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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再遇北极光

时间:  2024-03-03   阅读:    作者:  林桑榆

  part-1

  我曾在《我的少女时代》豆瓣影评下留过两条评论。

  第一条时值电影上映,我随大流地抒发感慨:也许没爱过“徐太宇”的人生并不完整。

  第二条是不久前,我鬼使神差重温这部青春电影,在看见成年后的徐太宇出镜时,忍不住又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行字——

  徐太宇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意在讽刺他没能逃过岁月这把杀猪刀,外形被摧残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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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这条无脑吐槽引来对方粉丝的大规模攻击,诸如“自己也不照镜子吗”“你好看你上啊”云云,可我并不伤心,甚至有点庆幸。

  庆幸他们用铺天盖地的恶言恶语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没精力捧住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顾影自怜……

  好了,我说人话。

  我失恋了。

  毕竟一个男生能让一个女孩义愤填膺至攻击他的地步,那多半只有一个原因:被他抛弃。以至于我只能将对他的气撒到电影角色身上。

  没办法,谁叫他们设定那样相似。

  年轻时当校园痞子,成长后变经济适用男。从前热血高歌,而今行事缓缓。唯一区别是,我的“徐太宇”,拥有一个恶俗到令人无法忘却的名字:夏课。

  曾经我喜欢他的原因,多多少少与名字有关。虽然恶俗,可有用啊。

  夏课夏课,叫一声儿仿佛就真的下课了,对当时身为学渣的我而言如蒙大赦。为此我还差点叫我妈给我改名叫林起立。

  下课,起立,多般配。

  万幸我妈没被我忽悠,否则,如今她恐怕还得拿上户口本儿再改回来。

  但我依旧难过。因为如今身为人民教师一员的我,日复一日都得重复喊“下课”、“起立”,急得我恨不得偷了夏家的户口本,给他改名。

  在我琢磨着究竟要不要去夏家偷户口本时,我被抛弃的消息以病毒速度传开去,引来周遭一箩筐怜悯。

  众人眼中,我是后期发力的学霸之花,夏课则是好学生眼里的无赖痞子,满门功课加起来不敌我分数的零头。

  这样天差地别的人结合在一起本就传奇。再加上高考时,落榜的夏课,竟在我的陪伴督促下选择复读,随后异军突起,考进闻名遐迩的Q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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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时,我俩摇身一变成为母校的教育榜样——

  “青春期躁动和对异性产生好奇是正常现象。但要学会正确面对,引导对方积极向上,就像我们学校的林天意同学和夏课同学……”

  我的少女时代,统统与夏课有关,但他在人生上到正轨以后抛弃了我。

  从此,我再不是励志帝,而是反面教材。

  “不过,天意,你确定失恋了吗……”

  餐桌上,在我解决掉锅里所有的饭菜后,我妈端着碗,惶惶不安地问。

  我头也不抬:“不告诉您了?前阵子我给夏课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过年,他说工作太忙可能回不来。结果昨儿我去给夏叔叔送年货,碰见他牵着别的姑娘现身。”

  我的语气过于平静,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我妈的不安扩散更大:“那电视里演的,失恋的人都茶不思饭不想……”

  “可生活毕竟不是电视啊。我已经哭死了,难道还要被饿死吗?”

  我的话太有道理,我妈想了想,实在反驳不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半晌,忽而想起什么问:“那他牵回来那姑娘你认识吗?”

  没料她当头一棒直中要害,打得我一愣,许久才应声:“嗯,认识。”

  “叫什么?”

  我下意识眨眨眼,隐去过多不必要的情绪。

  “宋冉。”

  Part-2

  提到宋冉,就不由地让我想起一句电影台词——

  人是会变的。今天他喜欢吃凤梨,明天他可以喜欢别的。

  我和宋冉亲身演绎了这句话。

  认真算起来,我俩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感情的闯入者。

  一开始,我出于少女情怀暗恋夏课,为了他,还将乌黑的头发染得乱七八糟,成日被通报批评,可他却对白开水一样的宋冉情有独钟,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对方城池攻破。

  后来,他却告诉我说,错了。

  他喜欢的,是那个爱在麦当劳里用薯条写字的女孩。他以为那女孩是宋冉,结果发现,是我。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你们应该大呼作者没新意吧?好在生活远远比作者有新意多了,有的事即便回到正轨,也不一定迎来好结果。

