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连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船家摇着橹,姑娘哼着歌——青山绿水,醉在扬州烟雨中。
初识扬州,读着“烟花三月下扬州”之句,脑头中便浮现了那片蟹青色的天地,淡淡的灰,淡淡的蓝,淡淡的雅致。我总想着,自己置身于那一帆小小的孤舟之中,细雨绵绵,如丝线般飘落在我的手背。空气似晕晕沉沉的酒香,浓得青山黑了,春风柔了。
再遇扬州,是夏。我寄住在一户扬州人家里,女主人婉转的扬州话如黄莺的小调,空灵,轻盈。她松松垮垮套了一件绸衣,宽宽的袖子搭在她小臂,那素衣上的襟扣格外好看,仿佛一朵丁香花,又如一朵含苞的梅,不知是因身处异乡还是因身处扬州,总感到余光中那淡雅的丁香愁。她时而端着木盆,踩在门口的青石阶上浣衣,时而坐在门槛上筛着米,一抖一抖,米糠星星点点撒在地上,仿佛我们这儿十月满地的桂花。最喜欢她笑,那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更弯了,连带那两颗杏仁一般的眼也弯了。她歪着头抿唇,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眼角眉梢也是一坛醇酿,又怎不叫人沉醉而不自知?
扬州人也酿酒,说也奇怪,中国别的不说,但哪哪都有酒,更奇怪的是,酒味随地儿变,黄土高原便是那醇香浓厚的白酒,青藏便是那冷冽清凄的青稞酒,而一到了扬州,饶是本性凶烈的酒都得柔和下来,轻慢下来,小心破了扬州这一块安谧的绿翡翠!
夏浓时,女主人久音开了坛桂花酿和一坛子杨梅酒,她扬着笑“来,都过来尝一杯!”母亲推辞:“她还小,喝不了!”久音抿着唇,用手上的葫芦瓢子舀了一勺桂花酿,倒在那白瓷小盏里,递给我,摸摸我的头,“咱们不听你娘的,来,喝一盏,桂花香,不怕醉”。刚捧到手里,鼻尖便萦绕着似花非花、似梦非梦的香味。我仿佛醉了,又因着久音的眯眯笑,胆子一大,便不顾母亲的话,深深饮了一大半,母亲也不再阻拦,回头看她,她也捧一盏酒,笑眯眯地和崔阿婆对饮,她的脸红扑扑的,眼里的光和笑,与久音格外相似。
临走前,久音塞了一坛子桂花酿在我们行李里,上船时又偷偷塞了包蜜饯果子给我,我突然不舍了,想拉住她的袖子,可偏偏这袖子这么轻,这么薄,如同一片水,一朵云一样,还没碰到便溜走了,抬头时,久音已后退一步,站在青石阶上,朝我挥手:“下次再来玩儿!”她依旧带着那笑,原本离别而不舍的心竟也麻木而无所感了。
小舟慢慢从水巷驶出,驶向了更广阔的那一片扬州山水,而我的心,却是永远为那有久音的笑,有青石阶,有桂花酿,有那幢小小的石屋的扬州而沉醉。梦里,是那首轻轻的扬州曲,不知是哪位沉醉于扬州的人的轻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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