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清楚地记得,他和山草的海誓山盟是在西瓜地里订立的,说好了两人非你不娶非他不嫁。可偏偏两家的老人为了那片不长草的山地打得你死我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山草爹是南山洼出了名的犟驴,赖三爹也是南山洼狗见猪不嫌的惹不起。
滕佘咧在家里躺了一个月,便拄着拐杖下地了。他逢人就说:“赖三那个婊子娃,这次算是倒邪霉了,不但没有骗到多少钱,反而还伤了老本。这会他真是老草驴跌了个坐墩子——X嘴捂住了,看还日能个啥。”滕佘咧骂赖三是因为在人命关天的时刻,赖三重色轻友。
听到滕佘咧在别人面前骂他,赖三狠狠地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他恨自己瞎了眼,为什么要帮助滕佘咧这个白眼狼。
昨天早晨,赖三还在另一个炕上做春梦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极不情愿地提着裤子,嘴里嘟哝着来到西边的驴圈里,嘘嘘着就是一阵痛快的放水。之后,他打开门,来人是山草。赖三笑着对山草说:“刚才还和她在一起呢?”山草白了赖三一眼说:“癞皮狗,谁还有心思和你开玩笑。”
“咋了?”赖三望了一眼一本正经的山草,知道她有事,就把山草让进了屋里。
赖三一边给山草倒水一边问:“出啥事了?”
山草有些忧郁地说:“刚接到了镇里的通知,今天必须要把我爹的坟迁掉,不然就要按无主坟对待。”说着的时候,赖三看见山草那双大花眼睛里就有了泪光。山草接着说:“我娘死得早,我爹入殓时连身新衣服都没有穿上。这次迁坟,我想要厚葬他老人家。”山草接过赖三递给她的水喝了一口说:“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关于山草过去的一切,赖三还是知道一些的。
想当初要不是他家里穷,要不是山草嫌贫爱富,要不是陈能那个婊子娃先下了手,山草早就是他的媳妇了。赖三一想起过去那些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的烂事,就恨得牙根发痛。但看着眼前山草那可怜兮兮的样儿,他又心痛起山草来。
赖三想起了刚才山草在梦中对他的那般温存和体贴,他偷眼望了一眼睡在另一个屋子里的病老婆,悄悄地坐在山草的身旁小声说:“我知道,有我呢,这有多大的点儿事儿。”
听了赖三的话,山草心里宽慰了许多。对于她一个寡妇来说,这样大的事,没有个男人做主是说啥也办不成的。
赖三之所以一口答应山草是有原因的。一是山草和陈能离婚向法院起诉的钱是向他借的,赖三知道借给山草的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打心眼里同意山草离婚,赖三想,既然我得不到山草,你陈能也别霸占着山草不放。赖三愿意山草欠他一个人情。二是他路过山草家的瓜地时,山草让他帮着装了西瓜,他借着酒气硬把山草给干了,他欠山草一个感情。赖三自己都觉着这时候他的运气不错,既得到了山草的人,又挣了她的钱。这样的好事他不去做,那才是个二球半吊子呢。
“做人总是要有良心的。”赖三想,现在山草有了困难,他应该义不容辞地站出来,哪怕是一句不烫心的问候,或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帮助,她都会铭记在心的。
“几点开始迁呢?”山草问。
“这事急不得,得要准备些迁坟用的东西。”赖三说着把山草送出了院门。赖三看了看四处没人,就想在山草的奶子上摸一下,山草看出了赖三的动机,瞪了一眼赖三说:“大白天的咋这么下流呢。”她一下子推开了赖三伸过来的手说:“小心我爹的魂把你找你。昨天晚上,我爹还给我托了梦,说他的那些邻居都搬走了,他一人在下面很孤独。”山草说着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望着南山的深处自言自语道:“这会儿,我爹的灵魂也许就看着我呢。”
