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载着父亲从三望坪经过,凉风习习,路两边的野茅草刚抽出新穗摇摆,像是在向我们招手示意。
"在我小时候,三望坪上的茅草比现在的粗壮多了。那时候,每年收完庄稼,我们便结伴背着背架到三望坪割这种茅草,打捆背回去翻盖房子。当时,我只背得动两个……"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小时候跟随寨邻割草盖房的事儿。
"咦,从爷爷留下的两间小茅屋到算起,到现在,老爸一手更新几代房了?梳理一下,我得好好记录下来。"谈笑间,从反光镜睹了一眼,父亲头发胡须都已花白,爷爷奶奶去世早,十岁便下地挣公分的他,几十年的岁月让他越发衰老,不禁黯然神伤,我父老矣!
两间小茅屋
"你奶奶过世的时候,我恰好在蒋医师家看病,你爸气喘吁吁地跑来请医师去给你奶奶看病,说她快不行了。等医师跑到后,你奶奶躺在床上早没了呼吸,寨邻赶忙来帮忙,当时两间矮塌塌的两间小茅屋,还没我家这间烂火房大……"一位老妇人跟我讲述了奶奶去世时候的事。爷爷奶奶留给父亲的,就两间小茅屋。
在寨邻的帮助下,处理好奶奶后事,父亲便成了一家顶梁柱,与他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
挣工分时代,别人都嫌弃父亲年纪小,只有刘二爷爷带着他,教会了父亲种地,收割庄稼。父亲回忆,包谷成熟季节,需轮流守包谷,每逢轮到父亲的时候,刘二爷爷都会陪同。有一次,刘二爷爷悄悄叫父亲蒙着头,一个黑影慢慢进入地里,噼啪的掰包谷声响起,不大一会儿,"哎哟"一声惨叫,伴随着刘二爷爷的大骂声,父亲吓得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渐渐长大后,父亲与几个年轻小伙成为了寨子里的庄稼手,同时他学会了开手扶式拖拉机,但凡秋收季节,成了寨子里的"香饽饽",工分挣得满满的。
两间小茅屋在父亲的加固和翻盖下,历经雨雪风霜,转眼进入八十年代。渐渐地,门口多了孩子们嬉戏声。二十出头的父亲,成为了寨子里的第一位泥水匠。父亲就靠着这手艺,养活了一家人。当时他砌一天石墙,便可以买一个大猪头,日子还算不错。"天干饿不死手艺人",父亲便给大哥取名"技术".
三间小瓦房
正当一家人过得还不错的时候,一场莫名大火,无情地烧毁了爷爷奶奶留下的两间小茅屋。母亲回忆,当时她被吓坏了,抱着孩子就往外跑,当在邻村砌墙的父亲闻讯赶回时,家当都烧成灰烬。
"常友(父亲的小名),不怕得,暂时在我家那空着的厢房住下吧!"在刘二爷爷家安顿下来,父亲便开始着手重盖房子。"盖三间吧,孩子们渐渐大了。"就这样,等父亲盖好三间小黑瓦房,已在刘二爷爷家整整住了一年。
"那年,没有二娘一家的照顾,供我们吃住一年。我家咋能挺过来,当时烧得精光光的。""有啥子,就吃点包谷饭,淡菜辣椒水的,二娘也没帮着你们啥子。"多年后,每到年关,母亲都会带上点礼品、腊肉之类的去看望刘二奶奶。婶媳俩唠点家常,母亲都会重复着当年的事儿,感谢刘二奶奶对咱们家的收留之恩。
父亲凭着泥水手艺,日子渐渐宽裕,家具之类的也添置齐全,还买了录音机。"你岳父他们寨子的人唱山歌好听很,我们常常背着录音机去录制,当时没有电,去一次,需买十几对电池才够用。"当父亲跟我讲起他年轻时候的事儿,不禁感叹,每个时代都有自个儿玩法,父亲竟然跑到几十公里外录制山歌。
大瓦房
"你这‘小孽龙’,一出世,就天崩地裂的,还没满月就搬了三次家。"小时候,父亲搂着我,便开始给我讲关于寨子滑坡的事儿。
1988年,我才出生得九天,寨子就滑坡了。整整下了七天的大雨后,地面出现了一道道大裂缝。父亲回忆,他刚把哥哥姐姐安顿好在大水坝的蒋伯家。返回路上,就看到当时还在做月子的母亲,打着伞,背着我跑到半山腰。只见"轰隆"声响起,我们家那三间小黑瓦房伴随着烟雾倒塌滑到了山脚。"滑坡啦,大家赶快跑到安全地带去!"伴随着大喇叭的喊声,父母直奔大水坝……