  譬如,你看,他昨天中意用薯条写字的姑娘,今天,他可以中意别人。

  哪怕他曾经为了我,伤害过这个‘别人’,天道轮回。

  说曹操曹操到。

  正当我和我妈对夏课进行三百六十度批判的时候,宋冉摁响了我家的门铃。

  她的到来我并不意外,人总习惯对自己做过的一些错事做总结。更何况,我们曾经也算同甘共苦的挚友,她有必要做这个总结。

  只我没想,她的总结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以为她会声泪俱下拉着我的手求理解、求原谅,紧跟着我就可以装大度地抱住她说:“没关系。其实在我心里,友谊比爱情重要。”

  没料她竟坦坦荡荡怒骂我——

  “放屁!”

  “如果在你心里,友谊真的比爱情重要,当初你还会做那样的决定吗?林天意,这么多年,你究竟爱的是谁,又为谁牵肠挂肚,我比谁都清楚。”

  湿漉漉黑夜中,霜雾袭人。宋冉干净的眼睛被一层雾蒙上,叫我看不真切。

  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我难以面对,终究仓皇而逃。

  腊月末尾。

  小城下了第一场大雪。

  自打和宋冉见面,我就向学校请了一周的假,窝在卧室里几乎没出过门,比被夏课公然抛弃那日还严重。

  为了让我出门散心,我爸谎称身体不舒服,要我去高铁站帮他接乘客:“下雪天车辆少,不能错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儿。”

  我知道他一番好意,没拆穿他拙劣的演技,顶着风雪出了门。

  昨夜下的第一场雪已经开始融化,地面和空气一样,湿湿冷冷的。我开到高铁站,出租的绿色外壳已然披了层若隐若现的白纱。

  时间到,站内渐渐开始有人往外涌。

  为了招揽多一个生意,我觍着脸下车开始吆喝,毫不顾忌形象,似宣泄什么。

  那瞬间,我忽而想起旧时光里某个谁,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林天意,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帮你吗?

  “因为你要钱没有,却豁得出去。会哄,会骗,还会做思想工作。”

  ……

  莫名地,那道来自回忆的声音令我的心一阵发紧,直到有人拉开我家出租车的门。

  “净水路7号,谢谢。”

  这人选择的后座,普通话很正很好听,我禁不住回头瞄他一眼,发现他正在专心整理衣襟。顷刻,我方才还发紧的一颗心,彻底狂跳至没了声息。

  Part-3

  后座的人根本没注意过我,从上车开始就在打电话报平安。

  “嗯,刚上出租。

  “是在下雪,不过还好,捂严实点儿基本没什么问题。倒是天色比布拉格明朗,那边一年到头都昏沉下雨的。”

  “宇航局准了一个月的假期,打算都待在小城,顺便陪陪奶奶。”

  “蛋炒饭情况怎么样?兽医说它牙齿退化不能啃硬的东西了……”

  桩桩件件,每多说一个字,我的鼻腔就感觉有密密麻麻的小针在戳刺。每刺一下,眼睛就控制不住润出水。

  因那人口中的一切,我都无比熟悉。

  自他离去,我便经意不经意地搜索着他的信息。

  我知道他总算实现年少梦想,将一腔热忱和青春都奉献给蓝天。知道他打算定居的布拉格,一年只有七十六个晴天。亦知道他口中的蛋炒饭,是只活了近十年的泰迪狗。

  曾经为了叫他答应帮我和夏课补习,我还割地赔款,花光自己存了许久的零花钱为这只泰迪买了两双鞋。也不知道它那样爱吃,如今还能否穿上,还记不记得我。

  我依稀回想起前几日,和宋冉对峙的冷夜,她在仓皇逃走的我背后吼出的那句——

  “林天意!魏极光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他回来了。

  与我[我与他比我相形见绌吧?],相形见绌。

  所幸出门的时候我顺手搭了条大围脖,能够将脖子和嘴鼻部分完完全全遮掩,才不至于被认出。

  否则,故人重逢第一面,他开飞船,我开出租,画面太有落差。

  更何况,我还是个刚被甩了的怨妇。唉。

  净水路距离高铁站不算远,我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收钱的时候我不敢转身,奈何手短,背着手够了好久才够到那张红色纸币。

  魏极光应该打量了我一会儿,我能感觉到那阵芒刺般的目光。好在他没发现异样,推门下车时站了会儿,欲抖直身上那件烟灰色的呢子大衣。

  我忍不住偷偷侧头打量后车镜,想窥探他愈加清俊镇定的容颜,他却忽然回头,吓得我一脚油门飙出去好远。

  挣钱的兴致彻底没了,回到家我的心还在狂跳,栽进卧室又是半个下午。

  中途,隐隐约约听得我妈对我爸念叨:“怎么办?女儿对钱的事都没兴趣了,真要因为老夏家那儿子抑郁终生了,看我不找他算账!”

