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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案

时间:  2024-02-10   阅读:    作者:  魏炜

  谋 面

  唐峻摸索着下到横山山脚下时,天已黑透了。他往远处看了一眼,离这儿四五里的地方,有一片灯光,想必是个小村落。他就顺着路往东走去。

  唐峻难得休一次假。他这次休假,是被所里强令的,有些突然。他来不及安排,忽然想到了横山,就来了。横山是座野山,尚未开发,但有位驴友发了套横山日落的片子,他一下子被打动了。心中念念,便有了这次旅行。

  横山的日落,美得不像话。唐峻频频按下快门,拍下每一个瞬间。结果这一忘情,就忘了时间。

  唐峻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地来到小村,走了不远,看到街边有个小超市,他便走进去,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一边吃一边问女店主,哪里能借宿。

  女店主冷冷地说:“一宿二百,管住不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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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峻点头应道:“好。”

  女店主带着他往后面走。原来住宿的地方就是她家。唐峻忙说,等等,他还得再买点儿吃的。他又买了些面包、泡面和矿泉水。女店主说:“我给你热水。”唐峻笑笑说:“我明天一早要去看日出,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得带些水。”女店主仍是面无表情地说:“把身份证给我。”

  穿过小超市的后门,就是一座院子,四面都是房,中间栽了几棵果树,此时正挂着些绿果,也看不出是什么。北房门两侧,栽着两棵丁香,开得正盛,一串串的,香气袭人。女店主唤:“罗浩,有人要住宿!”

  罗浩从北房中掀帘出来。这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个子不高,很敦实,脸又圆又黑,但眼睛很亮。女店主把唐峻的身份证递给他说:“给派出所登记一下。”罗浩拿着身份证进屋打电话。女店主又转头问唐峻,想住哪边的房,东西厢房都可以住。唐峻无所谓,于是说,那就住东边吧。

  女店主推开东面的一间房门,开了灯。房子像是新装修的,整洁干净,有点儿像宾馆的布置,有一张大床,有书桌,有床头柜,有沙发,甚至还有电视机,唯独缺少卫生间。女店主看出了他的心思,冲西南角指了指:“那边是茅房。北边那间可以洗脸、刷牙。”

  唐峻洗漱之后,回来躺到床上,掏出手机来玩。别看这是个小山村,信号倒是蛮好的。他一搜地图,才知这个山村名叫喇叭口外村。这时,有人敲门,他坐起身,说了声“请进”,罗浩推门进来,把身份证还给他。他收下身份证,罗浩没走,却问他:“你是安宁人啊?”

  唐峻点点头,说:“是啊。你去过?”

  罗浩说:“很多年前去过,那地方挺好的。现在变化也挺大的吧?我记得有条街,叫杏花满天。多浪漫呀!”

  唐峻说:“那条街早拆了,改建成了体育公园。”

  罗浩不禁感叹:“拆了啊?挺可惜的。你歇着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山上有蛇,你上去的时候得看着路,用棍子敲打着走。我给你找了根棍子,放在门口了,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唐峻忙对他道了谢,心里暗想,山里人还挺实诚。

  第二天一早,唐峻就上山了。

  快中午时,他才回来,问女店主:“大姐,咱村里有饭馆吗?我老吃泡面和面包,胃不舒服。”女店主摇了摇头,说没有,镇上才有。镇上离村子有十二三里路。唐峻早就累得腰酸腿疼了,哪还走得了那么远?罗浩正好拉货回来,就说道:“你要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唐峻高兴起来,连忙说道:“多少钱?我给。”罗浩摆了摆手,说道:“一顿饭要不了两个钱。”唐峻扫了码,说道:“今天早晨有雾,没看到日出,我明天还得去。今晚再在你家住一宿啊。”他付了房钱,又多给了一百元,就当饭钱了。女店主看到他付的钱,就说:“那你晚上也跟我们一起吃吧。”