赖三听了山草的话,猛然呆了一下,他学的是阴阳,当然相信人死了是有鬼魂的。他学徒时,师傅就经常叮嘱他:“干这一行就讲究个心诚,不然谁还信你的这一套。”虽然赖三明白这个理,可见了山草就身不由己。
赖三清楚地记得,他和山草的海誓山盟是在西瓜地里订立的,说好了两人非你不娶非他不嫁。可偏偏两家的老人为了那片不长草的山地打得你死我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山草爹是南山洼出了名的犟驴,赖三爹也是南山洼狗见猪不嫌的惹不起。就这样,两家成了冤家,两家人狭路相逢时,不是你吐他一口,就是他骂你一句。
“驴毛卡嗓子眼了。”山草爹说。
“吃的狗屎多了。”赖三爹骂。
这个时候,赖三和山草心里都非常着急,这样的处境向两家的老人摊牌,除非他们都吃了豹子胆。
赖三万万没有想到,他刚出去拜师学艺不到一个月,山草就嫁给了有钱的陈能。赖三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夜赶了回来问他爹。他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四条腿的女人没见过,两条腿的女人满地都是,日囊怂,老子给你娶。”
“屁话。”赖三私下里咕哝了一句。
赖三再也没有心思听他爹的瞎叨叨,他一个人跑到南山沟里,哭了半夜死去的娘,骂了半夜的山草和陈能。他发誓学成后要给山草和陈能使一手,让他们不得好死,让他们生的娃娃没有屁眼。
一声狗叫,赖三回过神来,山草早已不见了人影。
赖三转身进了屋子,年轻的病婆姨还躺在炕上。赖三给婆姨热了牛奶,又给煎好了药,等收拾完后,他在病婆姨怪怪的目光里出了屋门。
初春的北风呼呼地刮着,一只瘦弱的黄鼠从他的脚下跑过,很快消失在西瓜地里。
赖三抬头望了一下天色,天空中挂着淡淡的一片云彩,远处的罗山显得若隐若现。
云还是昨天的云,但风却已不是昨天的风了。虽然是春天,这时的南山洼满目荒凉,一片萧条。
要说老天爷对他们三人是公平的,他们都没有考上高中,一起回到南山洼的。赖三虽然没有陈能那样稳重能干有心计,但是,也不像滕佘咧那样,整天佘佘咧咧没个正经样儿。他能看懂山草的心思,了解山草的喜好,经常寻找各种机会和她待在一起,为此,陈能和滕佘咧看见了很不高兴。有一次,赖三和山草一起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后,陈能就垫杠滕佘咧骂赖三是个流氓婊子娃。
赖三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心里觉着挺高兴。
在庄稼地里干了一年,陈能跟着一位远房的亲戚贩菜和水果去了。在南山洼里,赖三和滕佘咧还是老样子,吃饱饭放穷屁地混日子。
一天,山草碰见赖三,说:“你整天这个样子咋办?”
赖三听出了山草的话意,可眼下的他想不出一条挣钱的道儿。他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想着等他明天早晨捡到一块金砖,下午就把山草娶到家里。他也想过和滕佘咧一起去盗墓。可是,第二天睁开眼睛后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赖三低头抽烟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他小舅子打来的,说他们庄子上有几家要念经,问他有时间没有。他看了一眼日历,算了算日子就说有时间,接完小舅子的电话,他盘算着该去办事了。
从红寺堡到县城有三十公里的路程,赖三骑着他的那辆三轮摩托向县城赶来。对于迁坟所要置备的东西,他早都记在脑子里了。在这一点上,赖三最能理解活人的心思,他知道死人的钱好挣,对有钱的人家他总是下口重些。
在“红白喜事”商店里,赖三把所要买的东西装了箱、打了包。老板热情地给赖三点烟,笑眯眯地问:“匣子要贵的还是便宜的?”