  等我反应过来冲出去,客厅已经没人。

  那天的夏家热闹非凡,我家三姑四姨统统聚齐,以我妈为首,质问夏课他爸:“老夏你自己说,当初是不是你们家夏课死乞白赖非和我们天意在一起的?要不是我们天意生性善良陪他复读,他能考上Q大吗?能有现在吗?还能在北京开公司?简直现代白眼儿狼!”

  然后我的三姑四姨们就负责在旁边声援:“对!对!说得对!”

  话至此,夏课他爸也没脸见人了,当着众人对面儿将夏课狂揍一顿,跟小时候他犯混开揍没什么区别。

  等我赶到,夏课已然鼻青脸肿,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扯开嗓子号:“林天意!我做错了什么?我不就是遵从心意,选了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伴侣啊!”

  天呐。

  本来我还觉得他的背叛情有可原,一听他对我咬文嚼字,我就控制不住亲手揍他一顿的冲动。

  于是我揍了,爽了以后拍拍他的肩膀说:“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回忆,早该下课的。

  按照夏课有仇必报的个性,我以为他会揍回来,起码数落我一顿,未料他突然露出和宋冉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说:“天意,魏极光回国了,你知道吧。”

  一瞬间,我轻松的表情又凝固。

  Part-4

  魏极光此番回国属于荣归故里。

  我们这座小城距离北京遥远,但他的消息还是时不时从报刊电视传来。

  当年他放弃众所周知的Q大,以几近满分的成绩考去军校,因表现过于优异被提拔到正师级的第四飞行院。他见了首长,开了战斗机,近日还成功拦截别国在我国海域上空巡游的电子侦察机,声名鹊起。

  但魏父就职于捷克宇航局,为了尽孝,魏极光和他的未婚妻也打算将家安在布拉格。

  反正说来说去,他的蓝图里并无我。

  “没有你不是很正常吗?谁要放个白痴在生活里啊,我当初可能是眼瞎了。”

  夏课揉揉肿起来的嘴角,半哀怨半讽刺。

  我推他一把:“你才白痴!敢侮辱人民教师!”

  他顺势又栽进草丛中,哀号遍起。

  讲真,我从未想过“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样的句子,有朝一日能放在我身上。

  年少的我无信心、无耐心,成天跟在夏课后面招摇撞骗。那时我超级喜欢杨千嬅,羡慕她歌里那种献身给自由、周身匪气的女孩。

  我成了那样的女孩。

  然后遇到了魏极光。

  彼时,我、夏课、宋冉、魏极光的四人组合还是蛮出名的。

  年级主任不止一次找到魏极光,要他别和我们这样的害群之马待在一起,他充耳不闻。学习依旧好,朋友照旧交,甚至扭转乾坤将我拉上好学生的光明大道。

  现在,学校想借机举办誓师大会,并邀请魏极光出席宣讲。于是当初谆谆教诲他远离我的年级主任,哦、如今已是名誉副校长,找到我,想要魏极光的联系方式。

  我诚实地告诉他:“抱歉,我没有。”

  他却不信:“小林别开玩笑,你们有多好,我还能不知道?当初他可是动用了自己的保送名额做担保,表示一定将你拉上正道。”

  我心头一震,胸口泥石翻搅,说不出什么滋味,副校长已拍拍我的肩膀,留下句“看你的”,抽身离去。

  宋冉有魏极光的联系方式,她采访过他,我左思右想,还是辗转要到电话发给副校,没料魏极光答应了。

  通常誓师大会都举办在夏日,中高考前夕,走走过场,可这场别开生面的对话仪式却引来临校许多老师学生围观。

  听说我和主角是好友,我们班的学生死活要我帮他们在仪式上问问题,并索要签名。至此,我无法再以鸵鸟姿态窝在自己的世界。

  “魏长官,您好,我是本校高二年级三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林天意——”

  话音还没落,台上台下的视线已齐刷刷落在我身上。当那束清凉的视线认真投过来,室内像突然下了场无声雪,砸在脸上,是时光的重量。

  “下面……”我硬着头皮迎着视线,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由我代表我们班学生向您提问,数学究竟该怎么学才能考过一百三。”

  他微垂了垂眼,目光再次定在我的方向,口气试图轻松:“很简单,做错几个选择题就行了。”

  一个玩笑令满场哄堂,独独令我热泪盈眶。

  记得有次他逼着我学习,有道题反复解都没接近答案的意思,魏极光习惯性吐槽我。我生性暴躁,当即呛声:“数学一百三了不起吗?!”