  女店主回去做饭了,罗浩卸货。唐峻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也是安宁人吧?”罗浩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警觉地问道:“你啥意思?”唐峻说:“也没啥。看到你,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你们长得实在太像了,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你不觉得好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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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浩把肩上的货放下,定定地看着唐峻。唐峻笑了笑,说道:“你心里很清楚那人是谁。否则,你就会问我:‘是吗?’谁会对长得像自己的人不感兴趣呢?”唐峻从手机里找到一段视频。

  屏幕上,是罗远明沧桑衰老的脸。他悲切地问道:“儿子,是你吗?是你吗?”他声音哽咽着,说不出话,眼里流出泪来。

  罗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同样哽咽着说道:“是我,是我!爸,爸……”

  旧 案

  罗浩扭脸看着车窗外面。高铁开得太快,外面的景物一闪而过,他有些晕了,但是,他还是贪婪地看着。再不看,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了。

  唐峻坐在他的外侧,翻看着手机里的推理小说。

  前天晚上,他和罗浩打了一个照面,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后来再一聊天,他就确定了。罗浩不是去过安宁,而是安宁出来的人。唐峻是个社区民警,他现在的管片,名叫吉祥里。吉祥里社区住的,大都是旧城改造搬迁出来的居民,恰恰就包括杏花满天街。他对那些居民很熟悉,当然也认识罗远明。罗远明家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罗远明现在和老伴儿一起生活,很是凄清,唐峻就多上了心。他们有个儿子,叫罗浩,七年前忽然出走。那时,他们还住在杏花满天。唐峻曾问过罗远明是怎么回事,罗远明说罗浩交了个女朋友,不知什么原因两人闹了别扭,他就忽然出走了。当地的派出所曾跟罗浩联系上了,但罗浩执意不肯再跟家人联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喇叭口外村撞见罗浩,纯属意外。但唐峻觉得,还是得努把力,他就让警务联络员小葛找到罗远明,录下了这段视频。罗浩崩溃大哭,而后说道:“该跑的跑不了,欠下的,总是要还的。”他转脸对唐峻说:“明天我就跟你回去自首。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你能满足我吗?”唐峻点头应了。罗浩的要求是回家看看他爸妈,给他们磕个头。另外,得让他们认下他的媳妇跟孩子。

  现在,罗浩的媳妇,也就是女店主,和他们三岁的儿子就坐在后面一排。他媳妇神情戚惶,儿子却很兴奋,一对黑亮亮的眼珠儿不住地转动,看着车厢里新奇的一切。罗浩收回目光,看了唐峻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往他耳边凑了凑,小声问道:“唐警官,我会被判几年?”唐峻没抬头,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问,也早就想好了该怎么说:“我也不敢确定。何美美的伤情,我不知道。你这也是投案自首,应该从轻。我也不方便核实,一核实不就露底了吗?”

  罗浩连忙点头,又连声说:“谢谢,谢谢你啊。”

  昨天晚上,罗浩决定投案自首。他躲了这么多年,成天提心吊胆的,真是累了。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他和媳妇结婚,并没办登记,因为他没户口本。儿子现在已经三岁了,还没上户口。一个没有户口的孩子,上不了幼儿园,也上不了学,那还有啥前途?他当然不想让孩子那样。自己去蹲监狱,换来儿子的前途,值了。还有,他想再见爸妈一面。

  他如实交代了那个案子。

  七年前,他交了一个女朋友,叫何美美。何美美身材很好,从背后看,就是绝世美人。但她脸不好看,她常常为此长吁短叹。罗浩就跟她说,别难过,等咱攒够了钱,先给你做整容手术。现在整容医学这么发达,只要有钱,你想整成啥样就整成啥样。于是,别的恋人在攒钱买房付首付,他俩却在攒钱整容。

  钱攒够了,何美美跑到韩国去整了容。她果真整成了一个大美女。美丽姣好的脸庞,再配上她妖娆的身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这时,罗浩又计划着攒钱买房付首付了。毕竟,没有婚房,怎么结婚啊。后来他却发现,何美美对他越来越冷淡。有一天,他偷偷跟着何美美,发现她上了一辆豪车,和一个富二代搂搂抱抱。他不觉怒火中烧,恨恨地想:既然我能给你一张漂亮的脸,同样也能把这张脸给毁掉,看你变丑了,还怎么移情别恋!

