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荐:如果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怎么会被他的棍子按住?他抬起棍子,猫立刻迅速逃开,从门上的窗纸的破洞钻了出去。
世界上有许多种鬼:狂啸鬼、促狭鬼、恶鬼、善鬼、多情鬼……我们对鬼既着迷又恐惧。每个人都天生是鬼,我们都来自鬼。从幼年起,我们在外婆的膝头就为鬼所吸引,成年后我一如既往地醉心于关于鬼的各种传说。鬼和人的关系异常亲密。在我们的鬼故事里,鬼永远跟人厮混在一起。人可以变成鬼,鬼也可以变成人。从刚一懂事起鬼就伴随着我们,直到我们也变成鬼。祥林嫂临死还问别人有没有灵魂。濒死的人都希望有鬼,这样他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继续存在,不会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鬼特别喜欢在梦中跟我们打交道。我们的生活中有鬼,我们的心里有鬼,其实我们自己就是鬼。
人对鬼总是战战兢兢,极为虔敬,连孔子都“敬鬼神”。祭奠鬼在古代是国家大事。有一种人专门跟鬼打交道,这是他们的职业,他们就是“巫”。有人中邪了,我们就要给鬼烧纸钱。但是同上帝一样,鬼也是人创造出来的。我们可以说鬼是人的本质的异化。
鬼文化有着深厚的土壤和悠久的历史。尽管迷信思想已经臭名昭著,但是仍然不肯死去。同新兴的、强大的科学争夺人心,还时有获胜。在这种大背景下,我相信无鬼,有时却又不能不疑惑。有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就是死鬼害死活人。
解放前,在乡下。有人突然得了重病,必须赶快去请医生。这得连夜跑很远的路到另一个村子。于是两人结伴而行。他们路过一片荒地的时候,隐隐听到远处有女人嘤嘤的哭声。在旷野里,在朦胧的月色下,哭声飘飘忽忽,时隐时现。他们俩越向前走,哭声就越清晰。后来都能听出是在哭亲人。那时候女人哭死去的丈夫才哭亲人呢。他们俩很害怕,但又别无选择,因为他们必须尽快地请来医生。而去医生那里又没有别的路可走,只此一条路。虽然有一条岔路,但是他们早已经走过了,现在只能提着心从那个吉凶未卜的地方走过去。哭声来自离路边不远的地方,就在那片阴森可怖的树阴中,那里是像地狱一般的神秘而又恐怖的黑暗。他俩走过那片哭声的时候,看见树下有个白色的影子,影影绰绰的。他们立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发也都根根竖起。他们用手一抹头发,就觉得有火花迸出。他们到了医生家,没敢说遇见鬼的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医生并没有推辞,答应跟他们去。但他们要走另外那条,这条路可以绕过有哭声的那个地方,但是要远很多。可是医生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俩又不敢说出真相,拗不过老先生,只好硬着头皮从原路走。一路上没有任何反常的情况。走到有哭的那个地方,那里竟非常平静,什么也没有。回到家中,等大家寒暄过后,老先生在炕上坐下来,他们俩这才说出路上遇见的怪事。有人说那一带曾经有个未出嫁的姑娘在路边的树上吊死了。见到鬼的这两个人中的一个,从此一病不起,不久就呜呼哀哉了。而另一个却活得欢蹦乱跳,见鬼的事对他竟没有产生丝毫影响。这件事真可谓死鬼害死了活人。不过说到底还是活人被自己心里的鬼害死的,是他自己关于鬼的丰富想象要了他的命。人世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为什么偏偏要固执地、毫无根据地到另一个世界寻找答案?结果糊里糊涂地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说到鬼,除了害人的鬼以外,还有许多喜欢跟人开玩笑的促狭鬼。据说人在夜晚行路的时候,有人会突然被四堵无形的墙壁围困起来,怎么也走不出去。遇到这种情况,要一面用力猛捶这看不见地墙壁,一面朝墙上吐唾沫。这样鬼打墙就会消失。有时候鬼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进我们的卧室,恶作剧地剔去我们一片头发。我们在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头上有一块地方,光溜溜的没有了毛发,头皮裸露在外。听说有一个位小贬起早赶集,推着一辆独轮车,上坡下坡,脚步匆匆,可是总也走不到目的地。等到天亮,他才发现他已经把一座坟压平了。关于鬼的故事真是多得讲也讲不完。人民群众有多大的创造力,鬼故事就有多少。如果我们把它们搜集起来,分门别类地加以整理,准是一部了不起的巨著。