  他一愣:“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毕竟做错了好几道选择题呢。”

  我急得跳脚撕了卷纸,他却极具耐心地粘好,第二天送到我的教室。

  “这真题全城就一套。”

  乍然间,我捧着那张粘好的卷纸,像捧着黏好的心,如获至宝。

  Part-5

  大会完毕后的聚餐少不了,宋冉作为记者也被邀请在列。

  刚到酒店没几分钟,一身商人西装的夏课也闪亮登场。

  他和这个握手那个客套,最终护犊子地往宋冉身边一坐,意图隔绝其他男性。我禁不住翻个白眼,一颗脱衣花生米顺势扔进嘴里,筷头不小心溅起蜡油跳入眼,顿时泪流成河。

  宾主尽欢时刻,我眯着眼扭曲着脸找抽纸,直到一张凉手帕稳稳躺在我手心,同时旁边传来换座位的动静。

  “林天意,你说说你。性子依旧急,还不大气。”

  那人从前就少年老成,拥有数落人也高高在上的气质,被时间浸了一把后嗓音更低润。

  我浑身一颤,努力掀开半丝眼缝瞧过去,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容颜。

  记忆中,魏极光其实很少笑,除非特别开心。而他特别开心的时刻,往往和我的落难时刻息息相关,一如此刻。

  要换做夏课这样落井下石,我恐怕不管现场有校长还是副校长,哪怕有首长,都要将他就地正法。可魏极光一笑,我就怂[错字]了。

  我应,“是啊——”

  “我改变不多,倒是你,得偿所愿啦。”眼睛也能彻底睁开去。

  魏极光面上的笑意渐渐往回收,看看我,又看看对面正郎情妾意的夏课与宋冉,不再言语。

  席间,有人将话题引到魏极光身上,夏课慎重举杯:“婚礼一定通知一声儿。我们这关系,就是远在布拉格,也得游过去参加不是?”

  魏极光含笑不语。

  我失落地别开一会儿视线,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突然分辨不清。

  席散,夏家离我家近,夏课顺道拉我一起。

  下楼时,魏极光和我有意无意地走在末尾。刚要出大门,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回头,对上他深深凝视:“林天意,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要说什么?对不起吗?

  答应和你一起去考去北京互相照应,却为了陪夏课复读,抛弃了你。

  可是亲爱的,我并不觉得抱歉。

  看着如今求仁得仁意气风发的你,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选。

  见我耷拉着脑袋沉默,他仿佛叹了口气,直到门口响起夏课的声音:“天意,走啦。”

  然后我像多年前那样,挣开魏极光的手,朝着别人奔去。

  缘分就是个圆,一开始我选择将它砍出缺口,这圆就再没有完整的可能性。

  之后我和魏极光几乎没交集,再相遇,依旧是在高铁站。

  他去送人,从其他城市来看望魏奶奶的亲人。而我,则是要赶去别的城市的小镇。

  我们班有个姑娘厌学,连着两天都没到学校上课,同宿舍的说她行李都搬回老家了。作为班主任,我觉得有必要去家访一趟。

  魏极光顺口问了句我的目的地,脑子里对地域很有概念,开口就说那边下高铁后还有很长一段大巴的距离:“你一个人行吗?”

  “我可……”

  话没完,被当机立断斩下:“算了,一个连道歉都没办法好好说的人,还能期待她能做好其他事?”

  于是乎,转身就买了一张和我同节车厢的高铁票。

  我知道自己应该阻止,但我没有。

  即便海市蜃楼都有几分钟苟活的时间呢,我等了七年,还不能有一段同行的路程吗?

