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干事走上办公大楼,值班的李干事告诉他说,新调来的参谋长的爱人老罗来电话找他去说事。
姜干事心里沉了一下,嗯啊地答应了李干事。“上不怕、下不怕,就怕夫人来打岔。”说真的,在军部秘书处干了这几年,姜干事可是练得头皮硬了(不怕碰钉子、碰壁),嘴皮薄了(有些事是很费唇舌的),脸皮老了(挨批评脸上无动于衷),腿皮厚了(跑腿总是免不了的)。如果你以为做秘书工作只是抄抄写写、发发文件,那你只知道事情的一半。秘书处真正被称为秘书的只有两位跟一、二号首长的同志,其余几位都和政治部其他办事人员一样,自觉称干事,这个称呼才名副其实,首长们的许多生活琐事,你都得去跑腿。秘书处的活并不好玩,但那“四皮功夫”练就了,倒也应付得过去。怕就怕首长夫人,那“四皮功夫”对她们可是不管用的。你从哪个条令、条例里也找不到秘书应当听候首长夫人指示的条文,可实际上呢,不听是困难的。有时候,首长夫人找到你,交办一件事,这事你辨不清是首长要办的还是夫人要办的,你办不办?那事你明知是公私掺半,却由夫人出面交代,你办不办?得罪夫人而被穿小鞋的事,并不离奇。你说二堂摄政?你离开这里好了,别的地方难道没有老婆说话算数的么?有些事是势之所迫,你服不服是另一回事。这不,我们军前几天从边防某部调来一位参谋长,当然跟着来了一位夫人,而这位夫人原是在地方上工作的,当然也就有个为她联系工作的问题。这事群联干事、干部干事去办比较好,不知怎的推三阻四弄到姜干事的头上。没法子,姜干事这就得去找她,总得先摸摸她自己的意思,才好跟地方上打交道哇。
还没走近这位首长的家,老远就听到那房子里传出的“砰砰砰”的响声。姜干事心里也跟着怦怦跳。称呼她什么好呢?我们机关人员对首长夫人,有职务的喊她职称,譬如某主任、某老师、某医生,普通职工呢,一般的叫某同志、老某、小某,也有叫某姐的,年龄悬殊也有叫某阿姨的。这些称呼都要看你同首长及其夫人的熟悉程度,也要看那位夫人的喜好。不知是没确定对她的称呼,还是怕在响声中敲门无效,总之,姜干事走到她家门前,耐心等了一会,响声中断,方才敲门。
“请进来。”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
姜干事推开门,进到客厅,参谋长夫人在这里钉箱子,她站起来,扬手指了一下椅子让姜干事坐,但没动步子,也没放下手中的锤子。首长夫人嘛,能起身迎候你就不错了。姜干事打量着她,稍微发胖的身子,上下一色的蓝咔叽衣裤,头发略有些白色的,脸上微笑时使鱼尾纹更加明显起来,整个儿看来给你一种朴素大方之感。姜干事觉得她这体形、脸形和那仪容神态似乎在哪儿见过,心里不自觉地喊了声哪篇小说里创造的称呼:马列主义老太太。
“罗经理,”姜干事知道,她原在特区S市是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您忙啊。”
“忙啥,改个包装箱当碗橱。干吗叫经理,叫我老罗得啦。你是姜秘书,是吧?”说着,她又蹲下去敲那木质已呈黑色的箱子。
姜干事帮着她钉箱子,一边闲扯。她这人说话慢条斯理的,而且,一些令人吃惊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却显得轻描淡写。所谓碗橱钉好了,姜干事又帮她搬到厨房安置好。看着这丑八怪式的碗橱,姜干事摇了摇头。她似乎看出了姜干事的不以为然,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说:“再弄块塑料布盖盖顶,找块纱布做个帘子,挺好的,是吧?”她瞧着,眼角显出鱼尾纹。
“你们的慢件什么时候到。”姜干事问。
“慢件?”她侧转脸,皱着眉反问姜干事,“你是说,要派车帮我拉家什,是吧?”
姜干事点了点头。她又显了一下鱼尾纹,说:“我们的东西都到齐了,每人五十公斤行李就差不多了,哪有什么慢件?”她领姜干事看了他们的几间房,果然,除了营具,他们的家什是两个樟木箱,两口皮箱。姜干事看着,心里直嘀咕,谁不知道S市是极好捞东西的,要不怎么称“经济特区”,据说那儿的时髦商品又好又便宜,有门道的从外面进口高档商品甚至不用上税。这位夫人赶不上潮流,也许是太抠,像他们这地位,弄“几十条腿”、“几转几响”之类还不容易?如果不是留钱给儿女,便是想用金子打棺材钉(真相大白后他很后悔用了这样刻薄的骂人话来度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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