不过我们也有不信鬼的人,甚至有专门揭穿鬼的人。有一位工人,二十多岁,胆子大得很,专门戳穿各种鬼的假面具。他的特点是如果看到怪异的事情,他不会逃跑,而是要追过去弄个究竟。他说,如果遇到怪异的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就会疑心生暗。他说他父亲就是这样专门拆穿鬼的。他父亲年轻的时候住在乡下。有一年夏天的夜晚,天气很凉爽,村头的路上静悄悄的。他父亲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路旁有一个白东西。他父亲壮起胆子,直奔那白东西走去。走近了,这才看清是个人形坐在一块石头上。谁!他父亲大声吼叫。那白色的人形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他父亲一连大声喝问了几遍,白色人形像块石头似的毫无反应。他父亲受不了了,举起手来狠狠地抽了那白东西一个大嘴巴。哇的一声,白东西发出一声怪叫,几乎仆倒在地。原来是个穿白色衣服的聋哑人。有的人恐惧的时候逃跑,有的人恐惧的时候攻击。他父亲是后一种人。
在他父亲的影响下,他对怪异的事情总是穷追究猛打。他下乡的集体户,经常有怪异的事情发生。他们集体户里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常常睡到半夜就从炕上爬起来,披上衣服提着扎枪跑到院子里去。那人自己说是听到一只手挠墙的声音,而且还有一股凉风吹到他脸上,他就追到院子里去了。他看管队里快成熟的庄稼,有一次躺在地里似睡非睡,虽然闭着眼睛但却看见从旁边的坟里走出一个黑影,黑影慢慢向他逼过来。他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想逃跑又一动也动不了。事情过去好一会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心跳得咚咚响。还有一次他玩上吊差点真的把自己吊死。关于集体户闹鬼最初没有一个人相信,大家都嘲笑他。可是没过多久相信集体户闹鬼的人就越来越多。这些人都说外面那间屋子里晚上有响声。那位不怕鬼的人觉得非常好笑。
后来集体户里一个男同学把女户长给打了,同学们要连夜送女户长到城里看病。每个人都争着去,谁也不愿留下来看家。个中原因虽然没人说出来,但谁都明白。大家都走了,人少了镇不住鬼,万一鬼真的出来可不吓死了。父亲打鬼的那个人从来没把集体户闹鬼的事放在心里,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留在家中。他以为他们是胆小,不敢自己看家。出于虚荣心,他就主动留下来了。等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了。这时候他却想起了关于集体户闹鬼的事,不由得有些害怕。他把同学们的被子都拿来铺得厚厚的,在紧靠房门的地方躺下。枕头边放了一个手电筒,在地上触手可及的地方放了一根棍子。月亮升起来了,照亮了窗纸。他听到外边有正在干活的社员说话的声音,心里立刻坦然多了。过了一会,社员都回家了,夜晚静极了。他屏住呼吸细听周围有没有什么动静。好长时间也没有听到一点可疑的声音,他这才有点放下心来。可是就在这时,却真的闹起鬼来。外面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节奏急促的、难以名状的混合的声响。在静静的夜晚,听上去声音很大。百分之百是真实的声音,绝非幻觉。他仔细分辨:有一条大舌头添东西的吧唧吧唧的声音,有碗碟互相撞击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水被搅动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什么东西会发这样的声音!这样多的声音怎么同时发出!肯定是某种超自然力量使然。他非常害怕,但是他更想弄弄清楚。他知道人有十年壮,鬼神不敢傍。他正年轻力壮,他怕什么。他一手抓住手电筒,一手攥紧那根棍子,猛地一下推开房门,迅速用手电筒向发出声响地方照过去。一只吃惊的、瞪大眼睛的猫出现手电筒的光里。猫的前爪搭在一只盆沿上,盆里用水泡着许多碗。这下他全明白了,是这只猫在添这些留有食物残渣的碗。可是他还有点怀疑这只猫是不是一只真的猫。当猫缓过神来准备逃跑的时候,他用棍子轻轻按住猫的腰。他不敢一棍子把猫打死,其实他很想这样做。但是自幼就听说猫有九条命,他害怕把猫打死,猫的其余八条命会来报复。猫被他的棍子按住,挣脱不开。他仔细看看,的确是一只猫。如果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怎么会被他的棍子按住?他抬起棍子,猫立刻迅速逃开,从门上的窗纸的破洞钻了出去。鬼被他捉住了,此后集体户再也没有闹鬼。后来他还到过许多集体户去给人家捉鬼。我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集体户闹鬼。
鬼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在不同的人面前它有不同的面孔。那么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呢?有!不过鬼只存于那些我们注意而又没有充分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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