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我流览手机上的“孔夫子旧书网”,偶然看到一则在旧书网上售卖朱碧波一幅画的信息,经认真比较鉴别,我认定是朱碧波的原作,于是毫不犹豫地花了二百多元下单,买了下来。
这幅画,从下单到对方邮寄,还颇费了一些周折。下单一个多星期后,未收到发货信息,于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留言,询问此事,次日,一微信号为“金工苹果”的加了我的微信,此人是该画的收藏者,在接下来几天的微信私聊中,他开始以各种理由搪塞,企图不给我发货,我据理力争,动之以情,晓知以理,并明确告知对方如拒绝发货,将向其所在地的江西吉安市市场监督管理部门消费者维权中心投诉,也许是他惧于法律,也许是我的执着感动了他,最终他才向我发货邮寄。
朱碧波,湖南汝城县卢阳镇津江村人,在汝城,很多年来他名不见经传,很少人知其名,只有熟读党史的人才知道,这位汝城籍的朱碧波却是一位数十年在文艺教育界的高级知识分子,更是一位1936年参加革命,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下半叶曾担任中共汝城县委书记的资深老革命,是汝城的骄傲。
正因为如此,买回这幅画,也是我由来已久的景仰这位老革命和老艺术家有关。根据画的落款,这幅画是朱碧波暮年的作品,是朱碧波于辛末年(1991年)他80岁时,赠送给时任江西省吉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曾广廷的一幅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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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碧波,原名朱琦,1911年生于汝城津江村一大户人家,1936年毕业于上海美专,拜刘海粟、张大千为师,上海美专毕业后,回到故乡汝城开展从事抗日救亡运动,并同范旦宇、朱秋等人在现汝城县城文塔旁的中大街开办了一间“星光书店”,组织星光读书会,创办《星光半月刊》,地下党以星光书店为落脚点,以《星光半月刊》为阵地,传播马克思主义和抗日救亡的思想,团结和培养了一大批革命知识分子,壮大了革命队伍,并介绍了一批爱国青年奔赴革命圣地延安。1938年,就有朱子奇(汝城卢阳镇津江村人,建国后官至副部级)、我的大姨叶明珠(汝城卢阳镇锦堂叶家村人,1942年牺牲于陕北绥德)、胡代炜(马桥乡石泉村人,建国后曾任郴州地委组织部部长和省文化厅副厅长等职)等人,经朱碧波、朱秋和朱申介绍奔赴延安。1938年冬,重组了遭破坏后的汝城县委,此后,朱碧波曾担任过一个时期的地下党中共汝城县委书记。
1939年6月,平江惨案后,国民党公开撕下国共合作的伪装,汝城乃至整个南中国处于白色恐bu之中,星光书店被当局查封,为保存党的力量,躲过敌人的搜捕,他们钻过密林,藏过山洞,湘南特委将汝城县委一些已暴露身份的人员先后疏散和转移,离开汝城。其间,朱申(汝城井坡大村人)、朱秋(汝城县城津江村人)等前往延安,范旦宇(土桥宽量村人)投笔从戎到蔡廷楷第26集团军司令部工作,1944年在汝城被捕后被害。其中何大群(濠头乡濠头村人,建国后曾任湖南师范学院副院长,正厅级,享受副省级待遇)、朱上炯(汝城井坡大村人,离休前任省药材站副经理,正处级,2007年逝世,享年85岁)、朱碧波等8人分别转移到宜章县栗源区三个乡的中心小学担任教师。
1941年后,朱碧波又辗转来到了江西吉安,以教师职业为掩护,隐名埋姓,在一所小学里任教。在这期间,与组织失去了联系,直到1948年年底,人民解放运动摧枯拉朽,各地党组织蓬勃发展,时为吉安石阳第一中心小学教师的朱碧波被发展入党,1949年1月,中共吉安特支的胡沙为朱碧波办理了重新入党手续(据吉安县2019年7月16日发布的《70年前的今天,我们解放了》一文)。建国后,朱碧波调任吉安师范学院工作,直至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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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里,朱碧波由于科班出身,并曾师从刘海粟和张大千,长期耕耘于国画泼墨画的钻研、教学和创作,具有很高的造旨,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所谓泼墨画,即在中国画特定的宣纸和水墨互相作用下产生的一种特殊艺术效果,泼墨技法是利用水墨在生宣纸上自然流淌渗化的性能,形成画面的大结构,再用笔整理补充成完整的作品。“以墨泼纸素,脚就手抹,随其形为石、为云、为水,应手随意,图出云霞,染成风雨,宛若神朽,俯视不见其墨之迹。”
原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院长古元先生,是我国近代久负盛名的版画大师,与我大姨夫朱子奇1938年同年赴延安的爱国青年,也是我大姨叶明珠烈士1938年在延安陕北公学时的同学,1990年12月应朱子奇之邀,在参观了朱碧波画展后,古元给朱子奇写了一封信,高度评价了朱碧波画作的风格和水平。古元在信中写道:
朱子奇同志:欣赏了朱碧波同志的国画大作,甚感亲切。碧波同志的作品,寄寓着他对祖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激情,对革命先烈和先辈的深情,对人民群众和山川草木的深情。我看画注重意境,注重社会的效益。艺术的作用是要引起读者的思想感情的共鸣的。诚然,艺术的意境有高尚的低下的之分,进步的与倒退的,高尚的与庸俗的之别。近些年来,我国画坛上出现一些荒诞离奇之作,这是由于有一些人盲目崇拜西方渗透进来的“新潮”艺术,他们的作品反映着虚无、颓废、seqing、残暴等情节,这是西方资本主义的没落艺术,是和我们建议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对立的。碧波同志的作品我相信会对观众引起良好的反映,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