赖三看了老板一眼说:“老样子。”停了一会儿,他对老板说:“知道发票咋开么。”
“知道,知道。”商店老板明白赖三说的“老样子”是个啥样子,他去了里屋给赖三开发票。赖三开发票是不能报销的,他是做给主人看的。
该买的都买齐全了,赖三看了一眼发票,他知道,给山草爹迁坟一项就顶一个大工在工地上干十天。赖三在发动摩托车的那个瞬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骑着摩托车来到金店,花三十块钱买了一枚银戒指,用最好的盒子包好。他了解山草的心思,他要让山草明白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今天晚上,他要亲自把它戴到山草细嫩的手上。这时候,赖三觉着有些对不起病瘫的婆姨,虽然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婆姨对他有所怀疑,但毕竟没有让她抓住事实。他返回去给婆姨买了枚二十块钱的银戒指,赖三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在外面有了女人就坏良心的男人。
赖三骑着摩托哼着曲儿上了公路,在一个岔路口,他突然和横穿马路的一辆自行车撞上了,自行车被他撞得倒在了路旁。骑车的姑娘躺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赖三吓得两腿发软,挡了几辆车都没有停下来,他抱起姑娘就向医院跑去。姑娘需要住院治疗,他付完钱从医院出来一算,医疗费和赔偿费就是两千八,赖三心痛得差点儿掉了眼泪。
体内损失体外补,事情还得做下去,赖三想在近几天里多揽些迁坟的活,一定要把这个亏空补回来。
说实话,迁坟不是每个人都能干的事。不然的话,赖三也过不上今天这样的日子,谁家迁坟,除去他该得的东西外,还有吃有喝,遇上好的人家,还能给他一条好烟几瓶好酒。
赖三和山草骑着摩托车来到山草爹的坟头,这时候的赖三显得十分虔诚。
赖三按规矩在山草爹的坟头上一边上香一边念经。
也只有给山草爹迁坟赖三才这样做,这样做,一是想让山草明白他赖三对她的事是认真负责的,二是他还可以单独和山草在一起。给别人家迁坟他是不走这个过程的。
赖三又给她爹去寻新坟址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影,山草感到有些害怕,两眼盯着她爹的坟头,不时地望一眼旁边紧挨她爹的那座坟,她心里有些发慌。她清楚地记得,一年前的清明节她上坟时,这里只有她爹的一座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座坟?山草站了起来,仔细地又端详了一会儿,两座坟一模一样,分不出异样来。山草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默默地守在她爹的坟头。
“能嫁个投缘的,不嫁个有钱的。”山草望着远处的山头想。现在,她才朦朦胧胧地意识到她和赖三只有缘没有份。或许当年是穷怕了,她才看上了陈能,也或许是当时赖三不吭一声地离开了她……反正,当陈能家给她爹送来两万块钱彩礼时,她就傻眼了,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晚上陈能约她时,她就鬼使神差地跟着陈能去了南山里。
一年后,她生下了女儿橘子。陈能经常吊着脸找机会外出,山草一年四季见不着几次陈能的面,刚开始的时候,山草一直以为他忙,好几次,她都发现陈能回家后,对她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激情。他们刚结婚时,陈能每天都盼不到天黑就要抱她上床。现在,陈能不是吃过饭便倒头睡觉,就是找借口有事出去。直到有一天,陈能又领回了个漂亮姑娘时她才明白,在南山洼里,女人生女孩就是对男人家最大的不孝。
八年了,山草最终还是和陈能离了婚。不久,山草带着小橘子回到了她的娘家。
“发啥呆呢?”赖三回到山草的身旁问。
山草只是望着远处,她没有搭理赖三的问话。她想决不能对赖三抱任何幻想,山草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赖三讨个什么说法,他毕竟还有个躺在炕上的病婆姨,她这样和赖三不明不白的,终归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寻好了么?”过了一会儿山草问。
“好了。”赖三说。
赖三看了一眼山草,他觉着山草的情绪有些不对。
回到南山洼时已经是中午了,望着浑身尘土的赖三,山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的病婆姨对他的照顾毕竟是有限的。她去厨房给赖三煮了两碗臊子面,赖三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就问山草:“有酒吗?”
