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正良午睡起来，撒尿，擦脸，漱口，喝水，看表，估算时间。换鞋，下楼，从地下室推出车子，骑上。他没有直接去单位，车子的方向指向县城外。这时候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又是夏日的午后，一路上行人稀少。二十分钟后，赵正良来到县城的边缘，确切说是来到县城边缘的一个小储蓄所。这个小储蓄所他没有来过，但他以前骑车从这里经过时看到过这里有一个小储蓄所。今天他就是要选择这样一个小储蓄所，选择一个自己没有来过别人没有见过他的小储蓄所。

　　赵正良下了车子，将自行车谨慎锁好，庄重地往门里走。推开门，储蓄所里空无一人，空无一人是指柜台外，柜台里面还是有人的，隔着厚重的玻璃，柜台里面有两个营业员，一个看上去行将退休的男营业员，一个退休还早的中年女营业员。两人的表情是一种很正当的慵懒，好像是因为没有顾客才造成了这样的精神状态，所以理应慵懒，但是看到进来了人，他们却又并不格外打起精神。赵正良认真看了这两个人的脸，确认他们不会认识自己。他凑近一步站下，老老实实从衣兜里掏出三十元钱，事先准备好的两张钞票，一张二十元，一张十元，双手扒着柜台的边沿，又低头从出入钞票和单子的小孔洞往里望望，然后说：“您好，请给我兑换三十元的一元硬币，我教小孩数数用。”

　　女营业员不漂亮也不丑陋，无声地接过赵正良递进小孔洞的钞票，先用手指感觉又用眼睛察看再放进验钞机里过了一下，确认是真币无疑，便侧身在币盒里哗啦哗啦翻硬币。

　　“我要，要新的，请，请您给我拿新的。我教小孩数数用。”赵正良陪着小心提出请求。

　　女营业员停住哗啦哗啦，抬起脸翻了他一眼，赵正良赶紧陪出一个笑，女营业员不高兴地扭转身拉开了一个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卷着的小棒，一撅一抖，哗啦啦，一批硬币便堆在了桌上，银光闪闪，都是新币。赵正良兴奋得眼珠发亮，讨好地对着女营业员说：“好，好，谢谢，谢谢，我教小孩数数用，教小孩数数用。”

　　女营业员没有理他，对他换三十元硬币做什么用途没有兴趣，只是忠于职守地点出三十枚一元硬币，又点一遍，确认无误，便分三次放进出入孔，之后看也不再看赵正良。

　　赵正良赶紧欠起身子双手齐动抓硬币放裤兜，他抓了六次才把三十枚硬币悉数收完，最后一枚硬币很是捣蛋，捏来捏去不肯上手，迟延了好几秒钟才将其制服，赵正良的脑门上沁出了小汗珠。

　　收好了硬币，赵正良快步出储蓄所，推起车子就往上骑，却没有骑动，还差点挨摔，原来是忘了开锁。开了锁，骑上车子，这回一切顺利，一分钟后就把小储蓄所撇在了身后。

　　现在，赵正良车子的方向指向了单位，如果不出意外，十五分钟后他将到达单位。赵正良车子骑得比平时要慢，因为裤兜里装了三十元硬币，很有些重量，裤腰发坠，有点别扭，何况那些硬币还随着赵正良骑车的动作哗啦啦哗啦啦地响，动作越快响声就越大，赵正良不愿意硬币发出声响，于是不敢快骑。

　　但不论赵正良骑得多么慢，硬币还是发出声响，“哗啦啦哗啦啦”，声响撞击着赵正良的耳膜。赵正良伸出一只手去捂住了裤兜，硬币不响了。可骑了一段又觉得这种姿势不雅，赵正良下了车，把裤兜里的硬币掏出来，分装进四个裤兜，赵正良的裤子有四个兜，分别在两胯侧面和臀部后面，大约一个兜里装了七八个硬币，赵正良的上衣穿的是一件半袖衫，虽然也有一个胸兜，但不好装硬币，所以没把它算在内。

　　这样装好，应该没有问题了，赵正良重新骑上车子，果然，不响了。赵正良挺满意，他把车子试着骑快，当车子快到一定程度，硬币又开始不安分，降下速度就不再响。这就行，慢慢骑，赵正良不用着急，虽说早已过了上班时间，但赵正良的工作比较清闲，没有急事要事等他，早一点晚一点都没有关系。

　　进了机关大楼，赵正良的单位虽然不重要，但也属于政府部门，因此都在一个楼里。把自行车推进楼后的车棚放好，赵正良往楼里走，他小步小步走，原因是一迈大步口袋里的硬币就响。

　　轻轻旋开办公室的门，由于动作太轻，比常见的动静颇有异样，同事小徐被吓了一跳，激灵一下抬起了脸，见是赵正良，并非歹徒，才轻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