  他偷偷准备了一瓶硫酸,揣在怀里,寻找着机会。那天,何美美下班时,富二代没来接她,她徒步向公交车站走去。罗浩骑着自行车从她身后追上去,把硫酸向她头上泼去,而后逃之夭夭。罗浩害怕坐牢,回家后带着简单的行李,逃走了。

  他一口气逃到了喇叭口外村。那时,山边还有个白灰厂,他就在厂子里找了一份活儿。一年后,他认识了现在的媳妇,感觉还不错,就结婚了。后来,白灰厂关闭了,他就跟媳妇一起经营起了这个小超市。

  他怕警察会寻到他的踪迹,所以这几年,他没离开过镇子,也没用他的身份证办过任何业务,甚至连手机卡都是用媳妇的身份证办的,更不敢跟爸妈联系。

  唐峻把罗浩讲的经过原原本本记了下来,又让他签了字按了手印。

  他们先回了吉祥里社区。唐峻没进门,就在外面等着。

  一个多小时后,罗浩出来了,背着一个包,鼓鼓囊囊的,那是他准备的换洗衣裳。他的父母和妻儿也都送出来。罗远明感激地对唐峻说:“谢谢你,小唐。”罗浩的媳妇没有上前,但眼眶红红的,噙满了泪水。罗浩对唐峻说:“唐警官,听说报户口得要身份证,过会儿你帮我拿回来吧,我估摸着去的时候得用。”唐峻点了点头。

  他们上了车,朝着新街派出所开去。原来的杏花满天街,归新街派出所管辖。虽然房子已经拆迁,但派出所还在,旧案还在,还得去那里自首。罗浩从后视镜里看着亲人们越来越远,不由得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无 着

  一听说有人要投案自首,值班所长马上跑了出来,把罗浩带进讯问室。唐峻在大厅里等着。案件要砸实,他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得做材料。值班所长出来了,问唐峻:“这人脑子正常吗?”唐峻一愣,说:“挺正常的呀。怎么回事儿?”值班所长说:“那起案子早就破了。”唐峻愣了好一会儿,问道:“谁破的?”值班所长说:“刑警啊。”

  罗浩被放出来了,有些云里雾里。上了车,他还没醒过味来:“案子怎么会破了呢?”唐峻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面对罗浩,他不好说什么。

  唐峻回到家,老妈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没听到他进门的声音。老爸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见他进门,问道:“不是说要去一个星期吗?怎么三天就回来了?”唐峻说:“遇到点儿事。”他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说:“爸,我问你个案子,看你记不记得。”

  唐峻的老爸大名叫唐继业,原是安宁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破过许多案子,人们都叫他“安宁神探”,两年前退休。他一直想让唐峻子承父业,当刑警,可唐峻当个社区民警,优哉游哉,乐在其中,把他气到无语,这也成了他的一大憾事。

  现在,唐峻忽然问他案子,倒让他莫名有些兴奋,于是坐正了身子,又往前倾了倾,说道:“说吧。你爸这脑子,好使着呢。”

  唐峻说:“七年前,咱们市发生过一起泼硫酸毁容的案子。”唐继业一拍手,带有几分骄傲地说道:“巧了,那个案子就是我破的!”不等唐峻追问,他就讲了起来。

  对于比较特殊的案子,唐继业的记忆都比较深刻。像何美美被泼硫酸案,就是比较特殊的。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是夏日的一天。之所以说是夏日,是因为那天很热,何美美下班时,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连衣裙。何美美下了班,要步行五百多米去乘公交车。她正走着,忽然从后面来了个骑车人,二话不说,掏出个瓶子,就朝她脸上泼了硫酸。何美美感到整个脑袋都被灼伤了。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惨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就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骑车的人快速消失了。有人报了警,也有人打了急救电话。派出所民警先到了现场,问了基本情况后,急救医生也赶来了,把何美美送去了医院。派出所民警意识到事态严重,马上报告给了刑警队。唐继业认为这种案子会造成社会恐慌,不敢轻视,虽说不大,但还是亲自带队来了。