“没有。”山草边收拾碗筷边说。
“去买一瓶。”说着赖三掏出了一百块钱放在了饭桌上。
赖三打算到了晚上再把戒指给山草戴上,可看到山草并没有去给他买酒的意思,他心里虽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没有表现到脸上,他没有掏出那枚戒指。
山草拿出了赖三上次喝剩的半瓶老银川酒,又给赖三炒了鸡蛋,她看着赖三说:“少喝点儿,别耽误了晚上迁坟的事。”
“啥话,误了别人的也误不了你的,你是谁。”赖三说着在山草的脸蛋上捏了一下。
赖三刚把山草揽在了怀里,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赖三沮丧地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是陈能打来的,说他刚从外面回来,想请他迁坟,迁坟的费用和所用的东西都由他说了算,但条件就一个,必须让他的第二个婆姨生个男娃。
放下电话,赖三就觉着陈能这家伙给他出难题。生男生女哪是他能决定了的。不过,有了陈能这单生意,他算计着应该能补回亏空了。
“狗日的,三年总能遇个闰腊月。”赖三想,“你婊子娃不是有钱么,你不是耍大吗?你不是不要山草了么?看这回我怎么收拾你。”赖三心里有了解恨出气的理由。
“车有车路,马有马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赖三想,“陈能再日能,再有钱,可他奈何不了躺在地下的死人,为了他们先人在地下能有个安魂栖息的好地方,他不得不给我下低气。”赖三知道活着的人咋说都有口气撑着,可他们拿死人没有一点儿办法,这活儿只有他阴阳才能干。
“好的,一言为定。”赖三对陈能说。
“谁的电话?”山草问。
“陈能的。”赖三扔掉了烟屁股说,“狗日的,这回看他还有多日能,有几个臭钱就烧的,他还得请我。”
山草听说是陈能打来的,女人被抛弃的那种伤痛,硬生生地又勾起她心中的怒火,她狠狠地问赖三:“给他迁吗?先迁谁的?”
“当然迁,我今天要好好地替你出口恶气,先迁你家的。”赖三说,“他算老几,再说人也讲究个先来后到。”
“你打算咋办?”山草问。
“什么咋办?”赖三说,“对人说人话,对鬼讲鬼话,这回我非狠狠地宰他一把不可,让陈能那狗日的好好出出血。”
出了山草家,赖三就打电话给滕佘咧,让他今天找两个帮工去起坟,他自个儿骑摩托又去了“红白喜事”店。
南山的夜晚,山高风大。当赖三骑着三轮摩托驶过一座座坟头时,山草看到有蓝幽幽的磷火从坟堆里窜出,她吓得紧紧抱住赖三的后腰。赖三说:“怕个球呢,活人还怕了死人。”
拐过一个山梁时,突然,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带着响声从滕佘咧的头顶上飞了过去。滕佘咧吓得大叫一声栽下了摩托车。
赖三急忙刹住车问:“咋了?”
