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乡石岗村已经四十余年了,每每想起这个我曾经童年生活的地方,便有种暖暖的记忆涌上心头,似浓似淡,挥之不去。
在村大队部的旁边,就是我人生启蒙的村小——隍城小学,五年多的童年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有人曾问过我,你的村小为什么不叫“石岗小学”而叫“隍城小学”?
我认真查阅了相关历史资料,资料里是这样记载的:村里有个汉代双墩古墓,离古墓三四里地,有个隍城墩。隍城墩的意思就是墩上曾有隍城庙,在古代,城里的城隍庙叫城隍庙,乡里的城隍庙就叫隍城庙。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村里出了个乡贤叫王仁峰,王先生弃政从教,退职后隐居故里,在自家圩子里,利用祖宅创办了这所小学,隍城小学就是先生因隍城墩或隍城庙而取的名。
有个春节我回村里拜年,路过村小。那熟悉的荒草门楼,破烂的竹巴大门,从门缝里望院内瞅去,已物是人非,荒草萋萋成为了一片废墟。
一刹那,情随景迁,我恍如隔世。
村小门朝东,一条叫北支渠的小溪穿学校门前而过,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到沟渠里,依然清澈,潺潺地流动着,令人驻足往返。
走过小石桥才能进入校园内,院内四周被教室和老师的宿舍、食堂包围着,呈四方形,院中矗立一个高高的木杆,学校举行的各种活动和升旗仪式都在这儿举行。
村小仍是老先生家的祖宅地,但老房子已不见了踪影。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对村小进行了重建,老屋子都被拆除了,新建的房屋土木结构,土坯墙稻草屋顶,有大小教室十余间。
房后是水塘,水塘边住着几户人家围成的小村庄。院北门外有个平整开阔的小操场,操场上安放着水泥乒乓球台、木制篮球架、单双杠及沙坑等简单的体育娱乐设施。
村小不大,当年大约有师生200多人。听大人们讲,因为有个极严肃、极严厉的张校长,村小办得红红火火,在全县村小中一直名列前茅,后来还被升格为初级中学,但村小仍保留。
现在看来,村小的老师们实属不易。
童年生活,回想起来,是快乐的,也是难忘的;小时那些事儿,是温馨的,也是美好的。可惜,现在年龄大了,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把那段美好的童年时光从记忆深处翻出来细细回味一番。
蓦然回首,第一次踏入村小大门时的情景还经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儿时的幼稚单纯将会永远留在校园中。
开学的装备很简单,多数是家长们用五颜六色的布缝成的小书包。我背的是父亲从部队寄来的绿色军用挎包,里边装有一个铁质单层的、盒盖内侧印着九九口诀表的铅笔盒,还有舅舅们用纸裁、线装订的语文和数学练习本。
大家都是同村孩子,有的是同族,有的是邻居,有的还是叔侄辈的,从光屁股起,彼此就熟悉,丝毫没有陌生感。
每个教室的三面墙上都贴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司马迁、祖冲之、李时珍等古今中外名人画像,众目睽睽之下,这帮孩子不需要半日,就野性毕露,哄哄嚷嚷能把教室掀翻个天。
那时的我们,天真烂漫,一片混沌,没有人会想到,若干年后,大家会走上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只有对村小的记忆,见证我们共同享有的童年时光。
教室宽敞但不明亮,也没有电灯,桌子都很破旧,桌面上到处是刀刻的划痕,也没有椅子板凳,开学时,我们从自家搬着凳子去上学,放假时再搬回家里来。
教室外面是个小院子,满是泥土灰尘的地面;村子里也都是土路,我们的鞋子天天都沾满了厚厚的黄泥巴。打扫卫生不用拖把,而是用竹条笤帚,每次放学做值日,屋子里都像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洒上水,扫完地,桌凳子上仍会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记得我第一天到村小报到,懵懵懂懂,一脸无助,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双温暖的大手突然牵住了我的小手,一位中年女性用温柔似水的眼睛看着我,轻声地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庄子的?待自报姓名后,她又轻轻地拉我到座位前,对我说:我是朱老师,你以后就坐这里吧。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朱老师淡淡的微笑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开学后,在众多孩子中,老师居然选我当了班里的学习委员。每天下课后,我都捧着一大堆同学的作业本送到她办公室。每次放下作业本,她总要摸下我后脑勺上扎的一根小辫子,朝我点头微笑,才让我离开。二年级时班长缀学,老师又让我当班长,一直到小学毕业。
记得有一天下着朦朦细雨,小树在雨中随风飘摆。我刚进教室,就有同学悄声告诉我:“朱老师病了,今天可能不来上课了。”话音刚落,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教室,那正是朱老师。正当我疑惑不解时,朱老师对我们说:“同学们不用为我担心,我的身体好了!”在课堂上,我们却不时的听到了她的咳嗽声。
老师是园丁,老师是母亲。这话一点儿也不错,我今生最重要的启蒙老师,也是我此生最尊敬的老师——朱老师,就是一个对学生既像园丁又像母亲的人,她也是我印象最深刻、令我最难忘、最温馨回忆的人。