  技术队勘查现场,案件队对目击者进行访问,唐继业在一旁观察。这种案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出于个人恩怨,挟嫌报复;另一类就是变态,专给美女毁容。相比较而言,第一类好查些。甚至受害人能说出凶手是谁。抓来一问,再找到证据,就可结案。第二类,就要费些周折,甚至可能成为系列案。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案子会属于第二类情况。

  所以,他在暗暗地观察、研究现场情况。如果是系列案,凶手作案时,会选择类似的环境,他可以组织刑警们着便衣蹲守。就在他仔细观察时,发现房子后面探出一个头来,脸上现出惊慌之色,当触到他的目光时,那人马上缩回头去。他认为那个人有重大嫌疑,就对其实施了抓捕。搜身时,竟搜出了一瓶硫酸。

  嫌疑人名叫谭春分,新宁人。禁不住刑警三问两问,就交代了案子是他作的。他作案的动机也很简单,就是看到何美美穿得少,太漂亮,他心里不舒服。他早就对这种女人心生恨意,所以准备了硫酸,在街上随意寻找,找到目标就下手,谁成了目标谁倒霉。他泼完硫酸,骑车往前跑了一阵,见没人追,才放下心来,后来想看看效果,又溜回来了。他随身带着硫酸,侦查员又顺着他逃跑的路线找到了他的自行车。

  案子就这么轻松地破了,侦查员们对唐继业佩服得五体投地。局领导听到他的汇报,特别给他立了三等功。市报还对他的事迹进行了报道。

  唐继业发觉唐峻神色有异,迷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案子了?”

  唐峻说:“我去旅游,在横山脚下偶遇了一个人。他说他是当年何美美被袭案的凶手,特地跟着我来自首,所以我才提前回来。我带着他去了派出所,派出所说案子早破了,没接。”唐继业愣愣地看着他。唐峻又说了罗浩所述的作案经过。

  唐峻把罗浩那份供词拿出来递给唐继业看。唐继业看着,脸色变得很凝重。唐峻轻声问道:“你说,你们抓到谭春分的时候,他带着一瓶硫酸?”唐继业点了点头:“是的,我记得很清楚,一瓶。”唐峻说:“他要是泼了何美美,怎么身上还有一瓶呢?”唐继业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唐继业喃喃地说:“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案子破得太顺了,出乎意料地顺。但因为案子破了,也就没再多想。没人注意这些细节。罗浩作案,从动机上来说,合情合理。他说的作案经过,也跟现场高度契合。可谭春分,他认了呀?”

  谭春分

  唐峻带着唐继业赶到刑警队。现任刑警队长是唐继业的徒弟,向他说明情况后,唐峻进到档案室,查看了当年何美美被袭案的全部材料。整个过程跟罗浩所述相同,没有太大的出入。案发时间是2013年7月18日17时42分。

  谭春分的相关情况也很快就查清了。谭春分,新宁县桃李镇谭家寨人。案发时,他在城宇建筑公司第二项目部打工,是抹灰工。因何美美案,他被判刑五年,后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减刑一年,于2017年被释放。释放后的他在堂明装饰公司打工,干装修。谭春分的父母都已去世,现和妻子、儿子共同生活,住在安宁市里。

  唐峻决定先和谭春分接触接触。

  他先找到堂明装饰公司,要来了谭春分的施工地点,此时他正在一个小区里给一户人家做家装。唐峻赶过去,好不容易寻到了,还没上楼,先听到一阵争吵声。他快步上楼,见一“河东狮”正插着腰站在门外,冲着里面的几个工人唾沫横飞地吼,那几个工人赔着笑脸。“河东狮”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能干,绝对不能干。吵到了我,你们得负责任!”唐峻问:“啥责任?”“河东狮”看到他,愣了愣,蹙眉问道:“你是哪位?”唐峻说:“警察。”“河东狮”软了:“他们施工,吵到我了。”唐峻说:“正常工作时间,是可以施工的。晚上要是吵到了你,你可以报警,我让他们停工。”“河东狮”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下楼去了。

