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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幽暗的灯光

时间:  2024-02-05   阅读:    作者:  老鼠的亲兄弟

  那束灯光是那样幽暗,那样微弱,在狗窝一样的棚子里扑闪着,扑闪着,几近倒下,冒起一缕淡淡的烟而熄灭。可它在时空中穿梭了几十年,依然不倔地亮在我心中,似乎给我某种启迪与暗示。这一启迪与暗示,我不与任何人进行解读与阐述。它是属于我的一盏灯,属于我的一束光,一直在我心中亮着,那样朦胧地亮着,忽而随风飘动,摇摆着身躯,但绝不会倒下而熄灭。那是一盏我曾经点亮过的一盏灯,就是那一年——

  不翻阅日记,我已经无法记起具体的时间节点。我是从1983年春季开始记日记的,四十年,每年以十万到十五万汉字计数,也是一项比较厚重的文字积淀,所以要查找出具体的时间节点,绝非一件易事。我只能凭记忆讲述那一盏灯,讲述那个冬天我在上海遇上的人,碰上的事。我总觉得人的生命走向是他记忆的沉淀形成的价值趋向,而将肉身划向他自以为的彼岸。无论幸与不幸,都是内在的价值趋向,划着他肉身在未知的大海上航行。

  那年过了立冬,我家采摘下一万余斤胡柚,少量柑子。胡柚开称价才三毛一斤。这样的价格扣除农业成本,几乎没有什么利润了,而一家子全年的收入全依懒胡柚。我思虑再三,给上海松江区一家水果行的老戴打了个电话,询问常山胡柚批什么价?老戴回话说,一块到一块六。老戴还说,如果我去,还可以住在他行里,他自己从老水果行独立出来,新组建了一家水果行。上一年我拉了一车胡柚到松江,老戴是行里的经理,我们是从那时相识的。老戴传达出的信息是带着营销手腕的。营销在当下的“江湖”上算不上欺诈,但也是布下一个个地雷,随时都有可能将你炸得灰也找不到。而不进入“江湖”死守着一点田地,不要说发展了,就是基本生存也成问题。我又问老戴柑子批什么价?老戴说70以上的,一块六左右。而柑子在我老家收购价是七毛左右,如果老戴的话是真的,是有利润的,并且松江那边,柑子容易脱手。

  我决定再冒一次风险,向邻居与我大姐借了八千斤柑子,自已家包装了六千胡柚,就到镇上一家物流公司,让他们帮我雇一辆过路车,一万多斤货,只要七百块。

  车子到我家门口时,我发现是个年轻小伙子,江苏的。我们出发时,一路上加油站里的车子都排成长队。那年油有些紧张,我提醒司机,乘早寻个加油站,将油加足。司机说,不急的,到桐芦时,司机要寻个加油站,可开过去,都是排着长长的队。夜色降临时,碰上一个加油站,一辆车也没有,开进加油站,才发现,加油站一滴油也没了,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油送过来,而我们的车子已经开不了了。司机就在驾驶室里睡觉,我与兄长就在加油站坪地上跑步,停下来,就冻得发抖,而驾驶室里也是冰冷的。我感到这一趟出门,不那么吉利,与兄长说,不能像上年一样,盲目地想赚多少钱,错过了出售的最价时机,市场上的机遇稍纵即逝。我们苦苦地熬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加上油,午后才赶到上海。

  到老戴的水果行里,没有想到老戴将他自己的水果行描绘得如何,如何,其实是在一家大型菜市场的后面,搭建的钢管棚,四周的围墙不高,上面风刮进来,呼呼地叫。进出水果行的也只有菜市场旁边一条通道。通道的一侧却被老戴出租给小贩子,搭建简易的棚,他们白天出去做生意,晚上一家子就住在那棚子里。那些小贩子有山东的、安微的、江西的,许多省份的人。有几个我还认得,因为上年在老行里碰上的。我刚刚安排好自己的货,就有一个小贩子,悄悄地附到我耳边说,这新行里一点生意也没有。我嗯了声,没有与他深谈。老戴那人刚愎自用,也往往看不上小贩子们,所以小贩子没有几个喜欢老戴的,背底里很容易说他的坏话。

  而老戴说,行里可以住,其实是贴着围墙自己搭建棚,围墙下已经有个山东小少年搭了一个窝住着。小少年是行里的小工,跟着行里的司机小高。

  我与兄长找了几张棚布,一些桔箱,就在围墙下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铺盖是我们从自己家带出来的。老戴又将他行里的煤汽灶,与灶头上的用具借给我们,这样我们不用住宿费,用餐也是自己买,自己做,可以省下不少费用。