预祝朱碧波同志画展美满成功。
古元 1990年12月21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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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不久,我是在父母亲去世后,整理朱子奇寄给我父母亲的信中,才开始知道朱碧波其人其画的。朱子奇信中第一次提到朱碧波名字,是在1981年5月,他在信中说:“我是1937年参加湖南学生寒假抗日服务团,朱琦叔当时对我表示,组织认为我的言行好,称赞我勇于挺身而出,去找胡凤璋fan动头头讲抗日道理,并在这场说理斗争中取得了胜利,朱琦等鼓励我去长沙找徐老特立同志,我于1938年3月4日到达延安,我写了信给江西的朱琦叔,请他回忆一下。……”
第二次提到朱碧波,是朱子奇1989年8月写的《我的简历》中提到的:“1937年底,经朱琦、朱秋介绍,在长沙找到徐特立老,秘密去延安参加革命……”。第三次是1989年10月,朱碧波回故乡汝城办画展,朱子奇因故未能参加,请父母亲向朱琦转达他的歉意,信中写道:“收到朱琦叔来电,称他回乡开画展,等我返故乡欢聚,我即复电祝他画展成功。他的拨彩画是高水平的,得到画家们的称赞,晚年回故乡展出很有意义,值得庆贺。去不成湖南了,失去了这次难得的欢聚机会,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到时返汝城,朱琦叔也早已回吉安了,仍弥补不了这遗憾。请一定转告琦叔,给予谅解。……”。
1989年11月10日,朱子奇在参加了湖南省文艺座谈会后,这是他参加革命51年后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汝城,恰好朱碧波画展尚未结束未回到吉安,两位老人再度相聚,朱碧波年长朱子奇九岁,同乡同村同祖同宗,按辈份是叔侄关系,按资历,朱碧波是朱子奇参加革命的引路人,他们有友情、亲情、乡情和战友情,在汝城这一个多星期里,他们度过了人生最后一次欢聚。11月16日,在原县委办公楼前,朱子奇、朱碧波及胡代炜会见了县四大家领导班子成员并合影留念。
到了1992年,朱碧波已82岁高龄了,他毕生的一些作品原想赠送给朱子奇,但朱子奇不同意,建议他献给故乡汝城作永久展览。当年元月,汝城县县长李查荣、常务副县长何森林赴北京参加井冈山片区扶贫开发工作会议,期间到朱子奇家中看望他,朱子奇向两位县领导转达了朱碧波捐画的想法。朱子奇在给父亲的信中提到:“关于碧波叔想将所有作品生前赠给我们,我认为不妥,那些画很有价值,我已推荐在中央美术刊物上选用发表,著名画家古元等都认为是一流的作品。我建议献给故乡汝城,我已写信给碧波叔,也向这次来的县领导谈了,他们当面表示赞成,并说将会派人吉安看望碧波叔。朱碧波是一位老战士,恐怕故乡还没有这样一位有功的战士兼画家的。他介绍我去延安,也有功,他始终坚持正确的立场,经受风雨考验,希望你酌定后与县领导商定。”
时间到了1993年11月,朱碧波到了生命的垂暮之年,这时他已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上,他的最后心愿是把他所有的作品捐献给故乡,与上次跟县领导打招呼,已时隔近二年,尚未得到落实,时间等不起。朱子奇带着焦虑迫切的心情再次给县领导写了一封信,并嘱父亲转交。1993年11月5日,朱子奇给父亲的来信中说:“将附后的一封给县领导的信转交给县长,请他们指定适当干部,查清后处理为妥,时间愈快愈好,以免他们将朱碧波叔的一批珍贵原画处理了,这样是很不妥的,本人和许多老同志和画家都不赞成。也请你从旁帮助处理好,直接与江西省吉安师范朱碧波同志联系商量解决(吉安市人民医院三病房25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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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朱碧波的作品,我不知下文,何去何从,我一直无从得知。直到近三十年后,才解开我心中的谜底。去年底,一次朋友聚会,谈起县烈士陵园迁葬烈士墓,党史专家徐宝来先生问我,我那牺牲80年的大姨叶明珠烈士为何没留下一张像片,我说起朱子奇给我父母亲信中曾提到过,朱碧波曾为烈士画过一张画像,经我多方寻找,但不知流落何处?县档案馆何向阳馆长当即给了我一个惊喜,他告诉我,县档案馆收藏有朱碧波四十多件作品,我想,这应该是1993年朱碧波去世前捐献的那批作品,终于叶落归根了。我拜托何馆长查找那张画像,过后二天,经何馆长查找,最终也没有找到那张画像。
近日,我来到县档案馆,在何馆长带领下,当我走进档案保管室,打开那档案柜,看到那尘封数十年的一幅幅精美的珍贵作品,让我震惊。这是一位老革命的毕生心血,这是一位老艺术家留世的无价之宝,这是一位耄耋老人对故乡的一片赤子之心。这也是朱碧波和朱子奇两位老人对故乡的挚爱,最伟大的奉献。我以虔诚之心小心翼翼地铺开画作,拍下了一张张照片,现附于文后,让我们一起欣赏,让我们一起表达对朱碧波先生深深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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