“妈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带着响声从我的头顶上飞过去了。”滕佘咧还有些惊魂未定。
赖三用手电照了落在不远处的那个东西,那是一只废弃的黑色塑料袋。
赖三知道,迁坟的时辰是最重要的,他没有多停留就去了山草爹的坟头。赖三按起坟的规矩,点香、烧表、诵经,最后,滕佘咧开始挖土。对于滕佘咧干力气活,赖三倒还是放心的,毕竟滕佘咧跟着他起过几次坟。
山草看着滕佘咧呼哧呼哧地挖土,就对滕佘咧说:“慢些。”山草这样安顿滕佘咧,决不是体谅他多出了力气,而是担心滕佘咧这样鲁莽,会损坏埋在土下面的棺木。
夜越来越深,突然,一阵风刮灭了燃着的蜡烛。顿时,四周一片漆黑。
山草重新点着蜡烛。
滕佘咧干得浑身冒汗,就蹲在坑里抽烟,当他掏出打火机点烟时,吱的一声,一个黑影从坟坑里窜出,滕佘咧吓得丢下铁锹,抱头跳出了坑外:“妈呀,山草你爹是不是成精了。”
滕佘咧用颤抖的声音喊远处的赖三。山草也看到了那个从坟坑里猛然窜出的黑影,她也吓得趴在了地上。过了许久,山草才觉着裤裆里湿了一片。
“赖三呀,你这个坏怂死到哪里去了。”滕佘咧哭丧着脸说,“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今天的坟钱不挣了。”说罢,滕佘咧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当赖三站在滕佘咧和山草的跟前时,他两人还被吓得直哆嗦。
“看你那个球架势,活人还怕了死人。”赖三边骂滕佘咧边来到坟坑边,他用手电照了照坟坑,就喊滕佘咧和山草。滕佘咧和山草慢慢走到赖三身边,赖三说:“好好看,是个狐狸窝,刚跑的是只狐狸,看把你狗日的吓得不行行了。”随后,赖三又对滕佘咧说:“抓紧时间干,你认为一百块钱是好挣的。”
虽然一百块钱的诱惑大,可滕佘咧还是心有余悸,现在,再到山下去找人是不可能了,滕佘咧只好让山草站在坑边给他壮胆,他硬着头皮下了坟坑。
“婊子养的,赖三咋就这么大的胆呢?”滕佘咧边挖边想,“这深更半夜的一人还敢去陈能娘的坟头,真不知是钱大还是他的胆大。不算其他的下葬品,光那一个雕花木匣就是一千多块。这回的血,陈能那个臭怂算是出大了。”
在南山洼,赖三、陈能和滕佘咧,他们三人是一起走进学校的。那时候每到放假,他们就一起到南山里捡柴火、拾地瘤子,在山崖上捉麻雀,在糜子地里挖黄鼠。累了他们三个人便站在山顶上,一起掏出小东西比尿尿,看谁尿得远。那时候,赖三和陈能总是滕佘咧的手下败将。有时候,他们一起躺在山坡上,望着天上的云彩想心思。
“唉,你长大了娶婆姨不?”滕佘咧问赖三。
“咋不娶,长是个牛牛干啥?”赖三说。
“那你找谁当老婆?”陈能问。
“当然是山草了。”赖三说,“在学校里山草有好吃的都分给我一半呢。”
“谝啥呢。”陈能急红了脸坐起来说:“上次山根欺负山草,我还打跑了山根呢。”
“就你小杂碎还能打过山根。”滕佘咧说陈能,“人家山草能看上你‘风刮倒’。”
“骂谁呢。”陈能站起来就向滕佘咧扑去,两人在山坡上你上他下地滚打起来。赖三劝不住了,干脆一把抱住陈能,滕佘咧乘机修理了陈能。过后,陈能骂赖三拉偏架,说再也不跟赖三好了。
由于陈能从生下就多病,身体一直单薄,在学校里他的外号就叫“风刮倒”。要说陈能他爹在南山洼也是数一数二的日能人,陈能那年没能考上高中,他不是让陈能复读去考学,而是拉上陈能去学做生意,先是去贩枸杞子,但枸杞子的投入资金太大,他又没有多少闲钱。后来,他瞄准了香山的西瓜,就用很低的价钱从瓜农的手里先赊上,再往内蒙、甘肃、西安贩运,几年下来还挣了些钱。要不是他抓住了山草爹和赖三爹闹矛盾的机会,又给山草家送去了丰厚的彩礼,漂亮的山草是不会成为他儿媳妇的。可山草太不争气,本来陈能传到他手里已经是三代单传了,打算让山草嫁过来,给他家延续香火的,可第一胎就生了个丫头片子,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当陈能又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时,他争一眼闭一眼。
夜猫子在远处的山梁上叫了两声,那声音听得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山草蹲在地上,望着滕佘咧一锹一锹地往上抛土,再也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她想和滕佘咧说说话。
“哎,佘咧子。”山草问,“你是为啥和你婆姨离的婚?”