  谭春分过来给他鞠了一躬,含笑说:“谢谢警官。”

  唐峻说:“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谭春分明显一怔,但还是很配合地点了下头,把手里的活儿交给了另一个工人,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跟着唐峻出来。唐峻没下楼,而是乘电梯上了楼,到了顶楼,又走楼梯上了楼顶。这里很安静,视野也很开阔。

  谭春分也跟着唐峻上来了。谭春分五十多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他留着寸头,头发已经花白,浑身都是灰。他干笑着,说道:“警官,我们干活儿没有太大声,挺注意的。”

  唐峻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我不跟你谈扰民的问题。咱们还是说说当年那个案子吧,何美美被袭案。”

  谭春分眉头一皱,低下头,说道:“我错了,我确实错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干了那种糊涂事。那几年在监狱里,我天天学习,也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媳妇,对不起……”唐峻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说道:“你能跟我说实话吗?”谭春分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呀。”

  唐峻不耐烦地一摆手:“别跟我扯!你带的硫酸瓶子都没打开,你泼什么了?”谭春分惊得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他说道:“我带了两瓶,泼了一瓶,剩下一瓶。”唐峻冷冷地盯着他:“用过的那个瓶子呢?”谭春分说:“扔了。”唐峻说:“你就编吧!”他确信,谭春分不会跟他说实话了。从谭春分这里,他问不出什么。他转而说道:“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你被迫承认了这个罪行,给你造成了伤害,现在都可以说出来。如果证据确凿,可以给你洗白,也可以给你赔偿。谭春分,四年的监狱生活,也给你的身心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吧?”

  谭春分低着头,不说话。

  唐峻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知道吗?你带着判过刑的印记,会对你儿子的未来造成严重的影响。以后需要政审的地方,他都过不去。你就不怕儿子长大后怪你?”

  谭春分说:“警官,男人就要有担当。当年是我糊涂,做了错事,这个责任就得我担着。儿子怪也好,不怪也好,他都是我儿子。该他担的,他也跑不了。那个案子是我犯的,我认。”

  唐峻暗暗咬了咬唇,不再说什么。

  唐峻回家后,发现父亲在等着他。

  唐继业问道:“你去找谭春分了?”

  唐峻点了点头:“他说当年的案子就是他做的。”

  唐继业蹙眉沉思着,没有说话。唐峻说:“我想去他老家查查,看看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继业看了他一眼:“说说你的思路。”唐峻说,这个案子应该就是罗浩做的。可谭春分为什么要认下呢?他肯定有他的目的。按一般人的想法,没犯罪,肯定是不愿进监狱的。谭春分却心甘情愿地进了监狱。监狱里的四年,不仅会对他的身心造成伤害,而且会给他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他这样做,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要利用这桩小罪来遮盖更大的犯罪事实。唐继业悚然一惊,然后点了点头:“我琢磨了一宿,也就这点儿说得通。走,咱们去新宁。”

  唐峻十分敬佩地看着老爸说:“爸,你不怕那个案子被推翻吗?”唐继业撇撇嘴:“你爸不糊涂。如果办错了,那就得推翻,该负的责任,我得负。这样,才能坦坦荡荡。要是用装糊涂来掩盖错误,怎么能心安呢?”

