是谁呢?张云河心里掠过一丝的猜测,却不想询问,更不想,跟她多说话。她想,怎么可能呢?

  天水在那边喊问她瓜子盘上不上?

  她摆着手,说,等等。

  看那女人还不走,反而是,站在她跟前,看着她,似乎是,等她解释。她怎么解释呢?快开席了,手边的事还多呢,张云河就问她有啥事?

  女人的眉眼倏地黑了,我有啥事呢?我能有啥事呢?这里都是你的事,你是老板娘呢。

  张云河的脸红了,心悬在半空中样突突突突跳得急促,张嘴要解释时,老矮来了。

  女人指着张云河问老矮,你听见刚才人家喊她啥了吗?女人说,她是谁?老板娘?她是老板娘?哪个老板的娘?你的?你娘不是早死了吗?

  女人不等老矮说话,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撒豆子一样,放炮仗一样,噼里啪啦,毫不留情,一股脑地砸向老矮砸向张云河。

  张云河心说,老矮媳妇?就是老矮媳妇,她又有啥怕的,为一句玩笑话跟她打一架?人来人往的,让人看笑话?真是没事找事。这样想着,张云河的脸上也硬下一层,白那女人一眼,恼恼地说,给你说了,我不是老板娘,她们乱叫,我能捂住嘴?况且,她们也是开个玩笑。

  女人呢,依然不依不饶,把转身要走的张云河挡住,扯着老矮问老矮她是谁的老板娘?老矮还没说话,她又扯着张云河,你就是张云河吧?你是老板娘?你是老板娘的话,我是谁?呵,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脸皮也太厚了吧。女人的嘴切菜刀般,黑色的切菜刀,锋利,油亮,一刀封喉,刀刀见血,隔着突突淌着热气的肉锅,咔嚓咔嚓,向张云河砍了过去。

  这女人果真是老矮老婆。

  要是在平日里,张云河能受这样的屈?可现在,她瞪着老矮老婆,脸涨得通红,嚅嚅嘴唇,咕哝出一句话,嫂子不是这样的她们就是个瞎叫瞎开玩笑真的不是这样的嫂子。反反复复的,她给老矮老婆说着一句话,不是这样的。她的心里流着泪,脸上却挂着笑。是心怯了。怯什么呢?张云河觉得自己在老矮老婆面前,矮了半截,是理亏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样的呢?她想起了昨天晚上老矮抱着她……

  嫂子?谁是你嫂子?你是老板娘你是我嫂子啊!老矮老婆气狠狠地骂着,就咕哝了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张云河听见了。张云河知道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肯定听见了,一股恶气在她的胸上鼓荡着,可她还是挤出满脸的笑,叫老矮老婆嫂子,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咋不要脸了?嘴是她们的她们想说啥想叫啥我能管了吗?你不能听风就是雨听个玩笑话也要给我头上扣个大帽子。

  老矮老婆说,那咋不给她们几个叫,就偏偏的,给你叫呢?

  张云河说,不是那样的,就是开个玩笑。她还想再给老矮老婆解释一下,不要因为她,老矮老婆跟老矮吵架。可是,说什么呢?除了“你别听她们瞎叫”,她还能说什么呢?说她跟老矮啥也没有发生过?她不想说。她不能说。说出来,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再说了,她宁可咬紧牙忍受老矮老婆的辱骂,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情感蒙尘。就算是厚颜无耻吧,她心说。

  老矮老婆早不听她说了。她好像就没打算听张云河解释什么。她扭脸看着老矮,气哼哼地骂,老板娘?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个啥样还想当老板娘?又过去跟三柳天水说,天还凉,你们冷不冷?回头叫老矮给你们买个胶皮手套,洗碗洗菜戴上,这冷水里洗东西,咱们女人可受不了。这话说得也大气,也贴心,是老板娘的姿态了。

  老矮黑着脸叫老婆回去,说,不帮忙还添乱,多大个人了,玩笑话也听不出来?说完,就催老婆回去,说马上要开席了,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老矮老婆剜了张云河一眼,恨恨地说,好啊,我等着。

  张云河站在锅边,刚才挤出的笑像是被火烧灼了,一截一截地化成了灰,飘飞在了冷风里。她不敢看老矮老婆了,她甚至不敢看任何人。她把槽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盯着炉子上的大黑锅。锅里正炖着肉。一大锅的红烧肉,赤红酱油的,花椒大料、葱姜蒜末漂了一层,还有红辣椒,艳艳的,小鱼儿一般,一只一只的,也漂了好多。肉的香味加上花椒大料的香味加上葱姜蒜末的香味,好多的香味聚在一起,就有了阵势,又厚重,又黏稠,一大股一大股的,在席棚下在人的鼻下嘤嘤嗡嗡地绕。张云河却在这雾气腾腾里看到老矮老婆苍白的脸颊上、没有血色的嘴唇上的愤怒,还有倨傲。这愤怒虽说在竭力掩饰着,却在看似平静的不动声色的脸上,在虚张声势的微笑下,鼓荡着,燃烧着,不可阻挡的,要把人一枪击毙不留后患的样子,更显得可怕。张云河瞪着锅,使劲地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出来。

