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的清晨,村口梧桐树的叶子扑簌簌往下落,铺满那条通往学校的柏油路。我提了提打着补丁的蓝色裤子,骑上自行车,朝学校走去。那年,是1996年,我刚升入高中。
学校离家二十多里地,馒头就是一周的口粮。每到周日下午,母亲就开始在灶台前忙碌。揉面、发面、蒸馍,整个厨房萦绕着热气。她把刚出锅的馒头整齐码放在竹笼里,用粗布仔细包裹。每个周日下午四点,我背上馒头,骑上那台凤凰自行车,踏上通往学校的路。
教室里的玻璃早在寒冬前就碎了,班主任用废旧报纸糊住窗框,风一吹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每天早晨,我都会带一两个馒头,塞进课桌的角落,用课本盖住。周一的馒头还带着麦香,上课时一阵阵飘进我的鼻子里;到了周三,馒头表面结了硬壳,得就着食堂的面汤泡软才能下咽;最煎熬的是周五,馒头上长出星星点点的绿毛,我蹲在墙角,用生锈的铅笔刀剜去霉斑,边吃边数着回家的脚步。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卷着雪花往脖子里灌。我缩在教室后排啃馒头,突然发现同学“二狗”看了我好几次。我掰下半个馒头递过去,他冻得通红的手在半空僵了好久,最后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碎屑掉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那天夜里,我饿得睡不着,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想:要是能多带两个馒头就好了。
那时,校门口经常会出现拎着铝饭盒的家长。当其他同学扑向热腾腾的面条时,我假装趴在课桌上写作业,耳朵却竖着听他们吃面条的声响。我的家离得远,送饭不现实,看着其他同学的父母送来的臊子面,我既羡慕又失落。
考上大学的那天,母亲又蒸了一锅馒头,还冒着热气。“这下不用背馍上学了。”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却滚出泪水。我咬下一口馒头,突然尝到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这么多年积攒的委屈与辛酸。
这些带着体温的馒头,不仅填饱了肚子,更承载着父母的期望和一个家庭的艰辛。这些年,山珍海味吃遍,却再也找不到当年馒头的味道。那是独属于上世纪80、90年代农村学子的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坚韧与温暖。
如今,单位食堂里的馒头松软香甜,可我再找不到当年课桌里馒头的麦香。那些背馍上学的日子,那些在寒风中啃着冷馒头的清晨,早已刻进骨子里。它们让我懂得,最艰难的岁月里,藏着最纯粹的爱;而每个拼命向前的脚印,都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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