  曾 经

  唐继业已经退休,唐峻是个社区民警,他们都不能查案。唐继业又走了徒弟的后门。刑警队长派了一个刑警侦查员协助他们,并带上了一应手续。

  这就好办多了。

  他们先赶到新宁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请求协助查找七年前7月18日前后发案未破的情况。档案员通过检索,很快就查到了几起。有两起抢劫案,一起强奸案,三起盗窃案,还有一起杀人案。唐继业眉心一拧,说道:“把那起杀人案调出来我们看看吧。”

  档案员找出了一摞卷宗。

  案件发生在7月19日。当天早晨五点半左右,有个人到清水河边去撒网捕鱼,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具尸体,马上报了警。警察赶到现场后,很快就确定了死者是本县琉璃场镇的秦国泰。秦国泰脑袋上有个大口子,为致命伤,是锐器所伤。但这个锐器比较特殊,并非尖刀、菜刀一类,到底是什么,至今是个谜。后经法医鉴定,秦国泰死于7月18日15时至17时。现场还发现了自行车的轮胎印。根据现场的情况分析,这里应该是案发第二现场。但经过刑警们多日的调查走访,并没找到可疑人,也没找到第一现场,案子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唐继业连着把案卷看了好几遍,轻轻叹口气,放到一旁。唐峻拿过来看了看,掏出本子,记录要点。唐继业说:“应该不是。按最早的时间,15时把人杀了,移到河边去抛尸,再到市里,时间来不及。”

  他是把谭春分当成了凶手来推算的。

  唐峻没说话,将要点抄完。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大声问道:“市里的领导来啦?”档案员通知了领导。进来的是刑警队副队长鲁一鸣。他看到唐峻在看那起杀人案的卷宗,眼睛一亮,激动地问道:“有线索啦?”唐峻忙说道:“不不,我们只是要佐证一件事。”鲁一鸣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

  这起案件一直压在他们心头,虽然过去了七年,但局领导和刑警们一直没忘记这事。这几年的评功授奖,局里也受到了影响。

  唐峻问:“这个秦国泰,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你们分析过他为什么被杀吗?”

  鲁一鸣点了点头,然后就讲开了。秦国泰是个包工头,他有个亲戚在城里,能给他揽活儿,他就拉着两百多号人,挂靠在城宇建筑公司名下,没少赚钱。据说秦国泰做人不太地道,想尽办法克扣乡亲们的钱,塞进自己的腰包,寻欢作乐,很多乡亲都在背后骂他。但为了这几个钱去杀人,似乎不太值得。刑警们分析,凶手下手这么狠,明显就是想要他的命,应该还是仇杀。但案子没破,这些都只是猜测。

  听到城宇建筑公司这个名字,唐峻心里一颤。当时,谭春分就在这家公司打工啊,就是在秦国泰手下吧?秦国泰若是欠了他的钱,他会杀了秦国泰吗?唐峻面前浮现出谭春分的面容。他对鲁队长说道:“我想到谭春分家看看。”

  鲁一鸣说:“好,我带你们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补充道:“我们查过谭春分,案发那天,他中午吃完饭,就到市里去了,然后就被抓了。他没作案时间。唉,跟秦国泰有接触的人,我们都查了,可最后都给否了。”

  谭春分一家三口都在安宁市里居住,老家的房子空着。他给邻居家留了把房门钥匙,邻居开了门,几个人走进去。谭家的院子再普通不过了,五间北房,中间三间相通是客厅,东西各有一间,是他们的居室,西房是厨房,东房是杂物间。因长久没人居住,都落着一层灰。院中栽着几棵果树,挂着青青的果子。还有一片菜园,现在长满了野草。唐峻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见鲁一鸣已经走出门外去了,他也跟着走出来。

  七年,不算很久远,但落土成埃,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七年前的七月,新宁县还发生过几起案子,但都没有泼硫酸伤人毁容严重。唐峻紧蹙着眉头。上了车,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普通的院落。他心里还是存着那个谜:谭春分想掩盖什么?

