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也是,即使不是英雄,堂堂男子汉,哭啥呢?不过,话得说回来,尽管不轻弹,毕竟有弹,只是“不轻”弹罢了。
这话从哪儿说起呢?就说有一回李桂很想弹,可终究没弹出来。那是李桂当兵不久的事:他正做着梦,突然一阵吓人的哨声把他唤醒。“紧急集合!”他脑瓜反应过来,立即翻身跳起来,三下五除二,穿衣打背包。这一整套动作是几天来练习过多遍的,一忽儿他就把背包背在身上,抢过去扛炮。炮筒是最重、最难扛的,被一个比他动作快的老兵抢走了,他赶紧背起那底座板。新兵嘛,得表现积极点。他背好就往外走,还没出门,一声断喝:“李桂!戴好帽子。”他一摸头上,天呀,帽子呢。反身回来,铺上铺下,寻了个遍,没找着。底座板被别人抢去了,他的帽子还没找到,豆大的汗珠开始滴了。班长来到他身边,说开了:“毛毛草草,新兵娃子!”他边帮他找边数落,“不戴帽子就想抢第一,傻乎乎的、笨喳喳的……”他又急又气,泪水在眼窝里直打滚儿。“把背包打开!”班长说着,拽下他的背包。一番折腾,帽子果然在背包里。李桂想,自己记不得,而他怎么一猜则中,可能他也干过这样傻乎乎的事吧?李桂顾不得多想,慌手慌脚地打好背包,下意识地用手去整整帽子。班长又喝一声:“脚下打破胶水瓶啦!”李桂明白,他是催促快走,可那话儿也太刺人了。李桂胸脯剧烈起伏着,压得鼻孔气呼呼的,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让泪水弹出来。将出门的时候,班长在后面搡了他一下,使他打了个踉跄。李桂忍不住了,甩下背包,两手搭在胸前,对班长说:“今儿个我就不走了,怎么着。”李桂觉得长了这么大,什么时候吃过这个,眼里的泪水,这会儿都流到肚子里去了,心想怕你是狗熊。于是,横了心和班长干了一场。新兵同班长吵架,那后果可想而知,半年李桂没能抬起头来。可他也不是孬种,啥事也没有落在别人后头,偏偏不搭理班长。那班长也当得窝囊透了。
这话可说到哪儿啦?对了,今年复老补新之后,李桂当了班长。虽说不上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可三年大兵也不那么好磨,不过泪却是从来没“弹”过。不想,当班长后倒“弹”了一回。
那天,李桂正酣睡,一阵哨声把他惊醒。接着,宿舍里叮叮咚咚地响起了穿衣服、打背包的声音。又是紧急疏散,年年开训都要搞的那一套。李桂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一切,准备走。抬头一看,新兵王小明背着底座板,光着头要出门。天下有些事就是简单而无异样地重复,他想起三年前找不着帽子的事不觉暗笑。李桂喊住他,他慌慌张张返回找帽子。李桂走到他身边,说:“别急,是不是打到背包里啦。”他一听,“啊”了一声,赶紧放下背包,打开一瞧,果然找着了。李桂帮着他打好背包,帮他整理妥帖,出门去。不用说,由于这一折腾,他们班倒数第一,拉了全连的时间。待到疏散隐蔽地之后,连长讲评,少不了刮他们班一顿鼻子。讲评完了,王小明默默地坐在一边,李桂过去挨他坐下,拍了拍他的肩。他一看是班长,几次张嘴欲言,可没说出一个字。李桂对他说:“没啥,以后细心点就行了。你想动作快,还抢着背装备,这很好嘛。”说实话,李桂很理解他这时心里是不好受的。他终于开口了:“班长,你让我,让我哭!我就哭这一回,保证只这一回!”说着,他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淌了出来,双肩不住地抽搐。李桂知道,这不是哭,是泣,是人在极度伤心的感情流露。李桂捂着他的双肩,说:“那你就哭吧,只准一分钟。”说着,不知是想起了三年前自己找不着帽子那件事,还是怎的,李桂也禁不住自己弹了几滴泪,这可不是见鬼了吗?
王小明说到做到,自这回淌了一大把泪之后,果然处处表现得很刚毅,没再弹过泪。不过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下过的保证,不一定都能实现。
开训不到三个月,小明练成了全能炮手,赶上了老兵的水平。而他乃不知足,常常跑到人家无后坐力炮连去捣鼓,练成了一人可操两种炮的多能炮手。这要下多少功夫,吃多少苦头,就一言难尽了,班长李桂也跟着劳了多少神,他只是不好王婆卖瓜。事儿一传开,师里开的训练会要他表演。那天,师团首长们,还有各炮连的干部战士,黑压压地坐满了半个山头。小明就要表演了,李桂帮着他做必要的准备工作,发觉他的手有点儿颤抖,李桂横了他一眼,说:“你慌啥,功夫是练出来的,不是偷来的,怕什么,笨喳喳的。”他终于定了神。结果,他一个人胜过了两个班。师首长当场夸赞了他一番。李桂帮他收拾好了武器,两人坐在连队后面,听首长讲话。小明突然抓住李桂的肩膀说:“班长,你还让我哭一回吧!”李桂一转头,愣了,只见他满眼泪水。李桂说:“干吗非得哭呢?傻乎乎的。”话没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眼圈里酸酸的东西,直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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