  Part-6

  众所周知,我素来耐心不太好。

  连副校长都说:“这位学生的情况已经电话知会过家长,你不用亲自跑一趟。”我还是决定千里迢迢赶过去。

  只因看见她,感受着那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胆气与匪气,有种诡异熟悉感,仿似看见多年前不谙世事的自己。

  等我和魏极光赶到镇上,刚下过一场鹅毛雪。

  镇坝上有小孩欢天喜地地堆雪人,我们班那位姑娘却一脚踹坏了对方的杰作,引来哭声。我气由心生,跟她妈似地一掌拍上她后脑勺:“反了你啦!”

  她回头看我,满是讶异。

  后来我才知她为何不去学校上课,因为舍友嫌弃她是乡下人,镇上的人又嘴碎八卦她的单亲家庭,母亲被抛弃后脾气也怪异。

  从未感受过温暖为何物,谈何回世界以温暖。

  约莫是我的出现令她终于有了丝丝存在感,以至于我压着她给小孩儿和对方家长道歉时,她虽别扭,却没拒绝。

  见状,我欣喜不已,下意识脱口而出:“做错事就要诚恳地向别人道歉,被原谅了更要诚恳地向对方表示感谢,这样才美好啊。”

  没注意到背后的魏极光如遭雷击。

  “林天意,做错事就要诚恳地向别人道歉,被原谅了更要诚恳地向对方表示感谢,否则就不美好了。”

  ……

  他以为,很多细枝末节只有自己记得。未曾想,我亦是。

  背后的沉默令我也恍然反应过来什么,尴尬的气氛又重回。

  返程大巴上,我俩一路无话,直到夏课打来一通电话,气急败坏吼说要我回来后去趟他们家:“我爸要请你吃饭!还要我负荆请罪,三刀六洞也得随你发落!”

  我扑哧笑了,随性应了几句挂掉电话,魏极光终于出声,半真半假的语气:“林天意,你知道吗——”

  “嗯?”

  “其实曾经有段时间,我以为,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语出,我铸造多年的城门,轰隆隆倒塌了。

  好多好多关在门里的言语,叫嚣着要往外跳了。

  没错,魏极光,你的以为没有错。

  这么多年,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啊!

  为了你,我开始向往北京。可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这片曾说好要一起走的土壤。

  我期待你会想起这个诺言回来,毕业后也固守在寸土寸金的北京缩钱紧手,直到你宣布和未婚妻定居布拉格。

  那一天,我第一次哭着给我爸打的电话,说想回家:“我的方向感太差,北京太大,我一个人,常常害怕自己会走丢。”

  从前即使你不在,但我心里有底。那天以后,这点底气没了。

  于是,我回到小城。

  ……

  大巴上,看着魏极光恍然想起旧事的脸,有的话呼之欲出,车辆却突然一个急刹。

  “刚收到消息,前面雪大封路,估计明早才通,我们得倒回刚刚那个小镇了。”

  整车抱怨声四起,淹了我即将溃堤的眼泪。

  小镇上只有一间招待所,车门一开,其他人跑得飞快,偏我和魏极光的位置靠后。

  我不甘示弱发挥出当年张牙舞爪的水平,扒拉开人群,总算抢到最后一间房。

  抢到手才发现,是、单、间。

  Part-7

  去房间的路上,魏极光全程用一种“你故意的吧”眼神凌迟我。

  于是刚进门,我就开始搜索沙发的位置,迟迟没找到,被他一嘴拆穿:“该不是这种小镇旅馆你还期待有张沙发?”

  我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对不起,打扰了……”

  魏极光的人品,怎么说呢——

  我宁愿相信自己梦游时会放飞自我欺负他,也不可能相信他会垂涎我的美色兽性大发。

  但同床共枕什么的,我还是有些羞涩,尽管中间隔了大概二三十厘米的距离,还是感觉浑身开始冒汗。偏偏外间天气寒冷,魏极光将空调开得高,我又不好意思和他搭话。

  洗漱完毕我挨边躺床,魏极光则闲然地看电视,军事频道。我看不懂,没多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

  睡着了还是热,下意识掀被子,没两分钟,察觉到被子又重新回到我身上。

  我继续嘟囔着掀,周而复始多次,迷蒙中听到一声轻叹,直到一点重量落在我肩膀处,严丝合缝将我连同被子压制住。那重量,似乎是一只胳膊,可我一场奔波下来太累了,眼皮勉力也睁不开。