  迷 失

  父子两人,一路无语。

  车子停下,两人都没下车。唐继业看着儿子,问道:“下一步,你想怎么办?”唐峻说:“从谭春分身边查起。”唐继业重重地叹了口气:“难,难啊!毕竟,过去了七年,谁还能记清当年的事?何况,新宁刑警已经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要是有线索,他们早就把案子破了。”

  唐峻咬了咬牙:“但是,我不想放弃。”

  唐继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啥。

  第二天,唐峻又和那名刑警侦查员一道赶往桃李派出所。他们找到了谭家寨的社区民警,了解谭春分的相关情况。社区民警说谭春分初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了,很少回村里,他没见过几面,根本谈不上了解。

  唐峻说:“我想再去谭春分家看看。”社区民警却不愿意。无缘无故地到人家家里去,只怕人家要是追究起来,也不好说。唐峻也没为难他,自己赶过去,扒着墙头往里看。

  邻居见了,问他干吗。唐峻认出正是拿着谭春分家钥匙的那位,便热络地聊了几句。那位邻居知道他是警察,对他也算热情,邀请他到家里做客。

  唐峻问:“谭春分泼人家硫酸那事儿,你知道吧?”

  邻居说:“都坐大牢了,全镇的人都知道。这几年,我们镇上还没有坐牢的人。”

  唐峻蹙眉说:“我觉得他挺正常的,怎么就干出那事儿来了呢?有人说他是变态,你觉得他平常有变态的行为吗?”

  邻居直撇嘴:“什么变态呀?胡扯!他对他媳妇亲不够爱不够的,天天都美着呢。瞅瞅,儿子都那么大了。”

  唐峻又问:“他平常都在城里,出事那几天,怎么忽然回来了?”

  邻居说:“工头老不给钱,他生气了。”

  谭春分出去学的抹灰,跟着秦国泰干。秦国泰太鸡贼,总想着克扣工人的钱,往自己口袋里装。但是,他也知道不能犯了众怒,就挑着那些不好打发的发了,余下的人也不好闹事。谭春分活儿干到一半,回家等着,你不给钱,我就不干了,看你怎么交工!

  唐峻连忙问道:“秦国泰给他钱没?”邻居说:“给了。我看到谭春分带着媳妇和儿子进城了,给他们买了新衣裳,还有不少东西,一家子高高兴兴的。不给钱,他们能这么花?”

  唐峻又拧紧了眉头:秦国泰给了他钱,他还有什么理由杀秦国泰呢?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

  头疼。

  唐峻开车回城。车子停在楼下,他机械地下了车,迈步正要进楼门,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看看楼门口,很陌生。这是哪儿啊?他掏出手机,正要定位,忽然听到一声叫喊:“警官——”唐峻抬头一看,是谭春分背着一袋垃圾出了楼门,看到他,主动和他打招呼。唐峻不觉微微一愣:怎么开这儿来了?既然来了,必定没有退回去的道理。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再跟你谈谈。”

  谭春分面无表情地说:“好啊。”他把垃圾放到专门的建筑垃圾堆上,在前面引路,唐峻跟在后面。哪儿不对劲,是哪儿不对劲?唐峻站在那堆建筑垃圾前,停住了脚步。

  是的,从他到谭春分家看了以后,就觉得哪儿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到那位邻居家看了,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不对,很不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但他想不起来。他又觉得一阵头疼,忙用两手去按太阳穴。他的眼睛却没闲着,看向那堆建筑垃圾。建筑垃圾不能跟生活垃圾混放,要单独运到消纳场。一般要等装修完了,才把这些建筑垃圾一起运走。在装修完成之前,这些建筑垃圾都会堆放在这里。而这幢楼是座旧楼,楼前的空地有限,建筑垃圾围成了一个圆形,因为中间有个光缆井,那是不能遮盖的。

  唐峻盯着井盖。那是个铸铁的井盖,上面有电缆的标识,还有铸造厂家。

  电光石火间,唐峻忽然明白了,一切都想透了,顺理成章。他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进了楼门。谭春分按着电梯按钮,正等着他。见他按着太阳穴,问道:“警官,你这是怎么啦?”唐峻轻描淡写地说:“头疼。一琢磨案子,就头疼,也算是老毛病了。”谭春分没再接话,表情很冷漠。唐峻进了电梯,对谭春分说:“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谭春分微微一愣,说:“他们还在赶活儿呢,咱们还是上楼顶吧。”