  老矮看张云河没有血色的脸,就走了过来说,云河你听我说。

  云河不说话。

  老矮说,我也不知道她今天咋猛猛地跑来了,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的话,肯定早早给你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呢?我们?我和你还是她和你?张云河没有问。张云河心说,她和老矮,再不会有什么了,老矮有老婆,他老婆,才是老板娘,自己呢,不过是老矮一天六十块钱雇的人。张云河说,不用说了老板。张云河唤老矮老板。张云河挤出个笑说,没事的,老板。张云河说,老板,要开席了。张云河摆着手,边走边说,说得快,脚下也走得飞快,好像是要甩掉刚才老矮老婆给她的难堪,好像她不这样,老矮就会拦住她,给她说出更多的她不想知道的事情。她知道老矮在背后看着她。她知道。可她没有回头。从开席到结束,到厨房里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她没有再跟老矮说一句话。说什么呢?说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老矮有老婆。

  老矮有老婆啊。

  突然的,张云河想起了死去的男人。她咬着牙,不让泪水从心底漾出。

  回家时,下雪了。老矮把车发动起,叫张云河三柳天水她们赶紧上车,别一会儿雪下大了,路上不好走了。

  张云河一拉车门,愣住了。老矮老婆端端地坐在老矮旁边的副驾驶座上。这个座,以前都是张云河坐的。张云河看了一眼老矮。老矮也正好扭过脸来。老矮看了她一眼,软软的,很无奈。都是很快的一瞥。张云河的脸呢,腾地红了,笑还在脸上僵着,一时下不来,等她哐地关了车门,被天水拉到后面车座上后,眼圈红了。老矮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讪讪地,没话找话地,没想到去年一冬没下雪,这开春了倒下开了,这天阴的,看样子要下大吧。

  老矮老婆没说话。

  张云河天水三柳她们也没人说话。

  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

  张云河坐在车门边,眼眉前就是老矮老婆。她使劲地咬住泪,手攥着车把手,把脸扭过去看窗外。

  车窗玻璃水雾蒙蒙。

  雪,烂棉絮般撕扯了一天一地。

  老矮老婆歪着头、扯着脖子跟老矮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张云河不知道。张云河一句也听不见。她的耳朵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好像那雾气罩住了车玻璃,让她看不见外面,也罩住了她的耳朵。可是,分明的,老矮老婆的笑声却一声不落地跑了过来,穿云破雾,钻进了她的耳朵。她悄悄地用眼角扫了一下老矮,老矮似乎是比平时还要专心地开车,脸面上平平静静的样子。就在张云河的这一眼要回到窗玻璃上时,她看见老矮老婆面包样粗胖的手搭在了老矮抓握挂档杆的手上,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暧昧,轻佻,含情脉脉的样子。张云河的眼睛被马蜂蜇了般,倏地惊跳了回来,扭头看着车窗,眼泪呢,再也咬不住了。

  老矮的车进了村子,先是到了三柳家的巷口,三柳下了车;没走几步,就到了天水家巷口,天水也下了车。到张云河家巷口时,车没停下来。往日呢,老矮总是把其他女人都送完了,才送张云河。张云河说她把大家召集到一起的,要看着她们一个个安安全全地回去了,她才放心。其实呢,她也是想跟老矮多待一会儿多说两句话。然今天,张云河再也不想待在车里了。她喊老矮停车,说她到家了。老矮嚅嚅唇,看看窗外的雪,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张云河一眼,没说话,车就迟迟疑疑地停了。

  张云河哗地拉开车门,跳下车,又扯着车门哗地关了,扭头就走。张云河没说一句话。老矮呢,也没说一句话。走了几步,张云河听见面包车跑远了,才停下来,站在雪地里,看白色的面包车在雪中跑得跟醉了一样,面包车碾过的雪化成了脏乎乎的雪水。毕竟是春了。雪,留不住了。张云河突然要去学校看女儿和儿子,然又想起这寒凉的天气,得加紧给果园子点火用烟熏寒气,她心说从果园回来再去看俩娃吧。老矮真的喜欢果园真的会跟她一起去果园干活?她又想起了老矮的话,转眼就骂自己耳窝子浅,幼稚得跟个小女孩,酒醉的话,能当真?想着不能当真,却又回过头朝着面包车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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