  安好睡觉的窝,我就到前边市场上买了好几支白色的小蜡烛,晚上我还要看书,写日记,而水果行里的电灯吊得很高,无法看清字。

  夜晚行里就我兄弟俩,那个山东小少年,跑出去就不回来。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营业,早上将货送到菜市场侧面的空地上,等待商户前来批发。一天下来,其实只是几个零星的客户。这让我很担心这一趟生意又负了。我最担心的是八千斤柑子,万一售不出去,还是向人借的。而行里还有另一家柑子,他姓吴,也是衢州人,他与行里的人很熟。有两个姓张的山东小伙子,经常从行里批发柑子,带到嘉兴去批发。我要售出去,就要从吴姓人那里将张老板拉过来,但又不可公开与吴姓人发生冲突。我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何下手,如何策反两个姓张的小伙子“叛变”到我的帐下来。我另一方面让兄长守着水果行,我提着果子,开始外出营销。我一路走过去,看到水果店,就上门,打上笑脸,推销我的产品。第二天我的水果摊上就多了几位批发商,批发量一下子上去了。我口袋里也有了一点钱,晚上我与兄长商量,买两包红双喜,送给山东的小张,但,不必要急于说出自己的目的,就说是“兄弟一场”。我还可以与他们说,我敬服山东汉子呢。兄长说那就给两个小张一人一包。我笑笑说,错,就给大张,让大张给小张,大张给不给小张,那是大张的事,因为他们拍板权在大张。第二天午间,我见大张,就悄悄地塞给他两包烟。大张推脱了一番,就收下了。过了三天,大张找到我说,小吴的柑子一块二不批,问我一块二要放吗?我兄长刚要说不放,我说放,第一回大张小张就给我批走了两千余斤柑子,货刚刚装走,小吴就到我兄长跟前说,说我呆,蠢,没有一块六,他是绝不放手的。我兄长也后悔了,白白的钱,放着不赚。晚上,我才跟兄长分析,那一块六是虚的,而我们的一块二是实实在在到手的价,收进七毛,加运费,开销,每斤加两毛,按九毛算,我们每斤还赚三毛。何况冬天的天气,万一遇上雪天,或寒冷,桔子的价格很有可能往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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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八千斤柑子刚脱手,天空就阴沉下来,极其的寒冷,水果行里几乎没有人进来问津。

  而小吴天天陪着老戴、小高他们打牌,喝酒。老戴与小高酒喝下去,就开始吹,要小吴柑子,没有一块六不要动,放着,保证不会低于一块六的。

  我由于自己的柑子出售了,胡柚的价格再低,这一趟生意也不会亏损了。况且,我包装过的胡柚价格还不低。我与老家联系,胡柚与柑子的价格都在往下跌,还没有人上门收购。

  有一回午间我上厕所,碰上了小高,小高要我买包烟他抽抽。我笑着说,抽烟有害健康,为了他的健康,我不能做那种事。晚上行里安静下来,我就与兄长说,如果小高向他伸手要烟,千万不要给,小高那人见利忘义,不可以交,何况,他也没有能力帮助我们,自己也是羊尾巴盖不住羊屁股,还帮助别人,笑话。

  而老戴将行里进出货的事务全交给小高。小高也是上海人,是个很结实的小伙子。每天早上开一辆小货子,到昆山进货,当天就要批发出去。有位老板姓什么,我不清楚,只听老戴唤他威喜,威喜。威喜每天交给老戴四五千块钱,让小高帮助他从昆山带货过来,他也补偿给老戴一定的运费。

  我对别人的事,只是听,而不会过问,白天、晚上有时间我就停下来看书。行里的人知道我是个没出息的“书虫”。我无论到何地,都不会放下书,他们喝酒,打牌,吹牛,我只是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我独自享受着自己的孤独。晚上,我兄长悄悄地将别人的苹果箱翻过来,掏出一个苹果,就像老鼠一样地吃起来。我要他别偷人家苹果,他不听,我也懒得去管束他。而行里的水果堆积如山,苹果就有许多家,有山东的,陕西的,那些老板丢在行里,就让老戴帮他批发。

