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屏幕天气预报的快捷键里,添加了重庆、成都和西拉法叶三个地区的天气实况。三座城市,是我生命之来处、当下和未来的延续过程。
临睡前,我打开天气预报的APP,惊见西拉法叶藏蓝的天空下,雪花纷纷扬扬,一片,一片,又一片,成缠绵之势。
我在微信群里@了一下ETA:西拉法叶下雪啦!
她简短地回了几个字:嗯,初雪,下得小。
西拉法叶执行的冬令时,与成都时差是13个小时。此时,成都深夜10:31,西拉法叶早上9:31,想必她已经到实验室了,便没多聊。
(开小白兔花的噬蚊草)
城市沉入深深的暗。台灯暖黄的光撒在房间的一角,电流滋滋滋。再次凝眸屏幕上西拉法叶洋洋洒洒的雪,沙沙沙,我决定定格这个时刻,于是用手机录屏。触到西拉法叶的风物,就如号着ETA纤瘦的手腕上匀速跳动的脉搏,寻着亲人的暖,鼻子突然一酸,几近落下泪来。
因ETA忙于学术研究和论文,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的面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这期间,她邮寄过两次冬天的衣衫回来。偶尔通过微信发几张照片给我,照片上是她房间里盛开的大花蕙兰、不断长高的牛油果树和开乖巧可人的小白兔花儿的噬蚊草。她以这样的方式告知我她过得还好,简洁的慰藉。
那天,跟一位旅居温哥华八年的朋友聊了几句。他说,渐渐的,孩子会淡了对母亲的想念。
坦言,这倒不是我担心的。她决定不远万里去求学时,我们就选择了聚少离多的生活。当年我离开老家,父母一样心欠欠的,总感觉割舍了心肝一样疼。二十多年来,但凡与父母姐妹有关的日子,我都回去。距离虽产生美感,但可能在很多时候兼顾不到亲人生活的细节,当然,也放弃了被亲人照顾的可能。事实上能兼顾生活细节的是另一个角色——自己的伴侣。人是有隐私的物种,父母与孩子再亲近,都有不愿示于孩子的一面,比如狼狈及天性中隐私打开的羞涩。而唯一可以赤诚相见的人,只会是伴侣。再则,父母子女一场,本就以分离为目的。其实,从ETA念高中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四目相望的寂寂。别说ETA少年不识愁滋味,就算是我也不会常常想起母亲和ETA,但会突然想起。比如此时,见到西拉法叶的初雪。
初雪,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初雪可遇不可求,空气里的冰晶核降落过程,需要足够的水汽加持和低至冰点的温度保驾护航,她才能一路开挂,完美降落人间。
我想起游戏《明日方舟》里的人设——初雪。
初雪尊贵、完美。她是喀兰圣女,谢拉格的宗教领袖,掌握着神赐的圣铃,拥有呼风唤雪的神通。初雪赢得尊贵的过程,历经艰难。单单是选圣女那一关,就关山重重,九死一生。
当前任圣女隐遁后,谢拉格适龄的少女悉数进入选圣祠,期待幸运地被当日祠中第一滴融化的雪水击中,取得成为圣女资格的入场券。
被第一滴融化的雪水击中的少女,便拿着试炼铃从选圣祠出发,在通往神居的漫漫天路上艰难跋涉。一路上,如朝圣者磕长头一般虔诚,三步一颔首,五步一摇铃,直到成功把试炼铃挂在神居的铃架上才算真正拥有成为圣女的资格。多少人由于天路艰险,选拔条件过于严苛而直接放弃,没放弃的一些少女也会因环境恶劣而倒在天路上。最终成为圣女的,是体质优良,精力充沛,信仰虔诚并受到神灵眷顾的人。
这与自然界的初雪多么相似。人们惊艳她拥有神谕的尊贵、难望其项背的圣洁美好,却鲜少问津她身为初雪一路劈荆斩棘的刺痛、水迢迢山重重风雨飘摇的凄楚。
游戏里的人设初雪,若没成为圣女,她也可以像寻常女孩一般,做一个俗人,过庸常的生活。或许在希瓦艾什家的老宅中,在午后泡上一壶香茗,浅抿一口香茶,撸一撸猫,摆弄自己喜爱的手作,读一下午的书。
(ETA养的兰花)
每个人都是初雪,既拥有各自的荣光也拥有各自的美丽。只有喜欢的人才能轻易瞥见她睥睨天下的好。所有的荣光和美丽,都是自己用汗滴和血泪创造的。
一种选择便意味着一种承担。
ETA选择这条路,比起师范、金融和计算机等专业寂寞得多。任何一种乐趣,都是在征服困难中或基于热爱的前提下铭心刻骨。记得疫情初期,长久的居家隔离,让她郁闷。看大部头的文献时,说感觉自己的英语好烂;实验数据几次不吻合时,她又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类似的反应,是一个孩子面对挫折露出的本真。哪一部文献不是前人长久深蹲的厚积薄发?哪一项科研成果不是经过反复实验去论证的呢?每个人的人生路上都躺着一只拦路的虎,人在经历摔打后体格变得皮实,无数次遭遇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沮丧后才能领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每一次跟ETA视频,我都看她的额头和秀发,脸上有一粒痘痘我都会生出感同身受的疼惜。她小时候扁桃老发炎,一发炎就高烧,有一次高烧,青霉素和柴胡混合都打不动了,只好去儿童医院挂水。等烧退了,我找了一个老中医给开了几服药调理,之后明显感觉身体好了很多。几年前,她脸上长痘痘,我带她去看中医,开了药调理,几年没再复发。这一年多,也许长期戴口罩,又发现她脸上长痘痘了,就问能不能邮寄中药过去。莫名感叹,在身边就好了,带去看中医便能治好痘痘。此等小事,是凭我之力能帮到她的。但她漫长的一生,绝大多数事情却是我无能为力的,需要她独自去应对、摆平,成就她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一直固执以为,父母懂得适时放手,培养孩子独立的能力,是比替她解决问题更紧要更迫切的课题。
在成都黑越越的夜色里,我看见西拉法叶的雪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而我的ETA正俯首于寂寞的课题中,反复实验、论证和总结。隔着万里之遥,我似乎见证着无数初雪中的一片,如英勇的伞兵从天空降落,冲破各种阻碍,与大气摩擦,必须不断吸收水汽和遭遇达到冰点的温度作为补给,才能以圣洁的身姿抵达地面,美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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