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梨园,叶子绿得发黑,层层叠叠,倒像是谁泼了浓墨在枝头,只压得那青凛凛的小果喘不过气,这边两个,那边三个挂着,相互不理不睬。
推开柴门,置身于树丛间被耕耘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黄土地上,一阵清冽气息扑面而来,虽难以确切分辨,却笃定与梨花、梨叶、梨子的香气截然不同,显然是个“异类”。
抬眼望去,一丛白色的花突兀地生长在梨园深处。四周无边无际的浓荫衬托之下,风韵绰约异常醒目,像是撒落在绿幕上的星星,又仿若诗人遗落的半阙未竟之句……
走近细瞧,却辨不出名目。植株约莫一人多高,有的笔直向上挺立;有的已然支撑不住,俯身低垂向地面;还有的叶子已然枯黄蜷曲……无论何种状态的茎秆,都努力托举着顶上的花序,好像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抗。
花序呈伞状铺展,由数不清的小米粒般的白花汇聚而成。每一朵花都极为渺小,花瓣白得透着寒意,薄得近乎透明。花瓣上的纹路倒是清晰异常,宛如用刀尖细细雕琢刻画出来的一般。
小花紧紧挤在一起,却又各自舒展着身姿。风一吹,便簌簌颤抖,发出细碎声响,那是小花之间人类难以解析的密语。花瓣上凝着的露珠,被日头一照,竟也闪着冷光,给这素白的花添了几分锋利。
正对着古怪的植株发愣,猜想莫不是野草成精,要在这梨园角落博人眼球。园主叼着烟走来,笑着说道:“这是留着打籽的芫荽。”
竟是平日里切碎了做佐料的香菜!那个柔弱得仿佛直不起腰杆的小东西,竟能长到这般高度,还能开出如此茂密的花朵,更能在这初夏的烈日之下,绽放出这般妖娆的风采。
看了,听了,心里先是一紧,接着又莫名地生出些力量和希望来。不禁又想起厨房临时盛放蔬菜的塑料筐里偶尔也会上演的生命奇迹。
萝卜蔫了,白菜软了,大葱也没了往日的水灵劲儿。即便侥幸逃脱砧板与汤锅的“制裁”,也终究难逃被丢进垃圾桶的命运。可它们偏要将积攒许久的生命力一股脑儿释放出来,硬生生在绝境中绽放出一片倔强的春天。
萝卜抽出暗红的茎,顶着纤弱的骨朵奋力向上生长。某个夜晚,忽然绽出碎金般的小花,薄蕊层层舒展,边缘泛着若隐若现的胭脂色。那辛辣与清甜交织的气息,好似冬日地窖里藏不住的春天,扑面而来。
白菜外皮早已枯黄皲裂,内里却拱出青白相间的茎秆,宛如一支蘸饱绿意的毛笔,笔尖缀着米粒大小的花苞。不过三两日,层层叠叠的花瓣便舒展开来,长成圆润的花球。最外侧的花瓣微微翻卷,顽强地托着中央金黄的花蕊。即便根部早已腐烂,这簇小花依旧拼尽全力,将最后一丝生命力明晃晃、亮闪闪地绽放出来。
大葱更是张狂得很,圆鼓鼓的花苞外面裹着青白相间的苞衣,好似一盏盏尚未点亮的灯笼。某日清晨,忽听得“啵”的一声轻响,苞衣裂出蛛网状细纹,密密麻麻如星星般的白花争先恐后探出头来。每朵小花都举着嫩黄的花蕊,好似微型火炬簇拥成球,细碎花瓣相互推搡着,将葱绿茎秆压得微微弯曲,可它们依旧昂首向天,尽情展现生命的热烈。
这世间的生命,大约就是如此。再卑微的存在,若有了倔强的心,也会在某个角落,挣出个响来。
生命的神秘,生命的强大,生命的坚韧,生命的意义,大约就藏在这些微末里。而这些小东西还时不时以好似不经意的方式敲打一下惯于自我放逐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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