滕佘咧咳嗽了一声,他没有回答山草的问话。
山草觉着问滕佘咧这样的问题是有些愚蠢,她知道滕佘咧和他婆姨为啥离的婚。滕佘咧再窝囊也不可能看着自己的婆姨上别人的床。
停了一会儿,山草又变了个话题问:“你儿子在银川干啥着呢?”
“在一家餐厅里当厨子呢。”滕佘咧边干边说。
“你打算啥时候再娶一个?”山草问。
“等跟着赖三挣够了钱,我这回找一个不上别人床的女人。”滕佘咧狠狠地说。
“那你可要看准了。”山草说,“人心隔肚皮,不要让人家算计了你。”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还真说不清楚,山草暗暗地叹了一声。她不知道陈能是咋想的,反正,她和陈能结婚后的那些打算被陈能的一张离婚证撕了个粉碎。她和陈能离婚后,陈能曾给她发过一条短信,她似乎才有些明白了她和陈能离婚的理由。也许,陈能的打算是对的。山草心里明白,在她和陈能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她的所作所为有哪些不是顺着他家呢?她在南山洼算是女人堆里要强的,可陈能就是看不惯她的争强好胜,说她是显能。她让公公开山地种西瓜,陈能说她头发长见识短。她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了些,陈能又说她是臭美,说漂亮的女人都是男人的冰淇淋,即解馋又败火。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最可气的是山草背着陈能和公公开了二十亩山地准备种西瓜,陈能干脆指着她的鼻子说:“女人能干就是对男人的不尊重,如果这样子还要男人做啥?你知道女人能干对男人意味着什么吗?”山草想,这都是什么臭逻辑。
山草被陈能指责得只有瞪眼的份儿。
山草抬头看了看天空,她不清楚这时候是夜里几点了。
山草和陈能刚结婚的那会儿,陈能对她很好,两人形影不离,用陈能的话说,每天晚上不在山草的被窝里抱着她睡,他整夜都要做噩梦。那时,山草觉着陈能是个不错的男人,会疼女人,懂女人的心。漂亮妻子对丈夫来说是一种危险,要不然,公公看见陈能每次带上山草外出时都要对陈能耳语上几句的。
赖三去了很久才回到了山草爹的坟旁。
“咋样了?”赖三问。
“马上就好,拿掉棺盖就行了。”滕佘咧在坑里喘着气说,“你干球啥去了,咋这会子才回来?刚才差点儿没把人吓死。”
“又咋了?”赖三抽着烟问滕佘咧。
“怪球事了,刚挖了一半,不知道一个家伙怪叫了一声儿窜出坟坑跑了。”滕佘咧还有些惊魂未定地说。
赖三笑了笑,他扔给滕佘咧一支烟说:“你佘咧子也是个怂男人,就这么个胆还想吃这碗饭。”
“我算好了,太阳出来前把陈能他娘的坟也迁了。”
停了一会儿赖三又说:“滕佘咧,今晚你能挣两百块钱呢。”
“多谢赖哥的照顾。”滕佘咧这会儿讨好地说。
“咱俩谁跟谁。”赖三拉着山草去了一个滕佘咧看不见的地方,滕佘咧听见山草说:“干啥呢,我害怕。”
滕佘咧想:“赖三真不是个好鸟,啥时候了还跟山草丢先人呢。”
本来,要不是赖三看到滕佘咧的穷样,他是不会帮他的。这几年,南山洼里的其他人都在山地里种上了西瓜,日子好过多了,滕佘咧让村长做了好长的工作他也不干,村上出钱出力给他压了十几亩的山地,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这样的穷日子滕佘咧的婆姨早就过够了,一气之下,他婆姨去银川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时,被一个小包工头领到了床上,滕佘咧赌气也去了工地,干了两个月却没有领到一分钱。滕佘咧和包工头打了一架,又回到了南山洼。
在南山洼,谁家找他去帮工,他跑得贼快。有吃有喝,虽然给的钱少些,但他感到心满意足。
也许是时来运转,今年县里为了招商引资,在南山里规划了“宁新工业园区”,凡是在园区内的坟墓都要全部迁移,这一下,就够他忙活一阵子了。赖三整天骑着摩托在南山洼里显摆。
当滕佘咧挖到棺盖时,赖三让滕佘咧慢慢揭开棺盖,虽然有赖三站在他的身边,但他还是害怕得直哆嗦。
“你在干啥呢?”赖三推了一把身旁哆嗦的滕佘咧问。
“没,没干啥。”滕佘咧颤声说。他害怕说话声大了,山草爹的鬼魂会勾了他的小命。
“看你个囊怂样,活人还怕了死人。”赖三看不惯滕佘咧的窝囊样子,就没好气地骂他,“三十好几的人了领不住婆姨,还不叫婆姨跟人呢?”