  只是在梦中,我亦能察觉心在狂跳。甚至还暗示自己,如果醒来发现这不是一场梦,就算坏人姻缘被鄙夷,我都要亲口将那句喜欢说出口。

  结果,我还没来得及苏醒,翌日清晨,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铃音是魏极光的。

  男子清晨的嗓音有些沙沙,却不难听,听过去还有些性感。只是他言语中带上的温和与温柔,差些令人潸然泪下。

  我猜到打电话的是他未婚妻。

  并且我也意识到,那句“我喜欢你”,终生也没办法再出口。

  回城后,我就跟避鬼似地和魏极光告别,匆匆去了趟夏家,见夏课和他爸。这两朵奇葩,总能在我最不高兴的时候演出点儿什么令我高兴起来。

  但这次,他们也没能成功让我的心情好一点。

  因为分开时,我听见了魏极光的告别。

  他说:“林天意,我得提前回布拉格了。”

  “什么时候?”

  “本周六。”

  我木然地哦一声:“一路顺风。”

  转身,泪如泉涌。

  我想起七八年前的夏天,拿着Q大录取通知书的夏课哭倒在我面前,声声质问:“天意?什么狗屁天意!你留下来,真的是为了我吗?!”

  我想起高考前,我生日的夜晚,少年魏极光送我一只漂亮的音乐盒,里面萦绕着我最爱的杨千嬅。

  我还想起,也是那个夜晚,我们遭遇寻衅青年,有人在错手间伤了青年的眼,情况严重。对方家长找上门来,我支支吾吾将夏课推出去,导致他被记大过,在专业调剂的同等情况下,因有劣迹而未被录取。

  然而全世界都清楚,伤人的不是夏课,而是魏极光。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我无法忘记他说起自己那位宇航员父亲是何等的骄傲,无法忘记他抬头看蓝天时赤诚的渴望。而要考军飞,档案中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所以我撒了谎,所以我得留下来陪夏课复读,赎罪。

  只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那道最耀眼的极光,会一直我心里发亮。

  然而他的归来却叫我明白,世间很多重逢的意义,其实在于分别。我曾期待有生之年和他的再度见面,迎来的,只是更深更痛的又一次离别。

  Part-8

  魏极光走的那天我本不打算去送,是夏课骂我怂[错字],才刺激的我。

  “有的转身还有重来的机会,有的转身就是一辈子了。”

  既然那段属于我的旅程已经走完了,最后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谁曾想,连属于我俩的离别,都是一、场、乌、龙!

  魏极光的列车将抵达,奈何市内不好打车,夏课又给堵在高架上,一通电话打来,要我开上我爸的出租去净水路接人:“走小道儿,别走主路。”

  魏极光依旧从上车就在打电话,好像这次回去是有任务。他开他的战斗机,我开我的出租。

  净水路7号,命运安排的又一次起点,亦是终点。

  你看,什么都没有变。

  伤春悲秋间,高铁站总算近在眼前。我一脚刹下,看人来人往,听后边细细嗦嗦收拾行李的声音,不敢回头。

  良久,有人颓然地往后坐一倒,压根儿没半点赶时间的意思。我这才收拾好表情回过头去,“欸?还不下车?”

  迎来无奈又恶狠狠地瞪一眼——“林天意,算你狠。”

  “哈?”

  还没反应过来,他电话再响。我顺眼一看,哪是什么任务,而是夏课。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乌啦啦传来:“怎样?成功了没?她有没有被刺激得哭天喊地对你告白?!”

  ……

  画面静止一世纪,有轮廓越来越近,传来魏极光清楚的鼻息:“林天意,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肯对我坦白?”

  “自回城那日,我就在车上一一汇报我的近况。我告诉你布拉格的天气,告诉你我的假期有多久,告诉你家里的情况,告诉你蛋炒饭的状况。而你……”

  “你却连一句好久不见,都没有对我讲。”

  终于,我崩溃失声。

  此时高铁站不远处,立着夏课与宋冉。

  宋冉薅薅头发,故作洒脱:“你特地请假回来,要我帮你演出劈腿的戏码,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心上人推给别人?真有病,和当年一样。”

  片刻,青年迎风笑。

  “如果她是我的,推也推不走啊。”

  End

  我曾在杂志里,将属于我们的故事写下。

  故事最后,我说:谢谢你,魏极光。谢谢你浓墨重彩地来过我的青春,让我变成更美好的人。

  对夏课而言,有个女孩于他,也是同样。

  感谢她,最困难的时刻没有抛弃自己。就算在全世界眼里,她都是一个傻到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的野孩子。可因为她,他才变成如今那样好的人啊。

  而野孩子,也是需要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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