三年级时换了班主任,朱老师又转回到一年级当班主任去了,我的班主任换成了武老师。那年,武老师刚高中毕业,中等个头,白晰的圆脸,梳着两条短辫,年轻又漂亮,说话走路风风火火,一看就知是一位精明强悍的女人。
武老师教我们语文,有时也教音乐和政治课。她讲课时激情四射,声音时高时低,仿佛山涧的清泉缓缓流过我的心田。我有时完全被她的讲课吸引住了,随着她脸上的表情,时而凝神深思,时而神采飞扬,时而频频点头,时而低头含笑,枯燥的课堂也变得生动活泼了许多。
同学们开始喜欢眼前这个头发乌黑、两眼炯炯有神的女老师,我也喜欢她,但我更喜欢她上的语文课。
每月,武老师都要在班上举行征文活动。第一次征文,武老师给我指出了许多问题,第二次征文,她又指出我问题不少。第三次,干脆把我叫去办公室,当面帮我指出、纠正错别字和修改标点符号。
有一次上课,老师突然叫我站到讲台前,让我把自己写的、经过修改的作文读给全班同学听,此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每个同学都在认真地听我朗读,似乎被我的作文陶醉了。
后来,我把这篇叫《上学路上》的作文工整地誊写了一遍,寄给了上海《少年文艺》杂志编辑部。
不久,编辑老师就给我回了一封短信。尽管是封退稿信,武老师还是在班上表扬了我,那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张校长那天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对我和颜悦色地提出表扬。
张校长说我是村小第一个敢投稿的人,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作家。很快,这个喜讯像春天的风一样,吹遍了全大队,乡亲们都夸我,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正因为这篇未被采用的小稿,从此让我爱上语文,爱上写作,更爱上了那支笔。
俗话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原来觉得写作文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是武老师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教会我怎样积累语言,怎样积累写作方法;是她让我从一篇篇课文中找到了开启作文大门的金钥匙,让我的写作能力有了较大的提高。
尽管以后没有当成校长所期盼的那样知名的大作家,但校长鼓励的话我是一直记在心里,激励着我在文学的道路上负重前行。
通过多年努力,我终于成为了安徽省作家协会一员,发表了数千篇文章,先后出版了《当兵无悔》《笔耕快乐》《今生有缘》《岁月铭记》四部作品集,也算为村小、为校长、为老师争了一点点光。
时光如梭,岁月如流。转眼间,五年的小学生活就如同白驹过隙般地飞逝了。在离开的那时刻,我心中充满了对村小深深的留恋之情,于我而言,它也是一个让我的童年充满快乐的地方。
村小有两个地方特别让我记忆犹新、印象深刻。
一个是厕所。村小的厕所都是旱厕,修建在后院的池塘边。靠塘边栽种了水竹、垂柳,两棵硕大的紫藤树相互缠绕着,上厕所空隙,女孩们就把藤子当秋千,荡在上面嘻笑打闹。
厕所的茅坑并不是一个一个挖的,而是一个横贯的大坑,在上边搭几条窄窄的木板,就分隔出了坑位。那木板也就比脚略宽一点,一不小心就可能踩进坑里。
整个男女厕所只有一半房顶,另一半是露天的,男孩子的尿声和女孩子的笑声常常混杂在一起,我们村小的同学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习以为常。
最让人头疼的是下起雨来,厕所的地面就被水泡了,大多数光着脚的同学是无法进出的。这时,遇到穿雨鞋的大同学就主动帮忙背进去,拉完或尿完了再帮着背出来。
另一个就是水井房。村小的水井是靠手压的,一压一压水才能从地下抽上来。校长怕坏小子们把压井弄坏了,就安排他夫人亲自管,还让她管着学校的食堂。这是学校里唯一可以喝干净水的地方。
压水井口只比大人膝盖高一点,没有水杯子,大家都是撅着小屁股仰着脖子直接对着水井出水口喝,一个喝饱了下一个接上。喝水时,也像上厕所一样争抢,一个人喝着水,好几帮人眼巴巴等着,上课铃声一响,又只能忍着渴,等到下一节课后才能抢水喝了。
……
昔日充满活力喧嚣的村小,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镇化水平提高、学龄人口流动性加强,加之计划生育政策的持续发力、农村地区的学龄人口逐渐减少,这所乡村学校随着时代命运的变迁,也逐渐在村民们的心中消失,归于沉寂。
回首以往,是一个多姿多彩的昨天;回想着童年,留给我的却是对这所村小无穷无尽的记忆。
我忘不了学校里的每一位老师!忘不了他们那和蔼可亲的目光,更忘不了他们那谆谆善诱的教诲。是他们用汗水哺育着我们快乐成长,是他们用知识的甘霖滋润我们那渴求知识的心田……我们不仅学到了书本上的知识,打下了坚实的学习功底,而且懂得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忘不了,亲爱的同学!忘不了我们之间那纯洁的情谊,更忘不了我们朝夕相处的时光。每天清晨,我们按时到校,进行早读;早操铃一响,迅速站队,跟着音乐节拍,做着广播操;上课时,认真听讲,积极举手发言;放学后,在操场上又活跃着我们打打闹闹的身影……
是啊,多么值得回忆的昨天。我忘不了,村小的昨天是美丽的;昨天,村小的生活是甜美的,可它又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在眼前溜走,留给我的则是一段美好而温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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