滑坡后,有一部分人搬到了街上,有一部分人则在双山脚下名叫瓦厂的地方下找了一片空地,重建家园。待父亲在大水坝临时安顿家人后,留给他的只有瓦厂西头的一片崎岖不平之地。父亲花了近半个月时间,在一小块微平的地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油毛毡房,把我们接回家里后,便随大家到矿山挣钱去了。
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寨子里一栋栋青石墙大瓦房如雨后春笋冒了起来。父母合计,拉扯下来,建房的材料费倒勉强够的,就差请人砌墙的费用了。最终商量,父亲自己砌墙,母亲赶马上矿山给人家驮矿挣钱贴补家用。父亲花了将近两年时间,开石头、挖基脚、砌石墙,在寨邻大伙的帮助下,一栋崭新的11个头(约120平米)的三间大瓦房立在了村西头,我们欢呼着搬进新家,有了自己的房间。
父亲不知从哪里淘来个二手的十七英寸的熊猫牌小黑白电视,在屋檐边立一杆子,安装了个看起来像飞机模型的天线,一根长线接下来,接到电视机。大哥则迫不及待打开,只见满屏的"雪花".父亲在门口架起高木梯子,轻轻转动天线。一会儿工夫,电视上渐渐出现了人影,慢慢的清晰了,转动调台的下面个按钮,逐渐有了声音,这就是记忆中的第一次看到的电视。晚上,寨邻们都聚拢到我家,有的自个儿带来小凳子,小孩子则是打着盘腿坐在最前面,虽说是来看电视,其实大家的谈话声,小孩子嬉戏打闹声,盖过了电视节目的声音。
"烂尾"厢房
父亲再次返回矿山后,出了点意外,当从医院把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父亲接回家后,已家徒四壁了。
为了供儿女念书,跑了一年多的小生意后,父亲带着一家离开了大瓦房,跑到了街边租地种菜,这一种就是十年,当把我送进大学后,才回到老屋。
"要不,盖几间厢房来配着咱们家瓦房,拿给技术(大哥的小名)当婚房,待俊鸿念完大学,虽然不回来老家住,还是在要整两间西厢房给他,逢年过节回来,有个住处。"有点积蓄的父母,看到寨子里没有盖瓦房的人家,都盖起了平房,商讨着也盖几间厢房。
正当大伙还沉浸在大哥新婚的喜悦时,念大二的我,一病不起,两年,父母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且负债十多万。当时由于大哥结婚日子有点紧凑,厢房的外墙还没来得及装修,父亲本打算继续修建西厢房后,东、西厢房一起装修。因我生病被迫停工后,一直搁置到现在,成了一栋"烂尾"厢房。
结婚后的我,和妻子商量,决定陪着父母把医治我欠下的债还清。就这样,父亲教会了我种植蔬菜,并建了个小养猪场。直到2014年,一家人才还清了最后一笔债。
"争取年底出栏一批猪后,盖楼房,你们住二楼,我们住一楼。"父亲看着我猪圈里大小近两百头猪念叨着。但,天有不测风雨,一场猪肺疫,打乱了计划,一家人白忙了三年。
"俊鸿,改种蔬菜吧,那成本不高,并且好防控点,见效快!"在父亲的劝说下,我与妻子放弃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在父母帮助下,种了一季蔬菜,毛收入竟几万元,虽苦犹荣。
"盖栋房子吧,你们出去闯,退一万步说,闯不好了,回来还有点基业。"父亲看出了我有想外出的念头,劝我盖栋房子后再外出打拼。"我看到福建你大姐家那边盖的房子不大,但设计得不错,你看哈,我们自己出力建好基脚,再包给别人修建,预算下来,不到20万,就可以得一栋毛坯房,再苦两年,装修好就行了。"
父亲开着他那半旧的拖拉机,运来了一车车石头,还有水泥、钢筋,咱们一边种菜,一边动工盖房子。"你老爹精得很,帮你把基脚弄好,整整节省了两万多,有一个会泥水的爹,享福啰。"包工头核算着,喃喃地说道……
"现在好了,你大哥也自己盖了房子,我也没啥追求了,等我喂养的这十几头猪出栏后,我去买个老年电动车,一天游玩得了。"父亲的话把我思绪拉回。再从反光镜看了一眼父亲,花白胡子的脸笑起来,鱼尾纹显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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