  遇上晴天的日子,我也会与一些小贩子,坐在太阳下闲扯。有个安微小伙子,谈起小偷的事,他说他村上有个人,偷了一辈子,手段极其高超。他与儿子出去偷猪,一下子能偷三头大猪。我不信,两个人扛一头猪都难,何况三头呢?他说,他们父子各拿一块竹席,一人一边,将猪赶上路,就那样赶回家。我服了。安微小伙子还说,有一回村上一位养羊户与他打赌,他家有头大羊,如果晚上能偷去就算他的。养羊人那天晚上将羊吊在自己床边,第二天却不见了羊。我只是耳闻小偷的高巧技术,没有亲眼所见。而这个安徽小伙子,就在我兄弟俩的鼻子下演了一下小偷的本事。那天晚上安微小伙子与他妻子骑着三轮车,回行里拿点东西,要我开一下门,我将门打开,见他三轮车上搁着什么东西,用床单盖着的。他回他的摊上取了东西,转身就走了。第二天早上,老戴到行里,发现陕西人的苹果少了一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才回味起昨天晚上安微小伙子的可疑行迹。我服了。我居然睁着眼,发现不了贼。

  做贼的人是有贼心的。

  贼心,我觉得是普遍存在的,只是大小而已。

  可是老戴一整天数落我,眼皮底下,让人偷走一箱苹果,莫非是两节木头放在行里,如果是两个大活人,不至于让人眼皮底下偷了。我让老戴数落得想上前掀他耳刮子。可是老戴长得人高马大的,他虽然是上山下乡知青那一代,我年少他十多岁,可我是个矮个头,敌不过他,否则,我不掀他耳光,也会当场与老戴对骂起来,至少也会回敬他一句:“我操你个妈!”第二天我为了避免遭到老戴的数落,让兄长在行里守着,我上新华书店看书了。午间回到行里,老戴与威喜在吵架,都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干架了。我问一旁的小吴,原来这天早上小高到昆山提货,已经携款潜逃了。我差一点点大笑出来,回击老戴,你他妈的,不是很能吗?不是跑了大半个中国吗?不是见多识广吗?你居然将现金亲手交给了“贼”。可那种内心的毒素不能公开喧泄,我至少表面上还要做得很同情老戴。

  而威喜是要老戴赔偿他的损失,他交给老戴四千元带货的,这钱应当由老戴赔偿。老戴大骂威喜没良心,他自己损失一万元。那个年代一万元绝非是个小数目,我在老家帮人干一天活,才十二元,一万元,八百多天的工作量,想想,要流多少汗水了?

  老戴与威喜争执不休,行里的人都在看热闹,大家可能像我一样,都希望他们像两只公鸡一样,狠狠地打一架,给单调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别人的痛苦,我们拿来快乐,这种“贼心”,我同样有。面对老戴,我似乎更强烈一些。

  行里也有人帮着老戴说话,我眼见威喜力量单薄了,挤到中间,冲老戴吼了声:“从法律的角度讲,你应当赔偿威喜,因为他将钱交给你,而不是小高,并且你一直收取他的费用,你们之间就有一种无形的合同形式,就是你接受威喜的现金,以货物交给威喜。如果你交不出现金,就得赔钱。至少要承诺在什么时期内将这笔钱还给威喜!”

  威喜见我帮他,并且是从法律的角度讲的,信心倍增。而老戴怔了怔,退了一步,解释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会抓住小高的,抓住小高后,小高就将钱吐出来了!”

  “问题是警察抓不到小高,你说怎么办?我的钱,你要赔不赔?”威喜逼着老戴,要老戴做出承诺。而老戴咬定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想赔偿威喜。所以两人争吵着,吵了一整天,也没有吵出什么结果。

  后来我的果子售完了,就回乡了了,不知道老戴与威喜的事是如何了结的。而小吴那批柑子滞留到第二年的清明边,以六毛钱一斤出售,还害得小吴与他老婆打了一架。

  时间久了,许多往事淹没在尘埃里了。

  而我在上海那间棚窝里点的蜡烛灯,一直亮在我的记忆中,那样倔强,那样坚定,独立地在风中以微弱的光闪烁着。一个农夫,一个小贩子,在极其恶劣的境遇之下坚守着内心一盏追求理想,追求真理的灯。我虽然出生于一个极度贫困的农家,1981年我生起了远大的理想,要成长为人类社会生活中一个精英人才。我所说的精英人才,不是一般人眼中的以经济加以衡量的精英人才,我是指真正用智慧,给人类做出大贡献的精英人才。可惜我少年遭受了挫折,回乡务农了。

  可我依然坚守着那盏灯。

  一晃,我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翁了。我依然不忘自己的初心,说不定,我是个大器晚成的命。所以,我心中那盏灯一直没有熄灭。

  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克制住自己内在的“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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