滕佘咧敢怒不敢言,虽然赖三揭了他的短,但他还得指望赖三帮衬着:“崴啥呢,有钱便是娘,说得好你赖三还得指望我给你干力气活呢?”滕佘咧心里骂着赖三,他接过赖三递给他的手电筒向坟墓里照去。
“你下去,按我说的做。”赖三对滕佘咧说。
滕佘咧闭眼下了棺材,按赖三的指点把死人的头骨、胸骨、腿骨按顺序摆在了一起,最后棺材里只剩下一些细土和死人腐朽的衣物。赖三喊山草拿来筛子,让滕佘咧把棺材里的细土筛了一遍,又清理出了一些小尸骨,赖三用红布把骨头包起来放在了木匣子里。
这期间,有一个细节赖三没有发现,滕佘咧在筛土时发现了一只银戒指,就悄悄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虽说滕佘咧平日里大大咧咧,但在这方面他却很有心计。
整理完尸骨,赖三让山草跪在他爹的尸骨前,念念有词地为山草爹念经普度,这会儿的赖三显得十分的虔诚。一切结束后,赖三让山草抱着她爹的尸骨匣子去了新选的阴宅地。
当赖三和山草、滕佘咧没有走出多远时,最终还是出了事。“你们是干啥的?”赖三的面前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起坟的。”赖三说,“咋了?”
“在哪儿起的?给我指指看。”来人拉着赖三就往回走。
赖三和那人来到起坟的地方,一看便傻了眼。本该起左边山草爹的坟,可滕佘咧却挖开了紧挨山草爹右边的坟,赖三知道这回乱子出大了。这时候他也没有一点儿办法,任凭人家指责和发难了。
“咋办?”来起坟的一伙人显得非常不高兴。“你们说咋办就咋办。”赖三望着那伙人说。
“这个规矩你阴阳还不知道么?”那伙人里有人认出了赖三。
此时,赖三只好按那伙人的要求,给了人家高出平时几倍的赔偿。出了这等事,看来,陈能娘的坟是起不成了,赖三把山草爹的尸骨埋好后,垂头丧气地开着三轮摩托车往回走。在过山河沟时,摩托车一下子翻进了沟里,万幸的是赖三只擦破了点儿头皮,坐在后面的山草和滕佘咧摔出了车外,滕佘咧抱着腿在那里滕声噎气地嚎着。
望着山草满脸的血,赖三一下子把山草抱在了怀里,他拿出手机就给120打电话,可山里没有信号,四下里又没有其他人,他只好背着山草向山下跑去。
滕佘咧望着赖三背着山草远去的背影,心里就像是打了五味瓶。他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他偷了山草爹的银戒指的报应,还是赖三算计别人太多了的缘故,在这人命关天的时刻,赖三为什么先抢救的是山草而不是他。
阅读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