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强的故事
古时候称岳父为“老泰山”。这里的老泰山是我的岳父,也是志强的舅舅。志强是老泰山带到城市的农村亲戚当中成就最大的一位,现在他已经是B市的一家民营医药公司的董事长。初始阶段,老泰山是志强医药公司的挂名“董事长”。这是必须的,因为当时志强还没有这方面的资质。岁月真的像眨眼睛一样快,如今老泰山八十七虚岁了,不消说,已经过了担任或真或假董事长的年龄了。尽管老泰山“董事长”的头衔在志强的医药公司里早已名存实亡,但是,志强依然每个月给老头开五千块钱的“工资”。自然,这点小钱儿对志强来说不过是九万头牛之一毛。但“工资”拿在手里,老泰山还是蛮开心的,尽管我了解的老泰山不差钱儿。
老泰山对志强印象好的原因还不止于此。
在老泰山还算健壮的岁月里,老头子经常去志强的公司(在豪华客房)住上一段时间。志强每天都好酒好肉好茶地款待他,证明了志强常说的那句话,不是亲爹,胜似亲爹。老泰山很享受那段美妙的日子。到了八十岁,老泰山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远行了,可老泰山依然怀念那段儿滋润的幸福时光,盼着再去志强的公司享受几天。是啊,人无论多大岁数,都无法忘却曾经的美好生活。
志强是老泰山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孩子。对老泰山来说,在农村大圈儿套小圈儿,小圈儿套大圈儿,圈圈儿相套的亲戚当中,姐姐的孩子无疑是最近的了。众所周知,当年农村生活比较辛苦,想达到小康水平还有较长的路要走。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农村孩子都过着贫困的生活。就拿志强一家来说吧,志强的父亲在乡供销社上班,这样的工作相当于在省政府做事差不多,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一家人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志强又是家里的老小,东北农村称“老疙瘩”。父母和两个哥哥大事小事都让着他。志强在家里就相当于现在的“富二代”。但是,这也并不意味他没有梦想,没有追求。一定要记住,志强是一个年轻人,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年轻人,肯定不是年轻人。
自从志强的父亲去世以后,他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志强本质上是一个自信的人,他认为,自己是这个家中唯一的一个能有点儿出息的男子汉(他读书是最多的,一直完整地念完初中,而他两个哥哥小学毕业就在家里务农了),他认为自己应当出去闯一闯,干一番事业。
用老话说,志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当然,无论你多么年轻,有什么样的美丽梦想和牛逼的追求,没有时代强力配合一切都是零。时代的了不起就在于它不仅出英雄,也出机会。
志强是最后一批蹽到大庆应聘的青年农民。他身份也从农民变成了工人,从而完成了他人生征途上的第一次飞跃。但是,不管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美好,凡事都有例外。原因在于,当一名合格的大庆石油工人并不那么容易,很艰苦的。不仅艰苦,工作上的要求也很严,例如“三老四严,五个一样”等等,一点儿都不含糊,也绝不允许你含糊。怕吃苦,怕挨累,在工作上吊儿郎当,火炕啥时候撤火啥时候醒,这样的干法,这样的人,在大庆油田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回头说志强。志强还不能算是个货真价实的农民,虽说家里有几亩地,但他从未干过农活儿,地里的活儿都让两个哥哥和老妈包了,他就是一位心安理得的消费者。在大庆油田,志强的工作是看守“磕头机”(泵站)。这个工作总的来说挺轻松的,不像在钻井台上打井,那是真累,真苦,真遭罪。夏天蚊子咬,冬天滴水成冰,西北风像飞过来的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刀子,把脸割得生疼。刚到“磕头机”泵房工作的时候,志强还觉得挺好,挺万幸的(没让他上油田去打油井)。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入冬之前,必须要把准备好一冬吃的粮食和蔬菜背到泵房去。冬天大雪封路,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像饿狼一样嚎叫的西北风和绞肉机似的大烟儿炮(暴风雪),就把人牢牢地困在泵房里了,你一出泵房的门,西北风立刻扑过来,使劲儿地往泵房里推你。你只能待在泵房里,守着那些像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那样的管道、阀门和仪表,哪儿也去不了。春天土地开始翻浆,四周一直是延伸到地平线的沼泽地,不要说车,人也无法行走。看过南斯拉夫电影《桥》吗?就是和电影里一样的沼泽地,你根本走不出去。志强想,自己还真是当不了一个合格的石油工人。这样的认识,志强在泵房“闭关”的那段日子里就想清楚了。当浩荡的东风把无边的沼泽地吹干的时候,他决定去省城找大舅(我的老泰山),探讨一下关于人生之路的多种可能。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