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班,总会先过一个小的路口。之所以说它小,是因为它的设立源于路西边的一所小学,为了方便家长接送,便在这条南北双向路中间的铁栏杆处,开了两个只供行人和非机动车通过的口,并安了红绿灯。
路口不宽,骑车通过只需三四秒。因为它太小,往往容易被人忽视或者蔑视,这是大部分小的人和物共同的尴尬,哪怕是有着威严的警示灯也没例外。
小路口南一百多米,是这座城市最热闹最繁华的商业街,一到上下班时,大量的人和车便如速走的蚂蚁或甲壳虫涌进涌出。我不止一次看见从拥堵的闹市中冲出来的车来不及刹车,一眨眼闯了过去。也看见过停下来的车里,司机左顾右盼看不到摄像头后,又一脚油门抢道而过。
相对于汽车的有所顾忌,自行车和电动车,便是赤裸裸的蔑视着头顶这盏红灯。这些闯灯的骑士们,有的心事重重满脸疲惫,或许还在想着刚刚的烦心事;有的戴着耳机打着电话大声说着;还有的与同行的朋友有说有笑聊着。她们都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哪怕人行道上正有人通过。
一次,看对面绿灯亮起,我便对面走去。刚到路中间,南边一辆电动车如离弦的箭般飞速而来,我惊呼着躲闪,脚步就像凌波微步般左右飘移,它也有点慌乱扭动着躲我,我们的节奏居然惊人的默契,最终结果是它差点摔倒,我被撞的趔趄倒地,腿上一阵生疼,白色的裤子上车胎印棱角分明。我非常恼火,吼了一句:“怎么不看红灯啊?”对方瞅我一眼,一扭电门,又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自那以后,每过这个路口,我便会再三观察,发现没有危险因子,立刻如抢滩登陆般一路小跑。记得有个女作家说,要做优雅的女人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能跑,可在生命安全面前,我知道自己与优雅彻底无缘了。
唯一不被忽视的小,应该是小孩子了。每到放学时,路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们,中老年人居多。校门口空间有限,他们便理直气壮的堵了一半的车道,任凭喇叭滴滴,完全充耳不闻,轻蔑的神态仿佛在说:“孩子是天,一切靠边”,汽车也只能耐心的如蜗牛般移动。每天稳定的人口聚集,也催生了路口经济。推着车子卖糖葫芦的,摆摊卖玩具小宠物的,铺个塑料布卖菜卖水果的,还有穿梭在人群中发小广告的,不知道这些买卖成交量如何,但却让这个小小的路口更加混乱。放学的孩子们,被花花绿绿的玩具和诱人的零食吸引着走不动,爷爷奶奶们一边嘴里呵斥着、拉扯着孩子,一边从兜里掏出钱来。每当此刻,头顶的红灯愈发尴尬,就像一个举着棒子的母亲看着一群任性到失控的孩子,不知道该打哪一个,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闭上了眼垂下了胳膊。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两辆电动在人行道上相向而行撞到了一起,一边是急着去干活的工人师傅,一边是带孩子回家的父亲。孩子父亲说外壳撞出了凹痕要求修车,工人师傅腿上一片泥污,说是对方先撞上来的。僵持的状态在越来越大的雨中逐渐白热化,两人都开始出言不逊,甚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车后座的孩子被雨淋的睁不开眼,喊着:“爸爸,爸爸,回家吧”。灯绿了又红,红了又绿,人们绕着这一对纠缠不休的男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似乎眼里再也多装不下一分无关自己的麻烦。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有关男人面子的战争。此时二人衣服都已湿透,却依然互不让步。后座上的孩子扭动着,不停扯着父亲的衣服,喃喃念着:“爸爸,我饿了”。看着孩子粘在额头一绺一绺的头发,我说:“雨这么大,孩子要感冒了,快回吧”。年轻的父亲戴着眼镜长相斯文,气愤的说:“撞坏我的车,还说要叫人过来弄死我,我就在这等着,谁怕谁?”说着掏出手机,一边焦急的满地转圈一边上下翻动着通讯录,做出也在打电话找人的模样。
那位师傅五十多岁,身材壮实,粗布工衣上某装修公司的字眼非常醒目,此刻也正打着电话:“你们先干,我这出了点事!”挂了电话,便趴在车把上沉默不语,颇有一种扛到底的势头。
我低声说:“大哥,没事就走吧,吵啥呢,多浪费时间,他年轻,你别和他计较。”工人师傅也没了刚开始的盛气,无奈的说:“人家不让我走么,这不是正打电话找人过来收拾我呢,我倒要看看他能怎样?”我心里有点失笑,男人啊…
回头又劝孩子父亲:“车子撞一下是小事,孩子淋雨生病了可是大事,再说那位师傅也不是故意的,你们吵架孩子都看着呢,咱们不得给孩子做榜样吗?”
“人家刚刚要打我呢!”年轻父亲气鼓鼓的说。
我笑了:“气头上的话,你这有素质的人还计较?”他不吭声了,也可能是拨拉了一圈通讯录没有结果,于是恨恨的瞅了一眼,放下一句:“你等着,有种别走!”便跨上车子往前骑去。突然,后座上的孩子扭回头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傻x”。我有点错愕,看那位师傅气的有追上去的冲动,最后忍了忍也匆忙离去。
雨越来越密,天色渐暗,路口安静下来,被洗刷过的人行道格外干净,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头顶闪烁的红绿灯,像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明亮而智慧。我突然觉得这路口一点也不小,甚至有点大,大到可以放得下世间百态,万物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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