  他们又上了楼顶。唐峻掏出手机,郑重地看了看,说道:“谭春分,我给你15分钟的时间。如果你想明白了,就投案自首,还可以从轻处理。如果你还执迷不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谭春分说:“警官,你的话,我不明白。”

  唐峻笑了:“那我就多说几句。按说,你挺聪明的,七年了,没人揭穿你。但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前几天,我到外地去旅行,意外碰到了一个人,他是何美美的前男友。为了给何美美整容,他攒了好几年的钱。可没想到的是,整容成功的何美美移情别恋,他伤心欲绝,就想让她毁容,以解心头之恨。这个动机,合情合理吧?”

  谭春分点了点头,没说话。

  唐峻接着说道:“他合情合理,那你的所作所为就说不通了,你为什么要泼她?”

  谭春分说:“我讨厌露胳膊露腿的人。”

  唐峻摇了摇头,说:“再说说你吧。你根本就没作案,为什么要认下这桩案子呢?因为你要掩盖更大的罪行。秦国泰是你杀的吧?杀人,会被判死刑。而你因为泼硫酸被抓了,没人会再怀疑你,没几年你就能出来。这就叫丢车保帅吧。”

  谭春分说:“警官,你不要乱说。”

  唐峻笑了:“乱说?”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7分钟了。他接着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几乎骗过了所有的人,也包括我。但就在刚才,我忽然想明白了。谭春分,你家的白薯窖呢?”

  谭春分像被雷击了,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唐峻接着说道:“咱们安宁,有一句顺口溜:安宁穷苦府,半年粮食半年薯。这个顺口溜的意思是说,咱们这地方穷,老百姓要靠吃白薯维持半年的生活。即使到了现在,白薯也还是咱们的特产,家家都有白薯窖,储存白薯。白薯窖都挖在院角,用口铁锅扣着。唯独你家没有,这不是很奇怪吗?”

  谭春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木呆呆地看着唐峻。

  唐峻接着说道:“白薯窖很深,类似于保鲜库,白薯放进去,半年都不会坏。所以,秦国泰被杀以后,在里面,也被保鲜了,法医才没有准确地测算出他的死亡时间。把他的尸体扔到清水河边后,为了去除白薯窖里的血腥味。于是你到市里来,搞到硫酸。后来,你遇到了何美美被袭,忽然想到,你要是此时进去了,那就有了最好的不在现场证明,没人再会想到你。于是,你就认下了罪。”

  谭春分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唐峻说:“只要挖开白薯窖,就能找到血迹,你还往哪儿跑?”

  谭春分大声喊道:“我没杀他!他踩碎了铁锅,掉进白薯窖,脑袋被铁锅片扎漏了!我想报警的,怕没人信。我自己都不信,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蹲到地上,无力地捂住脸,哭着。

  唐峻冲他喊道:“还有一分钟,你最后的机会!”

  谭春分愣愣地看着他。

  唐峻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110。电话刚一接通,谭春分就颤抖着说:“我要投案自首……”

  刑警队长带着侦查员们冲上了楼顶。

  尾 声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唐峻就要上班了。

  唐峻和老妈坐在桌边。桌上已经摆了四盘菜,但唐继业还在厨房里忙着。今天他坚持要下厨,做几个菜。老伴儿要去帮忙,被他轰了出来。又一道菜上来了,是糖醋鱼。唐继业摘掉围裙,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给唐峻倒上可乐,给老伴儿倒上一杯果汁。他端起酒杯,郑重其事地说道:“儿子,我先给你赔礼道歉。”

  唐峻一惊:“为啥?”

  唐继业说:“我一直挺看不起你的。一个大小伙子,当什么片儿警啊。现在我才明白,真想干,在哪儿都不差。你这回的表现,让你老爸脸上有光。”

  唐继业因为当年办案疏失,局里给他下了一份训诫单。这当然有点儿羞耻,但比起儿子智破大案的荣光,那就不值一提啦。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一家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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